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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哥骑车带着袁青上医院,一路上心里就打鼓,因为从表面上来说,大哥是在自己的一句话的情况下走的,嫂子会不会就此恨上他一直就是六哥最担心的。

  到了医院一量体温,完全正常,其实,这是因为半路上吹了凉风所致,拿了点药六哥和袁青走出了医院。

  “小六子,你大哥上了哪你知道吗?”袁青问。

  六哥脊梁沟冒凉汗怕的是袁青问大哥的事,应付道:“不知道。”

  “内蒙有多远?”袁青说。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六哥说。

  “我不明白你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谁逼着他走了呢?我和小穗儿还不说,他就舍得撇下师娘一走了之?”袁青说。

  袁青一箭双雕,先把师娘放在前头,看看六哥怎么说,六哥是个粗人,即便是听出了嫂子的弦外之音也是不会答对,他只认为嫂子这是拐弯抹角的埋怨他,心里一横说到:“嫂子,我当时就是开玩笑,我自己的哥哥我能不往眼里放?你要埋怨就埋怨我,别说我哥哥。”

  也许是袁青本身有这个意思,也许是真的找不到出气的借口,六哥的话激怒了袁青。

  “埋怨你就完了?现在人走了,我找谁去?”袁青说。

  “嫂子,你乐意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可以,你只要不生气。”六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袁青的话。

  “我能吗?我惹的起这家里的谁?我要是知道有今天,我就不应该上这来!”袁青说着哭了起来。

  六哥下了车说;“嫂子,你要是真的觉得受不了,我去找我大哥,找不回来我就不回家!”

  袁青擦了眼泪说:“你别在往我身上找罪了,你大哥走了,你再去找,白玲不把我吃了?”

  六哥低着头不说话,袁青说:“你倒是接着走呀?”

  六哥把袁青送回家,跟师娘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家里,六嫂没睡觉等着消息。

  六哥进了门白玲问:“怎么着了?”

  六哥把去的事跟六嫂学说了一遍,六嫂说:“别觉得委屈,这件事就是因为你,等我有功夫去跟嫂子说说。”

  六哥听了说:“得了吧姑奶奶,嫂子说了,你能把她吃了,可见你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你去说都不如不去。”

  沈建功跟张秃子上了长途车,从西直门出发到了张家口已经是黄昏,但见塞外满目苍凉,张秃子坐在车上闭着眼睡觉,因为他看惯了,窗外的景色对他已经没有了吸引力。沈建功看到这个情景感到新鲜,两只眼睛一直就盯着窗外。从小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出了张家口就看到了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色。

  “那些就是牛吗?”沈建功推醒了张秃子问。

  “嗯。”张秃子有点不耐烦的答应了一声。

  “怎么没人看着?”沈建功说。

  “没人管,牛自己认识家,它们也知道到哪找吃的。”张秃子说。

  太阳渐渐的沉到了草地边,天边一片火红,绿色的草原开始暗了下来,周围出奇的寂静只听到车轮在路上的摩擦声。

  “还有多远?”沈建功问。

  “早着呢,这才走了一半儿,到了那得后半夜了,你先睡会,一会就打尖了。”张秃子说。

  “打尖?打什么尖?”沈建功说。

  “就是吃饭!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张秃子说。

  太阳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草地的边缘,天完全黑了下来,沈建功闭着眼睛想强迫自己睡一会,脑子里却说什么也停不下来。给媳妇留的条她是不是看见了?师娘这回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张秃子的买卖自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挣不到钱怎么办?有什么脸回家见他们?

  想到这沈建功问张秃子:“羊是怎么个收法儿?”

  张秃子一脸不耐烦的说:“到那你就知道了,到草原的牧民家里去收。”

  “这草地上没人哪?”沈建功问。

  “这看见人就是新鲜事,没这么多的人,都在草地里面住着呢,你以为像城里,磕头碰脸的哪都是人?”张秃子说。

  “挣的着钱吗?”沈建功问。

  “挣不着钱谁跑这来?你是不是心里没底?”张秃子说。

  “我没干过,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沈建功说。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我是来回的跑,精力不够,你到那就是给我去草原上收羊,然后把它们集中起来,我再找车拉走。那得有人盯着。”张秃子说。

  “我不知道收什么样的,我是外行。”沈建功说。

  “那还有人呢,收羊我也是外行,有内行的。”张秃子说。

  “那你叫我来干嘛?”沈建功说。

  “看堆,你给我看着收到的羊,别丢了,别饿瘦了。”张秃子说。

  “收了羊放在哪?”沈建功说。

  “这不一定,没有准地方。到了一个嘎查收了羊,租他们一个羊圈把羊圈在那,你就住那等着我。”张秃子说。

  “嘎查是什么?”

  “就是村。”

  沈建功听了想,就是为了“看堆儿”这句话出来的,到了这还是“看堆儿”。

  后半夜的时候,车子到了似内地的镇子一样的地方,这就是如今也看着很现代化的锡林郭勒盟的盟政府所在地锡林浩特。整条街都黑乎乎的见不到灯光,车子开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院子的一边是一溜平房,房子的顶子不像内那样是斜的,而是平顶,并且略有些前倾。人们下了车,沈建功这个时候却睡着了。

  “到了嘿!该睡的时候不睡。”张秃子推醒了沈建功。

  沈建功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跟着张秃子下了车。 朝一个亮着灯大房间走去。

  坐车的有很多是本地人,这个时候已经散去,走到这间房子里的都是外地的,原来这个院子是家旅馆。

  屋子里有几张桌子,看样子就像个乡间的小吃店。人们登了记分别走出屋子去找自己的房间,屋子里剩下张秃子和沈建功。

  “乌日娜!”

  随着张秃子的喊声,一个健壮高个的女人走了出来。

  “张大哥,怎么才来?”乌日娜说。

  “快,给倒点茶喝,看看有啥吃的弄点来!”张秃子坐下点上烟说。

  乌日娜转进里屋,一会撩开帘子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暖壶和两个拳头大的瓷碗。她把碗放在桌子上,从暖壶里倒出了浅棕色的液体,沈建功闻到一股羊膻味。

  “这么早就沏了奶茶?”张秃子说。

  “还早?天就要亮了呢。”乌日娜一边倒着奶茶一边说。

  “来,喝点奶茶暖和暖和,到了这就得喝这个,解饿,不怕冷还解酒。”张秃子说完自己喝了起来。

  沈建功从下了车就觉得很冷,虽然在内地现在只是九月份,这个地方已经可以穿棉袄了。沈建功喝了一口奶茶,茶中除了膻气以外还有一股咸味,一点茶水味都没有。

  “怎么是咸的?”沈建功问。

  “奶茶里放了盐。”张秃子说。

  “为什么不放糖?”沈建功问。

  “这的人都放盐,放盐的才是真正的奶茶。”张秃子说。

  乌日娜又端上一盘子类似北京的糖耳朵一样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的表面却不似糖耳朵那样有一层糖稀,而是干巴巴的。

  “这东西是什么,糖耳朵?怎么没挂糖稀?”沈建功拿起一块问。

  “什么糖耳朵,这是麻叶。”张秃子说。

  沈建功咬了一口,却是甜的。

  “这位大哥是初次来内蒙吧?”乌日娜说。

  “对,头一次。”沈建功打量着乌日娜说。

  沈建功原来想象,到了内蒙看见的就应该是穿着蒙古袍打扮的人,可是这个女人穿着的却是十足的汉族服装。只是,打扮有一些男性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因为身材丰满,看着好像有点小。下边是条绿色的军裤,唯一还能证明她是蒙古人的就是脚下一双马靴。

  乌日娜长眉大眼,一笑一口白牙,头上还带着一块浅蓝色的头巾。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这的老板叫乌日娜,这是我的朋友沈建功。”张秃子说。

  “这地方苦,你们城里人受不了,先就是吃不惯,爱吃羊肉吗?”乌日娜说。

  “羊肉北京人最爱吃了,当然爱吃。”沈建功说。

  “这的吃法和北京可不一样,等明天咱们到草原你就知道了。”张秃子说。

  喝了茶,乌日娜领着沈建功来到房间里,乌日娜开了灯,屋子里除了两张床以外靠着墙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柜子。

  “这是你的房间,你休息吧。”乌日娜说。

  “张秃子呢?”沈建功问。

  “他在我那睡。”乌日娜说完转身走出了门。

  沈建功听了一愣,张秃子怎么跟这女人睡?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敢问。

  沈建功在一阵马的嘶鸣声中睁开了眼睛,他爬起来站在窗子前,外边的阳光刺眼的亮,院子里不知道什么人弄来了十几匹马,由于昨天院子里漆黑,沈建功这才看清楚,对面的墙边是马厩,这些马都栓在横在上方的横杆上。

  沈建功走出门外,抬头看了看天,那天蓝的可怕,头顶上竟然是深蓝色,这是他从来也没见过的颜色。

  乌日娜正站在院子里和那些赶马的人说:“你们连人带马总共是五十块钱。

  “天都快亮了我们才来,马的料是我们自带的,马怎么还算钱?”有个人说。

  “做生意怎么这么小气?你自己带的料,你的马也跟你们睡在一起了?不是在我的马厩里?”乌日娜说。

  那人很不情愿的掏出钱来递给乌日娜说:“我们一会还要饮马,水还要钱吗?”

  “已经算在里面了,你们内地的人真能算计,我们草原人就没这么多说到。”乌日娜说。

  乌日娜说完看见走出门外的沈建功笑了笑说:“起来了?屋子冷不冷?”

  沈建功苦笑了一下没好意思说,因为昨天真是太冷了。

  “这些人都是哪的?”沈建功问。

  “都是内地来贩马的,跟你是同行,他们贩马,你贩牛羊。”乌日娜说。

  “张秃子起来了?”沈建功问。

  “没有,还在睡,他每次来都是这样,不睡够了是不起的,看来还得睡会儿。”乌日娜说。

  “回来就睡觉这时候能起来的,不睡觉就难说了。”一个老头拿着扫帚扫着院子说。

  乌日娜说了几句沈建功根本听不懂的话,那老头笑着走开了。

  “去洗洗脸。”乌日娜指着马厩不远的井边说。

  沈建功回到屋子里拿了脸盆肥皂毛巾等洗漱用具,乌日娜从井里提了一桶水倒在盆里,沈建功伸进手去又拿了出来,因为那水凉的扎手。

  “哈哈,应该给你点热水洗脸,可是你到草地里都是这样的水,你得先适应。”乌日娜笑着说。

  “有水就不错,有时候没水就得忍着,你想洗都洗不成。”张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说。

  洗完脸,沈建功跟着张秃子又回到了昨天喝茶的屋子里,桌子上早就放好了奶茶,还有一个大盘子带着骨头的羊肉,一瓶酒,盘子边上放着两把刀子,那刀子半尺多长,刀柄是黄铜的,刻着很好看的图案。

  “这是什么?”沈建功指着盘子问。

  “这就是手把肉,不过是昨天剩下的,今天热了热,还不算地道。”张秃子说。

  “我看你喝不惯奶茶,你喝牛奶吧。”乌日娜说着给沈建功倒了一杯牛奶。

  沈建功端起牛奶杯子,那奶的表面上飘着黄色的油珠。沈建功拿起刀子在肉上来回的割着,不知道怎么下手。

  张秃子看了看说:“那样不对,看,这样割肉。”

  张秃子横着拿着刀子,大拇指贴在刀刃边上,一边割一边用大拇指按住肉,一下子就割下一片肉放在嘴里。

  沈建功也照着这个办法割了一块肉放在嘴里,肉除了羊肉味就是咸味,并没有作料的味道。

  “好吃吗?”乌日娜说。

  沈建功点了点头说:“好吃。”

  张秃子打开酒瓶给沈建功倒上酒说:“来,喝一口吧?”

  “早晨起来就喝酒?”沈建功问。

  乌日娜说:“这叫硬早点,到了牧区天天喝,顿顿喝,不喝酒和蒙古人就做不成买卖。”

  “快喝快吃,吃完了还要赶路,还有几十公里路呢。”张秃子说。

  两个人吃了饭,沈建功跟着张秃子走出旅店,乌日娜发动了一台手扶拖拉机,两个人坐在车斗里,拖拉机冒着黑烟走了起来,城镇不大,没一会就出了城,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草原。沈建功从来也没看见过草原,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和昨天相比,现在的温度天地之别,太阳火辣辣的,晒的人头发晕。成群的牛羊从车旁闪过,拖拉机走在上面成了摇元宵的簸箕,来回的颠簸着,风夹杂着一股股的青草和牛粪的味道。

  “这么多的牛羊?”沈建功说。

  “这和你到了农村看见老玉米是一回事,这就产这个,牲口比人多。”张秃子叼着烟卷说。

  “张大哥,我再提醒你,你总是这样说,小心让牧民听到扭断你的脖子。”开着拖拉机的乌日娜显然对这句话不满。

  “我这不是跟他说呢吗?对了,你跟卖主谈好了?他叫什么名字?”张秃子。

  “乌力吉。”乌日娜说。

  “什么鸡?这蒙古名字不好记。他要卖多少?”张秃子摇着头说。

  “你自己到那问,我不知道,我只把你们带到他家去。”乌日娜说。

  原来,草原上的牧民不相信汉人,做生意要有蒙族的人介绍,因为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内地来收羊毛或者牛羊的人经常用欺骗的方法和他们做买卖,乌日娜就是这样的介绍人。

  车子摇晃了半天,已经进入了草原的深处,沈建功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了。远处看见一座房子,房子旁边还堆着小山一样的东西,这东西旁边就是羊圈。

  “那是什么?”沈建功问。

  “牛粪,老牧把牛粪晒干了,堆起来烧火当柴禾。”张秃子说。

  车子停在房子跟前的阴影下,三个人下了车,一股牛粪味直往鼻子里钻,一条黑色的大狗跳了出来朝三个人狂吠。

  房门开出走出一个姑娘,也是汉族打扮,沈建功终于耐不住奇怪的问:“他们怎么不穿他们的衣服?”

  乌日娜说:“现在很少有人穿,特别是年轻的,再说一身蒙古族服装很贵呢,没有汉族的衣服便宜,一般到了节日他们会穿。”

  乌日娜和姑娘用蒙语说了几句,三个人被让进了屋子。屋子的格局和北方农村的房子没什么两样,中间是灶间,穿堂门一边一间屋子,一般的说,右边的要大一点,因为那里是住人的屋子,另外一间储放杂物。

  三个人进了屋子,火炕占了半间屋,墙上贴着画报和年历的墙纸,中间有一张成吉思汗的画像,火炕上有炕柜,还放着一张炕桌。

  张秃子上了炕,沈建功和乌日娜坐在炕边上,围着炕桌坐下。姑娘倒了茶水放在桌子上,沈建功发现,这个茶水已经不是奶茶,而是棕色的,喝了一口有一股烧糊了的味道。

  “这是什么茶?”沈建功问。

  “砖茶,放上奶煮就是奶茶。”乌日娜说。

  “你说的那个什么鸡就是她吗?”张秃子喝了口茶有点不耐烦了。

  乌日娜:“不是,这是他女儿。”

  “他爹呢?”张秃子说。

  “去放羊了,她马上找他去。”乌日娜说。

  乌日娜又跟姑娘说了几句蒙语,姑娘走出门外。

  等人的时候,三个人说起了闲话。

  张秃子说:“乌日娜,这回我挣了钱就带你去北京,让你逛逛王府井。”

  “你说了多少次?我最想买个被子面,这里得到盟里去买,不结实,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破,颜色也不好看。”乌日娜说。

  “你在被窝里打把势,什么样的背面也顶不住,哈哈哈哈!”张秃子说。

  乌日娜虽然会说汉话,有些词还是不懂,听了这句话,在看张秃子的表情知道不是句好话,转过头问沈建功:“大哥,什么打把势?”

  “你问他。”沈建功笑了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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