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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这一夜也没睡踏实,一大早起来和师娘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昨天师娘的话提醒了她,虽然她安慰师娘说沈建功口袋里没有钱不会赌,可是,赌博没钱也可以的,甚至比有钱对赌徒来说还合算,因为他们可以放债,这样就像风筝的线一样任凭你怎么飞也跑不了。沈建功会不会真的去赌博呢?赌博和喝酒有相似地地方,烦心的时候最容易想起来,丈夫会不会旧病复发呢?
袁青先上单位安排了工作,然后直奔了张秃子家,张秃子和沈建功家只隔一条胡同。没到张秃子家就听见了麻将牌的“哗哗”声,袁青不由得心里一沉,心想,果然是这样。
推开张秃子家的门,桌子前围着一堆人,这让袁青想起了当初,她来这里找沈建功的时候总是这样。
“哟,稀客!小穗儿妈,少见哪!”张秃子媳妇大群叼着烟卷眯着一只眼睛,两只手洗着麻将牌说。
袁青并没回答,两只眼睛在人堆里搜寻沈建功。
“不理人儿了嘿!”大群接着说。
“我们家建功没在这吗?”袁青问。
“这也不是派出所,丢了人跑这报警来,你们家沈建功跑哪去了我怎么知道呢?”大群说。
张秃子媳妇大群在这片儿都出了名,两口子的赌局其实是她的庄家。
袁青不想多说扭头要走大群说:“别走呀?老街旧坊的总不见面,喝口水呀?”
“不了,既然他不在我就走了。”袁青说。
“我说他没在这,可我没说不知道他在哪呀?你既然来了总得给你个准信儿呀?”大群说。
袁青听着站住了脚,大群说:“这回你们家沈建功可是学好了,跟着我们家那口子做买卖去了。我们那口子走了,可把这些爱玩牌的朋友给扔下不管了,我这个人永远就厚道,我接着他们吧!”
“上哪做买卖去了?”袁青听了一愣问。
“这回可远了去了,到那个人少牲口多的内蒙古倒腾羊肉去了。”大群说。
“倒腾羊肉?”袁青问。
对于袁青来说,内蒙古不亚于外国,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对呀,北京人吃的羊肉都从那来的,他们这也算是给北京人民做贡献吧。”大群说完笑了起来。
“二姐,玩牌呀还是扯淡呢?我这输着呢!”有人不乐意的说。
袁青听了转身走出了门,丈夫走了,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此时她不知道怎么办?特别是怎么跟师娘说,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发起愣来……。
袁青出了张秃子家门朝自己的家走去,自从搬到师娘那以后,她时常要回来看看,收拾一下屋子,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她心里明白,其实她这样做是有一种心理,这个家仍然是她真正的窝。只不过,她没和沈建功说过,那样显得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伤了师娘的心。
如果说师娘是自己的母亲或者婆婆,她还会是这样想吗?偏偏就是从血缘上根本就没有关系的一家子,这让她觉得总是隔着一层。
袁青掏出钥匙开了门,街坊见到她说:“怎么又回来了?”
袁青说:“我回来收拾收拾,晾晾被子,这屋子里潮。”
“昨天晚上沈大哥回来你没跟着?”街坊纳闷的问。
“昨天他回来了?”袁青听是问。
“你们这叫什么两口子?我还以为你也回来了呢。”街坊说。
袁青进了屋,床上随便的扔着毛巾被,果然是有人睡过的样子。她把毛巾被叠了起来,转身看着屋子,桌子上放着茶缸子,里面是凉水,这是沈建功喝了酒半夜里起来喝的。
再仔细看,她发现茶缸子底下压着一张纸,袁青拿起来,从笔迹上她看的出这是沈建功写的:
“小穗儿妈,你要是回来看见这张条,我已经走了。我想了半天,不怨别人看不起,其实是我自己不争气,天下这么大,怎么就混不出样来呢?我这回去混个人样来给你瞧瞧,也不能让师娘白疼了我。你告诉师娘,别着急,我挣了钱就回来,好好看着小穗儿,别招师娘生气。”
在白葆春这三个徒弟里,要论文化还得说是麻金城,六哥和沈建功都是文革毕业的中学生,几乎就是文盲。沈建功这几个字在在袁青认识他以来,算是写的最多的,其中还有很多的错别字。
袁青拿着纸条眼泪流了下来,跟沈建功结婚这以来,丈夫虽然是粗鲁了点,可是他没伤过自己的心,现在他真的走了,袁青顿时觉得心里空了起来。她拿着纸条转身出来锁上门朝大街走去。
袁青整整一天都在魂不守舍,下班的时候她在办公室里很久一个人坐着,此时她心里七上八下,丈夫走了让她难过,更有个难题是,她怎么跟师娘说?
直到很晚她才回到家里,小穗儿已经睡着了。自从她回到师娘这一来,每天晚上师娘都会把小穗儿放在她的屋里。她脱了外套来到师娘的屋子里,她有个打算,师娘不问就先不说,反正沈建功赌钱的时候经常是不回家的,忍耐一时是一时,她还是不忍心让老太太知道这件事。
“你吃了没有?”廖素珍问。
“嗯,在单位里吃了。”袁青说。
“吃饭别糊弄,你现在忙,年轻你不知道,老了就找上你了。”廖素珍说。
廖素珍说完眼睛看着电视,袁青长出一口气,看来今天师娘并没想起来问。
坐了一会袁青站起来说:“师娘,我先睡去了,明天我还得早起呢。”
“你看见老大了吗?”廖素珍眼睛仍然没离开电视,这句话把要走的袁青钉在了那没动,她只觉得喉咙发热,眼泪流了下来。好在廖素珍是背对着她,袁青连忙擦了说:“没有,我今天忙了一天没顾上找他。”
“投个热毛巾擦擦眼睛,你应该跟我说实话。”廖素珍说。
“师娘……!”袁青已经泣不成声。
袁青哭着把字条递给了廖素珍,廖素珍粗通文墨,能看懂字条的意思。
“哭有什么用?老大做事没脑子这就是个例子。撇下我不说,他还有媳妇孩子,怎么能扔下就走呢?”廖素珍说。
“我就是觉得他这点可恨,心里谁都没有。”袁青说。
“我跟你们说过,人活着就得认头,既然他走了,咱们就想他走了的办法,将来有一天他没挣着钱回来,谁也不要埋怨他。”廖素珍说。
袁青点了点头说:“师娘,他能去多少日子呢?”
廖素珍说:“这就难说了,买卖好做伙计难搭,咱们就盼着他没病没灾的就好。”
“师娘,我现在才觉得,没了他我心里头就空了。”袁青说。
“即使老大没挣着钱,能把你的心思拢回来也算是不白去。”廖素珍说。
看着廖素珍,袁青心里更加难过,她知道,丈夫在师娘的眼里有多重,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多难过,让袁青最不理解和最怕的就是,自从认识师娘以来,她凭什么能在不管多大的事情上都这么镇定呢?
六哥下班回到家里,进了院子看见大毛抱着大壮,六嫂正在厨房做饭。
“来,让爸爸抱抱!”六哥说着从大毛手里接过孩子。
“别使劲晃悠他,刚吃完了奶。”六嫂从厨房里端着菜走出来说。
大家坐在桌前吃饭。六哥说:“大哥这几天也没去我那,我琢磨着生两天气还不就完事了,真是小心眼儿。”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喝两口猫尿胡沁惹的事。叫我我也不乐意听。”六嫂说。
“我是不是上师娘那瞧瞧去?”六哥说。
“这几天就要上班了,我忙着给大壮准备上托儿所的东西也没顾上回家。要不你就瞧瞧去,见了大哥多说好话。”六嫂说。
六哥吃完了饭骑着车子去了白葆春的家,进了门走到师娘屋里,廖素珍和小穗儿正在看电视。
“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廖素珍问。
“我就说了句错话您就不让我进门了?我大哥呢?”六哥问。
“没在家。”廖素珍说。
“干吗去了?”六哥说。
廖素珍把事情说了一遍,六哥听了叹了口气说:“都怨我,说话没把门儿的,要是出去转悠转悠也没什么,就是他这个搭伙的不怎么样。”
廖素珍并不知道张秃子就是沈建功的赌友听了问:“谁?”
“您刚才不是说我大哥跟张秃子走了吗,那个张秃子我也认识,我大哥就是老上他那玩牌,我嫂子还让我去找过他呢。”六哥说。
“你大哥就是不因为你这句话,早晚他也得出毛病,他心里头老是不舒坦,这里有你嫂子的毛病,也有他自己的毛病。”廖素珍说。
“我嫂子怎么样呢?”六哥问。
“跟我哭了一鼻子,你说我怎么办?别说你们还不是我亲生自养的,就是亲生的,儿大不由爷,脚大不由鞋,我能管的了吗?”廖素珍说。
“师娘,您别着急,大哥虽然是没出过门,到底是个老爷们,出去闯荡闯荡也好,大不了不挣钱,他也没本儿呀?虽然大哥不在,我的买卖只要能维持,我是一分不少的给大哥开支,您放心吧!”六哥说。
“你大哥不给你们干了,就不能让你们白给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袁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
袁青进门一句话,让六哥听着摸不着头脑,倒不是没听明白意思,他只感觉这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理解。
“你吃了吗?”廖素珍问。
“吃了。”袁青脱下外套说。
“你弄小穗儿洗洗去吧,洗完了哄她睡觉,该睡了。”廖素珍说。
袁青领着小穗出了门,六哥说:“师娘,大哥走了嫂子是不是埋怨我?”
“埋怨不埋怨她没跟我说过,我想她心里对你有意见,这不怨人家,虽说你大哥不是完全冲着你这句话,这可就是人家牵驴你拔橛儿了。”廖素珍说。
“那怎么办?”六哥听了发愁的说。
“什么怎么办的?慢说你还是有错,就是你没错,你挡得住别人怎么想?大老爷们儿有点心胸,沉住了气。”廖素珍说。
“师娘,我总觉得我大嫂这些日子就别扭,不知道她跟谁呀?是不是真的黑眼儿看不上我大哥呢?“六哥问。
“看不上看的上,那不能光说别人,先说说自己,你大哥吃凉不管酸的,心粗不细致,女人图的就是温存,体贴,有热乎气儿,再说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就得扔,你大嫂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人有了差别就有想法,到澡堂子没有迈方步走道的,出了门穿上衣服就不一样了。”廖素珍说。
廖素珍正说着话,小穗跑了进来:“姥姥,我妈不理我。”
廖素珍听了问:“你妈干嘛不理你呢?你淘气了?”
小穗说:“她一人儿脸朝着墙睡,我喊她她也不理我。”
廖素珍听了跟着小穗走到正房,果然看见袁青躺在床上,脸朝这墙。
“小穗妈,怎么了?”廖素珍走过去问。
袁青转过头来,满脸通红,眼睛里还有泪水。廖素珍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现滚烫。
“你病了?”廖素珍说。
“我没事,今天下午就难受,吃了点药,我睡一觉就好了。”袁青说。
廖素珍听了走出门喊道:“小六子,你带着你嫂子去医院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