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位美女书记白小丽一路上的心情都很沉重,走一个乡就犯一回胃病,老觉得胸口堵得慌,见了饭就发愁。因为有她订的死规矩,哪个乡也不敢招待,更不敢给她单独弄小灶。于是接秘书就很自觉很顺理成章地当起了厨师兼保姆。那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煤油炉,既能煮方便面,又能煮绿豆小米粥。那小米都是从老乡手里买来的新小米,煮出饭来,高大老远就能闻见喷香喷香。从老乡那儿买来的咸菜疙瘩,切成头发丝儿一样的细丝儿,再用细细的肉丝一炒,再淋上几滴香油,白小丽一点不想吃饭的胃口,就被勾出了馋虫。呼噜呼噜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吃得大汗淋漓,欲罢不能。接小平就像欣赏自己创作的艺术品似地,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

       白小丽就拿她那亮亮的黑眼珠直直瞅着接小平:你咋像个老娘们似的,啥都会弄。将来谁要是找你这么个老公,享死福了。

       接小平就只笑不回答。

       接小平确实啥都会弄。因为他打小没爹,娘又是个小儿麻庳,家里外头的很多活都得他干。所以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炕上地下的活都没有能难住他的。因为他又是白小丽同一个大学的小师弟,是市委秘书长亲自考核从应届毕业生中要来的,所以两个人就更显得亲切。白小丽就总拿他当自己的小兄弟一样看待。

  白小丽从小是由比她大十几岁的姐姐照顾大的,自己从来不知道也不会照顾自己,连吃饭都东一口西一口地对付,所以胃就总是不太好。唯一的一个大姐就总也不放心,每天她走到哪,电话就追到哪。叮嘱这叮嘱那,总怕她吃不好睡不好休息不好,把胃病又累犯了。又常常在电话里请接小平多提醒着点儿。于是自然而然地接小平就把她的日常生活,包括吃喝拉撒睡在内全都经管了起来。白小丽也就更无后顾无忧,一心一意地去干她的事业。

  却不曾想,这事业竟是这般艰难。特别是当她走进那一座又一座散落在沟沟谷谷之间很少有人光顾过的偏远村屯,在一片片低矮的泥草房中间,只有村支书村长个别人家住的是砖瓦房或二层红砖小楼,便禁不住想起省里市里的一些机关单位,近几年兴起的装修风,动辙几十万甚至于上百万几百万。把个机关弄得像宫殿一样富丽堂皇。却没有一个领导想过,把这些钱省下来,帮助帮助那几千万还没有脱贫还住在草坯房里的农民兄弟姐妹。还有报纸上披露的那些垄断国企高管们(都是由上级部门委派的),吃喝拉撒睡,连身上穿的高档西服都要公款报销,动辄几万几十万。办公楼里的一个吊灯都上百万几百万。不知道这些每会必大讲三个代表的高官高干们,心口窝里还剩下多少共产党人的良心?!

  当年毛泽东听说农村受灾了,连最爱吃的红闷肉都不吃了。周总理每吃完一碗饭,都要用水把碗底冲干净,掉在桌子上的一个饭粒都要用手捡起来吃了。

而现在我们每年光扔在饭桌上的人民币就好千个亿。不是败家子儿又是什么?!不是在重蹈八旗子弟的复辙又是什么?!

  为什么那个年代人民群众那么拥护党和政府?是的,那个年代一去不复返了。难道连党的本色和威信,也一去不复返了吗?

  她参加的那个课题组曾经关注过一种极其普遍的现象,从省到市到县到乡甚至于到村,很多领导干部,在子女和亲属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上,都在明目张胆地行使特权。垄断国企因其薪酬奇高,更甚之于十倍。为其一己和家族利益,在不断地制造社会不公。引起了老百姓普遍的深刻不满,甚至于仇恨。

  可是我们的许多领导,眼珠子却只盯着GDP,却完全不知道发展GTP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不知道民富国才能强这个最基本的马克思主义原理。

  课题组对这种极端片面狭隘本末倒置违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的思维定势,提出了严重警告。水能负舟亦能复舟。若还不能及时猛醒,后果不堪想象。

  可是真正下到了最基层,白小丽才真正体会和认识到了,课题组的警告竟是那么苍白无力。而现实到任何时候都是最强大无比的。

  所以一路上女书记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走到距离县城最近的榆树乡时,不仅胃病发作了,一直隐忍着的脾气也发作了。却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只是因为一个小白楼而已。

  说起这榆树乡。书记和乡长都是经济脑瓜特别活泛的人物。深受上任书记的赏识。特别是因为没花财政一分钱就盖了座“白宫”,而闻名遐迩,名嗓一方。榆树乡政府原来的办公地点,是在靠近国道旁的一个非常大的大院子里,只有几趟七,八十年代盖的红砖平房,早已经陈旧落伍。书记和乡长也一直惦记着想重新盖一座气派一点的乡政府办公楼,咋说也是堂堂一级政府,咋也不能太寒酸了吧?怎奈财政贫乏,连正常开资都很困难,更别说挤出钱来盖办公大楼了。但是毕竟书记的脑瓜本来就很经济很灵活,更加上他也是不久前刚拿到MBA的工商管理硕士。于是就运用所学理论,以土地招商引资,运用土地置换的方式,没花财政一分钱,就让开发商为乡政府异地盖个座办公大楼,原来乡政府大院的一大片土地,就转让给了开发商,由他们作为商业用地,去增值去了。

  因为新落成的乡政府大楼,样式新颖独特,华丽壮观,外墙呈乳白色,所以当地老百姓称之为“白宫“。上任王书记在视察新落成的白宫时,很是赞扬了一番乡书记和乡长等一杆乡领导,有头脑有魄力,不花国家一分钱,就给乡政府盖了一座现代化的办公大楼。且式样新颖别致,谌称双山县一景。以后有上级部门的领导和外宾来视察参观,就领他们到这儿看一看,看看如今咱双山县。连乡政府的办公楼都有如美国的白宫一样气派了。不正好以铁的事实说明改革开放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好政策,发挥了多么大的威力,呈现了多么伟大的成果。

  然而,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对上任书记的话,却又差一点骂娘,只在心里骂了一声;狗屁!她围着白宫转了一圈。一大帮干部也跟在她屁股后头围着白宫转。转完以后,白书记一句话没说,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只说了一句,上下面的学校去看看。其实她上任的第三天就坐着她的专车 ,在县里和镇郊的一些学校转了一圈了。干部们不知道白书记为什么还去转?是因为白书记当过老师,喜欢学校,对教育情有独钟,还是要表示自己时时都要深入基层深入群众,不能光看乡政府,也要看看老百姓。不管是什么目的什么动机,大家伙也只能跟着书记走。人们不能不佩服这位女书记的记忆力。她指点着司机该走哪条大车道,能抄近道去光荣村的光荣小学,虽然坑坑洼洼的路面很颠簸,颠得屁股生疼。好歹小车和面包车没多一会也就到了。

  女书记下了车,举手拦住了要去通知学校领导的乡长,踩着烂草和烂泥,在没有路的泥泞小路中艰难地跋涉着,围着小学破烂不堪的几栋草房转了一圈。大家伙也就跟着转。转得满脚全是烂泥,裤筒上也都沾满了烂草。在这回转圈的过程中,乡党委书记仔细观察女书记表情的变化,虽然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太大的异样。但是政治嗅觉特别敏感的乡书记,却还是心口窝砰砰砰跳个不停。

  然而白书记还是一句话没说。只是用雪白细长手指尖尖抠了一下教室外墙的墙皮,那墙皮竟然哗啦啦地一块接一块地脱落。乡长赶紧挺身上前,挡在书记的身前,以免让那哗啦啦掉落的墙皮伤着书记的脸和眼睛。因为那张脸太俊俏太美丽太娇嫩,男士们不能容忍它受到任何意外和不意外的伤害。这时候校长听到了消息,一颠儿一颠儿地小跑着跑到跟前,一迭连声地说:白书记您来了!您来了!快,快,请进办公室吧。

       可是,白书记却没有进办公室,而是走进了一间教室里,学生们刚刚下课。老师看见有领导来,就示意同学们别动,学生们就不动,老老实实地坐着,等待领导视察。一双双黑黑的小眼珠却齐刷刷地盯在女书记的脸上。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是领导还是电影明星,是来视察的还是来拍戏的。因为屋子里光线实在太暗,小家伙们为了能更仔细地看清楚女书记美丽的面容,都尽力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白书记也许是被孩子们盯得有点难为情,脸一下子红了。她俯下身去,看第一排的一个小男孩桌子上摆着的演草本。那演草本是二面用的,一面是写数学的,另一面是写语文的。女书记翻到抄写语文的那一面,见上面抄写的是一首孟洁然的《春晓》。

  女书记就问:你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女书记就说:你给我们读一下好吗?

  小男孩就站起来,把双手背在背后,不看笔记本,就一口气朗朗地背诵了出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女书记拍手叫好。并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小男孩黑黑的小脸蛋儿上。小男孩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还挺不好意思的呢。

  于是书记和乡长们就带头噼噼啪啪鼓掌。学生们也跟着齐刷刷地鼓掌。女书记却皱起了眉头。她用手压了压,示意大家不要鼓掌。这时她正用雪亮的目光看教室里四周围的墙壁。那墙壁上的墙皮。跟外面墙壁上的墙皮一样斑驳脱落。她又抬头看天棚,因为她感觉到从房顶上好像有几缕光线透漏下来。是的,那几缕微弱的光线正是从天棚上的几条裂缝中间透露进来的。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女书记这才意识到同学们还没有下课呢。赶紧向老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们还没有休息呢。

  说着赶紧快步走出教室。老师一直送到教室门口,这时书记才发现老师是跛足,送她的时候,是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的。女书记更加感到愧疚,紧紧地握住老师的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女书记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人们很奇怪,女书记为什么又连说了两次对不起。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她那一双黑亮亮的眸子,竟倏忽有些湿润。终于还是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儿,啪嗒一声滴落了下来。女书记赶紧揉了一下眼睛,悄悄用细长的手指尖揩去了眼角边边上的泪痕。但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接秘书,还是看见了那一滴从那张白皙脸颊微微有些颤抖的红唇边滚落下来的泪珠珠儿。因为自从到任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无比崇拜的白书记,第一回落下了眼泪。他看见那泪珠儿晶莹晶莹,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一样闪亮透明

       女书记赶紧转过身,三步两步走出校门,拉开车门,一步跨进汽车,只说了一声:回县。跟任何人也没打招呼,黑色的奥迪就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跳了两下,摇摇摆摆地向县城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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