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五朵外贸学校毕业,成了家里唯一一个具有中等学历的人。五朵不屑进工厂的什么外销部外销科,口口声声起点要高,一口咬定要进也要进专门的外贸机构,对于工作百般挑剔,高不成低不就,一副留得青山在的逍遥样子。

   接着,老六不声不响爆了个大冷门,考进了戏剧学院。全家为此雀跃。

   家和万事兴,孩子们一个个有了着落,加油站生意红火,叫母亲感到宽心。

星期天,母亲决定设家宴庆贺一下。

   四朵在谈恋爱,母亲便安排她留在加油站值班,立春休息,刚好过来陪她。

父亲见大家都回来了,也是一脸的高兴。

   母亲说:“祖宗积德,咱家总算出了个大学生。”二朵说:“没准是个大明星呢!”父亲不以为然地说:“还不是个戏子。”

   母亲说:“戏子咋了,江青是戏子,不是照样当皇后。”

   父亲说:“皇后是当了,下场可不好。”

   三朵说:“是啊,爸的话别一语成谶。”

   六朵说:“爸,我求你,能不能说句叫人开心的话。”

   父亲笑着说:“开心的话要让你妈说。”

   母亲打听到干休所的一个老干部,原来是后勤部部长,他的夫人在外经贸委当人事处处长。母亲到南货店,买了对正宗的金华火腿,于是笑着对父亲说:“你陪我走一趟,你呢全当去看看你的老上级,求人家的话我来说。”父亲一听便咆哮着说:“我不去!”

   母亲带着五朵去了,开门见山把话说了,没想到夫人还没开口,老部长就把事情给应承下了,说这事你们找对人了,如今那现官不如现管。还对母亲说,你们老黑是个好人,不要名不要利的,在后勤那会,我有事爱和他商量。母亲见事已经成了八九,于是叫五朵把事先准备好的简历材料交给了部长夫人。

   一出门,五朵就高兴地抱这母亲的脖子说::“这事准成,妈,我谢你了。”

   母亲说:“要谢你去谢你爸,人家是看了你爸的面子。”

   五朵说:“那是那是。”

   母亲说:“人哪!饮水思源,谁也不能忘了恩人。你爸总说共产党是他的救星,可我的救星是你爸,永远是。”

五朵说:“我懂我懂,没有我爸就没有你的今天,没有你的今天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母亲说:“就算你妈有本事,是那孙猴子,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你爸就是你妈的如来佛。”

   一个星期后,五朵就去报到了。她先去了外滩某号的外经贸委大楼,找到了人事处长的办公室,阿姨和蔼地对她说:“五朵啊,你还年轻,坐机关对你没什么好处,再说在阿姨眼皮底下也不方便,我给你安排到一家刚成立的投资信托公司,到那里外事活动多,有很多机会,你看如何?”五朵说:“阿姨,我听你的。”

   五朵上班的公司在外滩靠苏州河边上的一个大花园里,五朵到公司后负责对外接待。公司在外滩的黄浦公园对面的一个花园里,闹中取静,环境幽雅。负责接待的还有一个女孩,比五朵早来,叫齐齐。因为公司发展快,前来咨询的外商越来越多,齐齐一个人显然是接洽不过来。齐齐精瘦,高颧骨,黑,人精得像妖怪。上帝也公平,给了她智慧和精怪就不给她美貌了。齐齐外语好,五朵起初以为她是外语学院毕业的,后来才知道齐齐原来是上无三厂的工人,外语是自学的。

   齐齐来公司比五朵早,在五朵面前资格自然就老。两人熟了,五朵才知道,齐齐是一个坚定的崇洋主义者,这辈子是死心塌地要出国的,但她一直不顺利,她起先想去美国,但屡屡被拒签,美领馆的人几乎都认识她的,僵掉了。齐齐的出国之路越走越窄,现在,齐齐只能通过涉外婚姻这条路来实现她的出国梦。

五朵进公司后,和齐齐一搭一档在前台搞接待工作,所谓的接待好比医院挂号的,先询问清楚,然后把他们引见到纺织、机械、化工等各个部门,有时也帮他们联系约见部门经理和业务员。

   齐齐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不经过精心打理的,在穿戴上她不允许自己在任何地方有纰漏,哪怕在细节上也不可以。比如她的长丝袜被挑出个线头,她便不会再穿了。她的头发看起来天天做,总是一丝不乱的。她说:“噱头噱头,噱头全在头上。”她带五朵去做头,华山路上的一家不大的店,齐齐说:“你别看店不大,手艺却好。”店主是个大背头,指甲长得吓人。两人做好头发出来,齐齐问:“怎么样,还满意吧?”五朵说:“头做得倒是满意,可是那人长得龌龊,叫人不舒服。”齐齐说:“你要求倒是蛮高。”五朵说:“南京西路上的那家,男理发师个个像刚从锅里涝出来的白面饺子一样,秀色可餐。”齐齐知道那家理发店,乘20路电车每天经过,不过眼巴巴看看而已,不是什么人都去得起的,于是问:“那家店你去过?”五朵说:“我妈去那里做过头。”齐齐对五朵有些另眼相看。

   虽说是台前的接待,但每天都有异域的迤逦,况且身边还有齐齐这样的师姐,样样事情都可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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