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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哥和三白来到饭馆,坐下以后六哥叹了口气说:“兄弟,别怪你嫂子,这也不能都怨她,你瞧现在家里过的成什么样了?她心里也着急,也怪我把工作辞了,因为这个好多日子都跟我别扭。”

  “你把工作辞了?”三白瞪大眼睛问。

  “嗯,我想着专心的干这个买卖。”六哥点了点头说。

  “算了,说以前的都晚了,知道尿坑就睡筛子了。你现在怎么打算?”三白问。

  “眼睁睁的就是干不过人家,现在假零件太多了,一个点火线圈咱们买三十还是努着劲,人家卖十块钱,照样用,用户不管那个,便宜的就好。你现在出了保定往南,做汽车零件的都成了作坊了,一家子攒车的都有,五岁大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你叫他找个什么型号的螺母,当时就给你拿来,一点儿都不带错的。我现在该着厂家的货款,家里我也给不了钱,全靠你嫂子那点工资,大毛二毛还上学,儿子还得买奶粉,我他妈都快要饭了。”六哥说。

  “六哥,我倒是有个主意,我去了内蒙,发现那和咱们这不一样。咱们这都是单位里公家才用吉普车,那的私人就有用的,特别是牧民,有钱就买这样的车,适合在他们那个地方跑,就是假零件坑了他们。他们宁可多花俩钱也不买假的,因为他们买零件不容易,有的要跑好几十甚至上百公里,原来外蒙拿木材和皮子跟咱们换吉普,现在白给都不要,就是假车和假零件给坑的,二连浩特那地方,连手纸都是假的,擦屁股把屁眼都擦了大口子,南蛮子可把蒙古人坑苦了。你不如在边远地区想点办法,比如草原,山区,油田。“三白说。

  “我也是这么想,本钱大的都是成批的往外地走零件,多了就挣钱了,可我的本钱不成啊?大的做不了,小的不够吃。”六哥说。

  “我这回是常驻东北和内蒙了,我给你联系着,我那也有成车和零件中转库,有了单子先给你定下来。”三白说。

  “那感情好了,对了,说到内蒙我想起来了,我打听一下我大哥去的地方,你有时间去瞧瞧他,这眼看就过年了,我师娘也着急呢,我媳妇就更甭说了,你知道,就因为那回大壮过满月喝酒那句话,我媳妇都快把我杀了。”六哥说。

  “好,你打听好了我就去找他。”三白答应道。

  两个人喝了个半醉,结账的时候三白推着六哥的手说:“别逞能耐梗,今天算我的,”

  六哥笑了笑说:“难得你小丫挺的张罗结账,忘了你宰我的时候了?”

  大毛不想上学,六嫂坚决反对,可是大毛虽然表面上温顺,实际上是个有主意的人。尽管六嫂那天近似警告的表明了态度,大毛并没有打消自己的看法。

  这天,大毛没去上学而是去了老娘的单位,她想打听一下,自己能不能接老娘的班,如果能行她就一定要去上班。大毛上学的学校在东城,老娘的单位在朝阳,中间距离有十几里地,大毛身上没钱从早上走到老娘的单位,打听了地方走到了厂里。

  门卫看到一个孩子问道:“姑娘,你找谁?”

  “我找厂长。”大毛说。

  门卫很奇怪问:“你是厂长的什么人,你有什么事?”

  大毛说出了老娘的名字和自己的身份,门卫只好联系了厂长办公室。

  世界上的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巧,厂长办公室负责接待的竟然是六哥原来交的女朋友陈静。那个时候的被服厂多是军队的家属或家庭妇女,真正有文化的人少,陈静工作努力加上有文化,就升到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此时已是午饭时分,陈静此时正要去食堂去打饭,接到门卫的电话听到了六哥老娘的名字心里也觉得奇怪,放在平日里,她会推到下午再接待,六哥的原因让她决定马上见大毛。

  大毛走进办公室看到陈静心里也是一愣,虽然她知道陈静和老娘在一个厂子里,可是那是过去的记忆,很长时间内这个人在她的记忆力已经消失,她做梦也没想到会见到她。

  陈静比过去成熟了很多,干净利落给人一种干练的样子,这点在大毛的印象里是符合的。陈静看见大毛也觉得她变成了一个大姑娘,想起六哥,陈静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大毛吧?你还认识我吗?”陈静找了个话题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说。

  “认识。”大毛点点头。

  “你母亲身体还好吧?”陈静只能这么问,她不能问六哥。

  “我妈去年就没了。”大毛说。

  “啊?”陈静吃惊的说。

  陈静给大毛倒了一杯水让她坐下,自己坐在她的旁边说:“真想不到大妈没了,我那个时候在外地培训,你今天干吗来了呢?”

  大毛沉吟了一会说:“我想到这儿上班。”

  “你毕业了?”陈静说。

  “没有,可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到这来接我妈的班,不知道行不行。”大毛说。

  “你不上学家里同意吗?”陈静本想问六哥是不是同意,还是转了话头。

  “能不能接班呢?”大毛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她要问的是她最想知道的。

  “我问你家里能同意你不上学吗?”陈静说。

  大毛听了陈静的话心里一冷,本来她背着六嫂这样做心里就没底,要是有希望也值当的违背嫂子一次,现在听起来没希望,她觉得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何况碰到了陈静,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哥哥难为自己。大毛到底是孩子,想到这站起身来说:“那就算了,我回去了。”

  “你等等,我并没说没别的办法,但你先得跟我说实话,你家里同意不同意,比如你哥哥怎么想?”陈静最后打出了六哥这张牌。

  关于这个问题,大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原来想好了的,一旦见到领导先就要把家庭困难说清楚,这样才有希望,现在她觉得不行,因为对方是陈静,是原来哥哥的女朋友,是嫂子的情敌,如果告诉她现在家里混的样子,即使是工作有了希望,陈静会不会称愿,嫂子知道会怎么想?所以,大毛点了点头。

  陈静看了看大毛,她是个精明人,看得出大毛的答复没有底气,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就说:“你可说实话我才能给你想办法,你不说实话,一旦你哥哥知道了会埋怨我的。”

  大毛听了更为难,所以摇了摇头说:“就是这些,我家里同意,你最好给我想个办法,没办法你就直接告诉我,我就回去。”

  陈静看了看手表说:“好啦,先跟我吃饭去,吃完了饭咱们再聊。”

  大毛听说陈静叫她去吃饭,心里犹豫,事情没有消息,跟着她去吃饭算怎么回事呢?嘴上连忙说:“我不饿,你要吃我在这等着你。”

  陈静知道大毛不自在,拉着她的手说:“叫你去吃就去吃,不吃饭就甭说别的事。”

  大毛无奈只好跟着陈静去了食堂,大毛平生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在这么大的屋子里吃饭,屋子里摆着一溜溜的桌子,桌子两边是长凳,,房间的四周还有很多的窗口,窗口跟前也同样是很多人在排队。

  陈静拉着大毛走到窗口跟前掏出饭票说:“你在这排着,我去那排队买菜,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把这个给里面的师傅。”

  排队的人有认识陈静的打着招呼,还有拍马屁的一口一个主任的叫着。排队的人看到大毛是主任领来的,有人就叫大毛先买。陈静听到说:“不用,就叫她排着队。”

  轮到大毛往里一看一下子晕了头,包子、馒头、面条、花卷、烙饼、馅饼看的她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买什么好,买东西的大师傅看了看说:“想吃什么赶紧说,后面都排着队呢。”

  大毛怯生生的用手指了一下馒头,师傅就拿了两个花卷过来,大毛本想说不是,想到花卷也不错就拿了转身要走,大师傅喊道:“姑娘,没给钱呢?”

  大毛一听出了汗,自己哪有钱呢,有人就指着她手里的饭票说:“就拿这个给他就成。”

  大毛这才想起了陈静给她的饭票,连忙递了过去。师傅拿出两张剩下的给了大毛说:“不给是不给,一给就给这么多,用不了的。”

  大毛拿着花卷走出队伍,站在那不知道上哪,陈静端着菜走了过来说:“走,咱们回去吃去,这忒乱乎。”

  大毛跟着陈静回到办公室,陈静把菜饭放在桌子上,拉过一把椅子让大毛坐下说:“吃吧。”

  大毛问:“你呢?”

  陈静笑着说:“我不忙,你先吃。”

  大毛看了看碗里的菜,一份黄瓜炒鸡蛋,一份四喜丸子,香味扑鼻,大毛走了半天本来就饿了,这个时候恨不得把那丸子一口吞到肚子里。转念一想,这样的饭菜家里是难得的,要是嫂子二毛都在这该多好?想着想着心里难过起来,低着头咬了一口花卷咽不下去了。

  陈静倒了水端过来了看到大毛咬了口花卷不吃问:“怎么?不好吃?”

  大毛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睛里含着,陈静凑到跟前说:“大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姐姐,你无论如何得让我上班,我实在是上不下去学了?”大毛说着哭了起来。

  陈静并不知道六嫂家里的困境,看到大毛这个样,就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拿过手绢来给大毛擦了眼泪说:“不上学怎么行呢?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大毛摇了摇头,陈静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忽然想到六哥对待大毛的态度说:“要不就是你那不是东西的哥哥欺负你了?”

  大毛还是摇头,急的陈静转着圈说:“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毛此时还是不说话,陈静听了叹了口气说:“我就料到了,你哥哥是个没星星的秤,老太太一死,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你那个嫂子是个小姐的身子,自己都美不够的主儿,一定是他们两口子吃凉不管酸,扔下你和二毛受罪。”

  大毛听了瞪起眼睛说:“你说的不对,你不能说我嫂子,她都快累死了,不上学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想挣钱帮帮她。”

  陈静点了点头说:“吃完了饭你就回去,我给你想办法。”

  大毛听了说:“你得快点儿,你别让我等着。”

  陈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快吃吧。”

  大毛的到来让陈静久已平静的心再起波澜,无论这个人怎么有毅力,情感的伤痛总是刻骨铭心,这就好比病痛,咬牙是抗击病痛的办法,但是不是治疗的良策,或者说它只是一种态度。陈静和六哥的分手曾经叫她狠狠的伤心了一阵子,那些时候陈静几乎是丢了魂,她一个人忍耐着,自己吞着痛苦和眼泪,好在时间总会抚平岁月的痕迹,陈静渐渐的从痛苦里走了出来。同样的原因在不同的人身上会导致不同的结果,有的人在失恋的情况下,别人最容易走到她或者他的心里,而陈静则紧紧的关闭了这个大门,直到今天,她一直拒绝着企图接近她的男人。

  好像老天爷故意为难自己,又让她牵涉到六哥的事情当中来,自从见了大毛,陈静的心里就一刻也没离开关于六哥的猜想和对过去的回忆。

  送走了大毛,陈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愣,整个下午她几乎什么也没干。陈静是个能够克制自己的人,她觉得自己这方面比其它的女人有优势,其实通过和六哥的痛苦经历让她觉得,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软弱的,把软弱藏起来比让它明面的放在那还痛苦,自己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人。

  六哥现在怎么样?他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以至于让大毛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为自己谋生计?先把和六哥的恩怨抛开,大毛来找工作原因并不清楚,这个忙怎么帮?而六哥和自己已经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即使过去和他地恋情也跟画一样,只有形式而没有内容,是白玲无情的把这张画撕碎。陈静曾经下过决心,以后不会随意的去跟一个男人相处,特别是不能轻易的把感情牵扯进去,她要等,等一个值得自己付出的男人,这样想来,陈静觉得和六哥的分手也未必是件坏事,起码让自己谨慎起来。

  陈静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躲开这件事,因为躲开她是有理由的。大毛的态度让她知道,这件事很可能谁也不知道,自己没义务帮助她。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件事总也让她放不开。

  下班的时候,陈静走出了办公室,现在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厂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她想到,六哥的家境一定混的不好,就她对大毛的了解,大毛不至于因为自己的行为离开学校。肯定,那个白玲嫁给六哥已经是捉襟见肘,所以大毛才会找到这来。她没觉得高兴,因为这不她的性格,尽管她有理由幸灾乐祸。

  “主任,怎么到处找你都不在?这么早就回宿舍来干什么?”办公室的同事找到这来说。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陈静漫不经心的说。

  自从有了那次痛苦的经历以后,陈静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她从不显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表面稳稳的,掩盖着水下那两只忙碌的脚。

  “今天晚上总后的张部长来了,厂长要请客,叫我问你去不去。”同事说。

  “不去了,我今天真的不舒服。”陈静说。

  同事走了,陈静在床上一直躺到天黑。她最后决定,无论是怎么样的情况,大毛的忙是要帮的,只是在帮忙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大毛为什么辍学,学校是怎么样的态度,她家里的人知道不知道。

  自从沈建功走了以后,廖素珍没有一天不担心,只是她没有挂在脸上,袁青除了礼拜天以外很少回家吃饭,因为她有的是应酬。家里剩下了小穗儿和姥姥,令人奇怪的是,小穗儿在沈建功在的时候并不理会,现在却经常的念叨。

  “姥姥,我爸爸干嘛去了?他为什么不回来了?”吃完了晚饭小穗儿问姥姥。

  “出门了,过年就回来。”廖素珍说。

  “什么时候过年呢?”小穗儿问。

  小穗儿的问题让廖素珍忽然觉得年已经很近了,算了算明天就是腊月的二十三,应该准备年货了,按照老的习俗,腊月二十三不但要准备年货,还要扫房子,往年的这个时候是沈建功干这个活,今年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这还是小事,沈建功能不能赶在春节前回来呢?这种期盼和疑问不仅是她的惦念,还有袁青会怎么想?白玲很长时间没有来了,她那怎么样了?如果沈建功不能在过年的时候回家,这个年怎么过?

  正在想着,袁青进了门,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师娘,过年的东西我都买齐了,您看看还缺什么。”袁青放下东西脱了外套说。

  从袁青的话语中,一般人是听不出她和过去有什么不同,但是,廖素珍却感觉的到,袁青一直在掩饰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感觉到,袁青越是随和就越说明她的痛苦,本来嘛,谁的爷们走了不惦记呢?可袁青并没有在廖素珍跟前提及过这件事,这是不正常的,廖素珍觉得这种掩盖很可怕,她又不能主动的挑破这个疖子让它出脓。所以,廖素珍倍加小心的对待袁青,表面上看起来,娘儿俩与过去无异,可是两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个隔阂在扩大。

  “成,你买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咱们才有几个人,吃的了多少?过年就是图个热闹。”廖素珍看了看放在那的东西说。

  袁青洗了脸坐在床边看着电视,廖素珍把东西整理一下拿到了厨房里。小穗儿走过去对妈妈说:“妈,什么时候过年呢?”

  “你不是天天过年,跟着姥姥什么吃不着?”袁青说。

  “过年,过年我爸爸就回来了。”小穗儿说。

  小穗儿的话叫袁青一阵心痛,只好不说话。

  廖素珍走进来听见了小穗儿的话心里想,这样避讳提沈建功也不是事,早晚是要提,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总不能谁都绷着不说吧。

  “你爸爸过年会回来的,他得想你和你妈。”廖素珍说。

  “师娘,咱们不操心他,他有本事走就有本事混,那么大的人了咱们不能跟惦记孩子似地惦记他。”袁青说。

  “这话可不对,古人说过,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可不是拽文,谁不是这样的心情呢,这句诗谁写的我虽然不知道,可写这个诗的人挺通人性。”廖素珍说。

  “他要是不回来咱们就不过年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有狗过年,没狗也过年。”袁青慢条斯理软中带硬的说。

  “咱们还是盼着他回来,他要不是糊涂蛋就得想家。”廖素珍说。

  “我想了,今年咱们非得热热闹闹的过个年,不管谁来谁不来。”袁青说。

  “没人来跟谁热闹去?”廖素珍说。

  “怎么没人,咱们娘几个不是人?叫小六子他们一家子,这人还少啊?”袁青说。

  “说起小六子我倒想起来了,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怎么也得归置归置,我一个人也扫不了房,特别是有小穗儿,铃铛似地赘着我,什么也干不了,你那又忙,你给他打个电话,叫他来帮我归置归置。”廖素珍说。

  “咱们家挺干净的,干嘛非得扫?”袁青说。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扫房不是搞卫生,是把今年的晦气扫干净,明年利利落落过日子,孩子大人没病没灾的,不扫房怎么过年?”廖素珍说。

  “小六子那么大的生意,能屈驾来给您扫房?”袁青笑着说。

  “多大的生意他也是儿子辈儿的,他还能在我这装大头蒜不成?”廖素珍话里藏着机锋的说。

  “那好,我代传您的圣旨,管事不管事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袁青说完站起身来。

  小穗儿看见这个动作就知道妈妈要去睡觉,而她去睡觉就要带着自己,小穗儿最不乐意的就是这个,尽管每次都得服从但是还是要做工作。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往我这跑什么?”廖素珍看着要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穗儿说。

  “她不乐意跟我睡就跟您睡。”袁青这么说着,人并没离开门口。

  “说好了的,晚上必须跟你妈睡,小穗儿自己就知道,不用姥姥说。”廖素珍说。

  小穗儿看着廖素珍一步三回头的让袁青拉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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