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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正说着话,沈建功就听见屋子外边有人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这是沈建功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语言。乌日娜早就跳下炕迎到门口,一个老人和刚才出去的姑娘走了进来。

  老人戴着一顶晒的发白根本就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鸭舌帽,黑红的脸膛布满了皱纹,那皱纹是沈建功在北京从来也没见过的,刀切的一样深而且密。老人的脸型是典型的蒙古人类型,宽大的颧骨,眯着眼睛,鼻直口阔,身穿着一件蓝色的蒙古袍。老人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头短短的白发,被帽子遮住的脑门部分和脸色比起来黑白分明,显然那张黑红的脸是高原日照的结果。

  乌日娜和老人介绍着张秃子和沈建功,老人笑了笑用不太熟练的汉语打着招呼。接着又用蒙语和乌日娜咕噜了一阵。

  “乌力吉大叔说,你们远道而来,先不忙谈买羊的事,他要招待你们吃饭。”乌日娜说。

  ”好啊,早就饿了,这一道叫你的破拖拉机给颠的,肚子都空了。”张秃子说。

  乌日娜瞪了张秃子一眼说:“我能跟老人这么说吗?”

  张秃子笑了笑说:“随你怎么办吧,只要管饭就成。”

  乌日娜又和老人说了几句,老人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姑娘也到灶间里忙合起来。

  张秃子问乌日娜:“他干嘛去了?”

  “给你们杀羊吃。”乌日娜说。

  张秃子一听从炕上蹦下来说:“兄弟,看看羊是怎么个杀法,你还没看见过呢吧?开开眼!”

  三个人来到院子里,老人早就从羊圈里拉出一只绵羊。那羊可能是知道大限已到,不住的“咩咩”的叫着。

  老人一把把羊推倒在地上,用绳子分别捆住了四条腿,然后把羊肚皮朝上的翻过来,掏出蒙古刀在羊的心脏部位横着割了一个十公分左右的口子,那羊瞪着两只眼睛盯着蓝天,鼻子眼里“呼呼”的喘着粗气,沈建功奇怪的是,羊竟然一声也不叫了。

  “它怎么不叫唤?”沈建功纳闷的问。

  乌日娜说:“绵羊最有种,到死也不吭声的,不过你会看见它在流眼泪。”

  沈建功仔细一看,果然,羊的眼角处真有眼泪流下来,不禁觉得惨然。

  乌力吉割开了羊的胸脯,把手伸进那个口子里,不一会拿出手来,手已经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沈建功看了又觉得奇怪,乌日娜看出来说:“他是伸进手去把羊的心脏的动脉血管掐断,羊的血流完了就死了。”

  羊的喘息声更加粗而急促,不久它的眼睛的光亮就消失了,变成了玻璃球一样的颜色。

  老人还是用那把蒙古刀开始从羊的颈部向尾部割开羊皮,露出粉红色的肉,最后开了膛,羊的肚子里满满的都是血。

  姑娘拿出一个盆来,里面还放着一些面粉,她用水舀子把羊血都舀到盆里,然后搅合起来,一下子,盆里有了半盆红色的浆糊。

  老人继续干着,把羊的五脏从肚子里掏出来,几只狗站在不远处兴奋的看着。老人把羊肠子拿出来,又把其他的东西挑出来扔给了狗。原来狗早就看到要杀羊,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乌力吉一手提着羊肠子,另一只手从上到下的捋着,羊粪从肠子里流了出来,姑娘递过一个水壶,老人一头往肠子里灌水,一头继续捋,用水把肠子冲干净递给姑娘,自己则去剥羊皮。

  姑娘拿过肠子用一个牛角穿进肠子的一头,一边把刚才和成的羊血灌进肠子里,没一会功夫,羊肠子灌的鼓鼓的,这就是血肠。

  乌力吉熟练的剥着羊皮,剥下的羊皮摊在地上,羊已经成了一个肉滚滚的身子。羊皮剥好了,他抱起羊走进屋子里,拿出刀在案板上剁成大块,此时灶台上的锅里的水已经“哗哗”地开起来。

  姑娘也在牛粪烧的小炉子上坐了一口小锅,把刚才灌好的羊肠子放在里面,还用针在肠子上扎了几个小孔。

  “这是干嘛?”沈建功问。

  “羊肠在煮的时候会胀起来,扎了洞,羊肠子就不会被蹦破了。”乌日娜说。

  羊肉下了锅,沈建功看傻了眼:“不洗吗?”

  “蒙古人煮羊肉不洗的,用冷水洗羊肉,肉就不鲜了。”乌日娜说。

  姑娘在桌子上摆好了酒杯和酒瓶子,酒杯是用牛骨为底座,镶着白银的小酒碗。几个人围着炕桌坐和,姑娘用大盘子端上冒着热气的羊肉。

  “这么快?熟了吗?”沈建功问。

  “吃你就知道了。”张秃子早就急不可待的说。

  盘子里除了羊肉还有几把蒙古刀,每人一把拿在手里,乌力吉给每个人倒上酒有咕噜了几句,乌日娜接着翻译到:“老人说欢迎你们到草原来,感谢腾格里的恩赐。”

  “腾格里是谁?”沈建功说。

  张秃子笑了笑说:“腾格里就是咱们说的老天爷。”

  老人端起酒杯,用右手的中指沾了一下酒,然后朝上弹了一下,又照此方法朝地上弹了一下,最后沾了酒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仰头喝干了酒碗,用眼睛看着客人笑着。

  张秃子早就喝了一口,乌日娜打了一下他的手说:“你着什么急,要像老人那样,敬天敬地,然后再喝。”

  “怎么敬天敬地?”沈建功问。

  “就照老人的样子做了”乌日娜说。

  “每喝一杯酒就来这一套,这多麻烦?”张秃子不耐烦的说。

  “只是头一杯酒是这样,敬酒的时候是这样的,其他就不用了。”乌日娜说。

  张秃子和沈建功照方吃药的比划完毕喝了一口酒,老人举着酒碗看着他们不说话。

  “怎么不让吃?”张秃子手里举着刀问。

  乌日娜说:“要干了杯中的酒才能吃的。”乌日娜说。

  喝了酒大家开始吃肉,羊肉每块都切的有拳头大小,还有手掌宽的羊排骨,刀子是必不可少的餐具。沈建功在北京羊肉没少吃,不过是溜、炒、烤、炖、涮,这么大块的拿在手里吃还是第一次,特别是这肉根本就没有佐料,完全是肉的本来味道,唯一的佐料就是盐。尽管如此却鲜美异常。

  老人不断的举起酒杯,每一杯都要干了,沈建功虽然也喝酒,自认为酒量不小,哪晓得是这个喝法,几杯下肚已经是头晕脑胀,连肉也吃不动了。草原人喝的酒度数很高,老人现在给他们喝的就是长在草原上流行的一种叫“草原白”的烧酒,蒙古人给它起个名字叫“闷倒驴”,这酒火炭一样,喝到嗓子眼里冒火。

  姑娘又端进来一盘血肠,沈建功吃了一口,差点把刚才吃的肉吐出来,那血肠腥膻中还有一股羊粪味道,叫沈建功想起了从一进草原就闻到的那股味儿。姑娘进进出出,不断的把肉热了端进来,凉了又端出去热。

  沈建功觉得不落忍对乌日娜说:“叫她吃点吧,老忙和着哪行?”

  乌日娜扭过头来对乌力吉咕噜几句,此时乌力吉已经喝醉摇了摇头说:“蒙古人的女人是不上客人的桌子的。”

  乌日娜把话翻译过来张秃子说:“哪那么多的规矩,来,叫她来坐在我的身边给我割肉倒酒。”

  乌日娜狠狠的瞪了张秃子一眼说:“你就是这点没德行,看见女人走不动路!”

  乌力吉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嘴里不断的咕噜着好像自言自语,一连又喝了几杯老人站起身来和乌日娜说了几句话,乌日娜笑着说:“哎,大叔今天要给大家唱一首歌!”

  沈建功觉得奇怪,怎么唱歌还有自己要求的,张秃子喊道:“拉到吧,那歌也听不懂,牟牟的像就像牛叫唤,不唱也罢。”

  “你懂的什么?跟蒙古人做生意先要有交情,你这么不尊重蒙古人,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帮忙了。”乌日娜说着生了气。

  “好好那唱吧。”张秃子通红着脸说。

  老人并不知道有人并不爱听,自己先唱了起来,老人唱的是“长调”,那声音低沉幽远,凄凉。张秃子喝的眼睛成了一条缝,不住的摸着乌日娜身体,乌日娜好像听入了神,用手不断的挡开张秃子的手。

  一曲唱完,老人又举起酒杯,沈建功赶紧用手捂着酒杯,姑娘走了过来。

  “大哥,蒙古人的酒杯是不能空的。”说着给沈建功倒上酒。

  乌日娜说:“萨仁格日勒,你上我这坐着,别忙了,他们吃不了了。”

  格日勒坐在乌日娜身边,乌力吉又开始了下一曲,格日勒也跟着合唱起来,可能由于格日勒加入的原因,歌显得声音层次丰富,沈建功觉得好听起来。

  “萨仁格日勒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名字怎么这么长?”沈建功问。

  乌日娜说:“就是光明的月亮,或者叫如月也行。”

  这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从中午一直喝到太阳落山,草原一下子黑了天。

  除了格日勒以外,所有的人都喝多了,张秃子搂着乌日娜躺在炕的一边,乌力吉躺在另一边,格日勒收拾着残酒剩肉,沈建功虽然也喝了不少,但是还能自理,他艰难的挪下炕来走出门外。

  天空墨水一样的黑,漫天的星斗闪烁,好像触手可及,沈建功想起了小的时候到天文馆去参观,穹顶上灯光制作的星星就是这样。

  空气里带着青草的味道,风凉凉的让浑身燥热的沈建功觉得很舒服。

  “大哥进来喝茶吧,外边冷呢。”身后格日勒说到。

  沈建功只顾了抬头看星星,这个时候才觉得,身上的热气散尽,风真的冷了起来。他转身走进屋里,格日勒端上茶。

  “姑娘,你家里就你两个人?”沈建功问。

  “是,我母亲死的早。”格日勒说。

  “你的汉语不错,起码我能听的懂。”沈建功说。

  “过去上学的时候我们要学汉语和普通话的,你是北京人?”格日勒说。

  “你怎么知道?”沈建功说。

  “过去我们这有很多北京人在这里当知青,他们说话跟你一样的。”格日勒说。

  “是吗?”沈建功随口搭音的说。

  “现在还有没走的呢,他们不乐意回到北京去,他们舍不得草原。”格日勒说。

  “干嘛不走呢?也许是这的肉这么多,北京难得吃到,草原又这么好看,他们就不走了。”沈建功说。

  “草原好看可也有受罪的时候,如果你不走就能知道,草原有的时候就是地狱,再没有哪个地方像草原一样让人活着就能看到地狱的。”格日勒说。

  沈建功听了很不解,酒让他睁不开眼睛,抽着烟不说话了。

  格日勒爬上了炕,从炕柜里掏出被子说:“睡觉吧大哥。”

  沈建功看着炕上躺着的张秃子,乌日娜和乌力吉问:“这怎么睡?”

  格日勒把乌力吉用力往这边搬了一搬,靠墙就腾出了一个空挡说:“我睡在这,你挨着我阿爸。”

  沈建功挨着乌力吉躺和衣躺下,身子这边是张秃子,炕的两头是乌日娜和格日勒。

  格日勒在收拾了一会也上了炕,顺手关了灯。

  屋内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草原上没有月亮就没有任何光亮,周围静的让人觉得自己仿佛就腾空而起,因为没有任何动静,狗都不会叫一声。沈建功瞪着眼看着自己也说不准的地方,这是他的第一个草原之夜。

  六嫂上了班,大壮没人看只好跟着上了托儿所。由于不适应孩子经常有病,这样,六嫂就不得不请假在家看孩子。即使是正常的情况下,下班接了孩子再回家要两个多小时,因为六嫂上班的地方是北京的东北方向,而住的却的北京中心,几乎是要跨过半个北京城。

  那个时候上班每月全勤单位会有奖金,六嫂就从来也没得到过,相反,病事假超出限制要扣工资在六艘来说却是经常性的。有人说爱情不是用来浪漫的,只是给两个人走在一起找个借口,这话听起来不全面却绝对是有道理的。六嫂时常觉得没了前途,她想不到过日子会有这么艰难,六哥虽然做了买卖,但是生意却不好,这和他本身不善经营有关,也和当时的形式有关系。

  六哥的生意卖的是优势,因为他所经营的汽车配件是独此一家,后来形势有了变化,很多地方都在模仿和制造类似地零件,甚至是自己把零件组装汽车,垄断被打破,这些零件的价格六哥就是吐了血也没法竞争,所以生意一天坏似一天,挣来的钱补贴不了家里多少,除了他自己吃饭不让六嫂掏钱,大毛二毛和大壮几乎就靠着六嫂一个人。

  有人常形容老百姓的家庭是米面夫妻,听起来有不屑的意思,其实米面真的是夫妻的根本,起码是生活的基础,六嫂捉襟见肘的生活让她常常会和六哥发生争吵,六哥为了躲清净有的时候干脆就不回家。

  大毛再有一个学期就要上高中,二毛也离初中毕业只有一年,六嫂看着她们姐俩连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心里一阵的起急。六哥老娘死了以后,二毛和大毛在六嫂的绝对领导之下。

  放学后,二毛会主动的收拾屋子,因为她知道,六嫂最忌讳的就是屋子里面不干净。大毛会把菜准备好等着六嫂回来炒菜,准备好这一切她会去车站接嫂子和大壮,回来看着孩子六嫂做饭,这让六嫂略感欣慰,日子过的清苦,家里倒很太平。

  眼看树叶掉光了,北京进入了冬天,这天是星期天,六嫂休息在家,想到这个星期几乎就没有荤腥的伙食,咬了咬牙对大毛说:“你看着孩子我上街买点菜去。”

  “不是有白菜吗?”大毛说。

  “老吃白菜也不成啊,今天休息弄点好的。”六嫂说。

  “我去吧,外边冷着呢。”大毛说着穿上棉袄。

  六嫂看了大毛的打扮皱了皱眉头说:“都成要饭的了,你让我看着淹心(难过)。”

  六嫂仔细的想了想,口袋里还有三十多块钱,这可是一个月的费用。

  “让二毛看会儿大壮,你跟我一块去。”六嫂说。

  那个时候已经有了私人的买卖和服装市场,六嫂领着大毛来到这,大毛心里不明白一边走一边问:“嫂子,不是去买菜吗?”

  “给你买件衣裳,不然你都出不了门儿了。”六嫂说。

  两个人转了半天,六嫂给大毛买了件棉外套,式样很新颖,大毛穿上照着镜子,心里特别的高兴,六嫂站在她的身后看着,也为自己的打算觉得很对,大毛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你瞧,你还不让买,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衣裳穿上就是增加几分人才。”六嫂说。

  “买吗?”大毛有些犹豫,虽然衣服好看,可她知道家里没有钱。

  “买,不买就买不了啦,你上高中了,穿的跟要饭的似地,我也睡不着觉。”六嫂说。

  买了衣服钱已经去了一半,两个人又买了点肉回了家。

  进门六哥正抱着大壮,嘴里叼着烟卷在屋里溜达,二毛在给大壮热奶。

  “干嘛去了这么半天?”六哥问。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六嫂问。

  “回家看看我儿子,对了还有你。”六哥说。

  “把烟卷掐了,你再烫着他。”六嫂说。

  六嫂脱了外套忙和着做饭,六哥把孩子交给大毛跟着六嫂来到厨房。

  “我说,我准备辞职。”六哥说。

  六嫂听了头都没抬的问:“干吗?”

  “这样两头忙和忙不过来,现在买卖不好做,我得专心致志的干。”六哥说。

  “你不辞职你还能有那两个眼珠(钱)子吃饭,辞了职你喝西飞风去?”六嫂说。

  “你们哪,就是见识短,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干什么也得狠心。”六哥说。

  “小六子,你还拿什么狠? 一家子都快混成要饭的了,你还不够狠的吗?”六嫂听了立起眼睛问。

  “你别动不动就急眼哪,你再忍耐一阵,我翻过身来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六哥说。

  “王八翻身,你等着挨刀吧!”六嫂说完低头做饭再也不理会六哥。

  六嫂虽然反对六哥辞职,可他还是辞了职,六嫂知道了好多日子都不理他,弄的六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大毛看着有点过分,一天六哥回了家大毛说:“哥,你老不回家算怎么回事,这家就是我嫂子一人儿的?自从没了妈,嫂子有多难,你怎么就什么也不管呢?”

  “你懂个屁,我在外边奔命挣钱为了谁?”六哥说。

  “你挣的钱呢?我们一个子儿也没看见哪!”大毛说。

  “别着急呀,这不是就快了吗?”六哥说。

  “快?我看你是快倒霉了。”大毛撅着嘴说。

  “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听你这口气怎么跟你嫂子一样?她教训我,难道你也教训我?”六哥生气的说。

  六哥一瞪眼,大毛自然不敢吭声,正说着六嫂进了门,看见六哥照样跟没看见一样,把大壮放在床上,大毛给大壮解开斗篷,大壮小脸冻的通红。

  六哥走到跟前看着儿子逗着说:“嘿,我儿子就是漂亮,小脸蛋儿跟涂了胭脂似地,怎么看着像个小女孩儿?”

  “大毛,给大壮把奶热了,我做饭。”六嫂站在那说。

  六哥跟儿子说话实际上是想引出六嫂的话来,因为这些日子六嫂就是不理他,他也觉得不自在。现在听了六嫂这样说知道还是没戏,正想找个借口走人,三白进了门。

  “没剩的了,你找别的家儿吧。”六嫂迎面看见三白说。

  “嘿!嫂子,拿我当要饭的了,怎么得罪你了?这么些日子不见就这话答对我?”三白说。

  六哥看见三白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白说:“昨天,本来想上你那去呢,家里有点事。”

  三白说着话从门口拉进一个口袋来,六哥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三白点上烟卷说:“打开瞧瞧。”

  六哥打开口袋,里面是半扇羊肉,六嫂进门看见说:“这是从哪弄来的?”

  六哥笑了笑说:“三白去了内蒙销售分公司,刚回家来。”

  六嫂听了内蒙俩字心里一沉,想到大哥音信全无心里一阵难过。

  “这可中了邪了,怎么都往那跑?”六嫂说。

  三白不知就里问:“谁往那跑?”

  六哥说:“我大哥也上了内蒙,走了好几个月都没信儿。”

  “他上那干嘛去?”三白问。

  “还问呢,都是你六哥一看堆儿句话,他一赌气跟着街坊上了内蒙去倒腾羊肉,三白,你既然去了内蒙,你给打听一下,替我看看他去。”六嫂说。

  “嫂子,内蒙九盟十二市,横着算好几千里地,你让我上哪打听去?”三白说。

  “他去倒腾羊去了?”六嫂说。

  “那除了牛羊没别的,你得说个准地方呀?”三白说。

  “等我给你打听个准地方。”六哥说。

  二毛看了看硬邦邦的半扇羊说:“四哥,这怎么吃呀?”

  “拿嘴吃,剔了骨头不就成了吗?”三白说。

  “谁会呀?”六嫂说。

  “找你们胡同口那个羊肉铺的老白,叫他给你剔了不就得了?剔完给他留块肉。”三白说。

  说了会话六嫂说:“我们可没准备你们的饭,你们自己找地方吃去得了。”

  三白叹了口气说:“什么叫冤大头?我就是,大老远跑来给你们送来羊肉,连饭都不管,我把这羊肉拿大街上什么饭换不来?”

  六嫂听了说:“ 你还别觉得不上算,要不你拿走.。”

  六哥听出六嫂话里的气是因为自己,觉得三白下不来台说:“咱们哥儿俩外边吃去,别听她的,现在她就是个神经病。”

  六哥和三白走了,六嫂和大毛二毛吃完了饭,二毛爬在桌子上写作业,大毛坐在大壮旁边哄着孩子,六嫂坐在床上织毛衣,很长时间她们就是这样度过睡觉之前的时间。

  “大毛,你怎么不做作业?”六嫂问。

  “在学校做完了。”大毛。

  “那也看看书。”六嫂说。

  大毛犹豫了一会心事重重的说:“嫂子,我跟你商量点儿事儿。”

  “什么事?”

  “我不想上学了。”大毛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小,眼睛并不看着六嫂而是盯着大壮,攥着他的小手来回的摇着。

  “你说什么?”六嫂停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盯着大毛。

  “我不想上学了。”大毛说着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在给自己打气。

  六嫂低下眼睛说:“这多好?你哥不上班了,你不上学,好,真好!”六嫂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去接妈的班儿,早上班儿挣钱家里就松快点儿。”大毛这回是看着六嫂说的。

  大毛这句话触动了六嫂的心,她看着手里的毛衣半天不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大毛如果不是早就想好了,她怎么能做出这个决定?母亲一个人带着小穗儿,她现在甚至都没时间去看她,大哥没有音信,六哥辞职不上班,现在大毛又要辍学,六嫂不知道这一切都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什么,很多晚上她都自己想这些事,后来她干脆都不敢想,多少次她是数着数睡着的。

  “你哥我管不了,他是个大老爷们,他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不行,你得听我的,不念书不行,你就甭打算了!”六嫂斩钉截铁的说。

  “嫂子,你听我说,我上高中得三年,我要是考不上大学这三年不就白耽误了?我上三年班是不是就挣三年钱呢?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为难,上次大壮病了,医院让打点滴你都不干,你说小孩扎针不好,其实你口袋里没钱。嫂子,你听我的,我就是考上大学,我拿什么上?我就是上了大学你们还是受穷,这大学有什么用?”大毛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哭了。

  六嫂站起身来走回小屋子里,坐在床上用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她真的忍不住了。

  大毛跟着进了屋,递过毛巾说:“嫂子,你就听我的吧,二毛要是争气,叫她考大学。那个时候我也挣钱了,咱们就能供的起她,为什么要硬着头皮熬着呢?”

  “不行,你将来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如果你没了上大学的机会,你后悔都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只要好好的念书,别的你就甭想。”六嫂擦了擦眼泪说。

  看着大毛还要坚持六嫂站起身来说:“给大壮洗洗咱们睡觉,上学的事没商量!”说完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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