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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建功给老娘单位了送了信儿,老娘娘家已经没人,所以来的都是单位里的人,跟着都上了火葬场,到了中午连存放骨灰的事也办完了,众人走了,六哥和沈建功回到了南菜园。

  廖素珍伺候白玲吃了早饭也过来看看,只是没有跟着去火葬场。按照老人的规矩,这种事老人是不送老人的。

  六哥心里难受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抽烟,廖素珍安慰道:“别难受了,你妈这是解脱了,死了的人都省心,再也不受这阳间的愁苦艰难。你瞧你师父,大撒把的走了,他知道这个家里有这么多的难事吗?他们是最省心的,活着的人才是最受罪的。”

  廖素珍话音未落听见沈建功在院子里说:“你瞎说什么,师娘好好的!”

  又听见女人的哭声,打开门一看,是袁青领着小穗儿走了进来。

  原来,袁青领走了小穗儿,头几天小穗儿除了哭什么也不吃,谁也不理,弄的袁青干脆就带着她上班,后来小穗儿虽然不哭了,可是半夜经常哭醒,再也没有了活泼劲儿。袁青咬着牙挺着,看着孩子日渐消瘦心里发慌,有心送回给师娘又觉得那天自己的过分,终于坚持不住了就带着小穗儿回了家,走到院子门口看到门报(死人的家门口都用白纸写着四个字,恕报不周,叫门报)心里一惊,以为是师娘出了事,急忙走进院子,迎头就碰上沈建功。

  “师娘怎么了……?”袁青一边哭一边说。这才有刚才廖素珍听见的沈建功的话。

  袁青看见师娘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看见六哥右臂上戴着黑箍,知道六哥的老娘做了古。想到自己和师娘也伺候过一阵,心里也难受,好在眼睛里已经有了眼泪,心里却踏实了很多。

  袁青说了几句安慰六哥的话想起了小穗儿。

  小穗儿令人奇怪的站在院子里,无论沈建功怎么说就是不进屋。

  袁青跑到门口说:“小穗儿,你不是张罗着找姥姥吗,怎么来了也不叫,屋也不进呢?”

  小穗儿扭过头就就是不理,廖素珍看在眼里一句话没说,也站在那看着小穗儿。

  袁青蹲在小穗儿跟前说:“你不叫姥姥,姥姥可生气了。”

  “小穗儿,姥姥答应你,这回不叫你走了。”廖素珍说。

  小穗儿扑到姥姥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沈建功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小穗儿回来了,廖素珍脸上没有过分惊喜,心里却万分的痛快,这些日子她咬着牙忍耐着对小穗儿的思念,因为她知道,人很多时候是需要忍耐的,又加上六哥老娘的死、白玲又生了孩子里里外外的忙。但是,她却无时不刻的想念小穗儿。

  按照廖素珍的意思,六哥是不能回家的,要过七天,因为六哥的老娘是在这发送的。而六嫂那边又需要人照顾,廖素珍只好跟袁青商量说:“你这几天先顾着点家,给他们俩弄弄饭,我得去白玲那,过了月子就不用你了。”

  袁青知道,师娘不会埋怨她,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师娘的看法,正是这种没有埋怨的做法,才叫人心里生出惭愧。不管自己对沈建功怎么失望,师娘并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所以满口答应。

  到了下午廖素珍要走,小穗儿听了吓得抓住姥姥的手不撒手,没办法,廖素珍只好带着小穗儿去六嫂家。

  进了门六嫂看见小穗儿一愣问母亲:“小穗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回来!”小穗儿没等廖素珍说话先说到。

  “你嫂子把她带回来的。”廖素珍说。

  “我嫂子是把她放您这呢,还是还要带走?”六嫂问。

  “由着她。”廖素珍说。

  六嫂想到,小穗儿如果回来,母亲又要弄着她还要伺候自己,这么大岁数怎么能行呢?想到这说:“妈,我这不用您管,谁说的坐月子就等着人伺候吃喝呢?”

  “谁坐月子不都是这样吗?”廖素珍说。

  “我就偏不信!”六嫂说。

  “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你能改了?”廖素珍说。

  “我就是不沾凉水不着凉风也就是了,零碎活我能干,起码还有大毛呢,她也正好要放暑假了,我这边您就甭管了,倒是我大哥他们两口子,趁着我嫂子这会儿明白过来了,您好好劝劝他们。”六嫂说。

  “我姥姥不走,我跟着她!”小穗儿并没听明白六嫂的话,以为姥姥又要走着急的说。

  “让你跟着,小祖宗!”六嫂笑着说。

  六嫂虽然不让母亲为自己操心,廖素珍仍然是留在六哥的家里。六嫂和儿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大屋睡着廖素珍小穗儿和大毛二毛。一个床上睡四个人,只好都打着横睡。

  六嫂的儿子夜晚常是哭闹不已,闹的廖素珍和六嫂每夜也不得睡觉。有的时候,廖素珍干脆就到六嫂的小屋陪着她熬着。

  这天廖素珍正在院子里做饭,瞎姥姥走了过来。

  “亲家太太,(北京人讲亲热,有的时候称呼街坊家里的人按照家里的叫法称呼。)我听着孩子夜里老是哭啊?是不是六子媳妇奶不够吃的呀?”

  “奶挺足的,可这孩子就是哭,还单就在晚上,我这两天盯了他两晚上,也没看出什么来。”廖素珍说。

  “他们这个岁数都不懂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呀?”瞎姥姥说。

  “怎么回事呢?”廖素珍说。

  “我这么琢磨着,六子他妈活着的时候看着六子媳妇怀了孕,她能不惦记吗?再说,一个来了一个走了,前后脚,那老太太是让人的主儿吗?八成就是没走。人小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明白,眼睛什么都看的见,可就是不会说话。等着长大了,会说话了,又什么也看不见,心里也糊涂了,我觉得这孩子是看见什么了。”瞎姥姥说的煞有介事,廖素珍听了心里一阵发紧。

  “那怎么办呢?给他叫叫?”廖素珍说。

  “这可不是叫的事儿,老太太要是真的来看孙子,不是要他的魂魄来了,只是阴阳隔世,孩子小,阳气弱,这是受了阴气,你得请大夫。”瞎姥姥说。

  “哪的大夫看这个呢,你跟大夫说这个,人家不把你轰出来?”廖素珍说。

  “现在的医院看什么病?不过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我认识一个人,是打磨厂小孩王董德茂的徒弟,看孩子惊魂失神引起的夜哭最灵。”瞎姥姥说。

  廖素珍听完了说:“我得跟闺女商量商量。”说完走进了六嫂的屋子。

  六嫂正在给孩子喂奶看见母亲说:“妈,跟瞎姥姥聊什么这么半天?”

  廖素珍把瞎姥姥的话跟六嫂说了一遍,六嫂说:“瞎姥姥人不错,就是神神叨叨的,您别听她的。”

  如果每个人的一生在自然的状态下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那么他们的不同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每个人就是一个角色,他的一生就是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又是谁编的?仔细想起来,人这个角色是被动的,他既不能编故事,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谁在摆弄他们?

  虽然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可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旋律,那么这不同就有意义了,否则故事就枯燥的不行。

  六哥家里的这个故事现在好像有了好的转机,老娘离开了他们,这使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人都解脱了,六哥有了儿子,袁青和小穗儿回来了,这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一个活的特别小心的人曾经告诉我,看上去特别好的事情往往最值得警惕,因为这最有可能是坏事的开始。但我还是觉得,这太累了,即使真是这样,我们真的在好事情面前连乐都不敢,专门为那个坏事做准备,这世界上还有快乐吗?

  六嫂只在母亲在这的一个星期里坐了个标准的月子,因为有母亲的照顾,但是她还是坚决的催促母亲回家,不要再管她了。慢说在这累,就是这么热的天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的罪过也不是好受的。

  大毛放了假,成了六嫂的帮手,六嫂也下地干些零碎活,廖素珍带着小穗儿回到了南菜园。

  袁青虽然回到了师娘家,但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这里有工作上她的确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及家里的原因,也有她不再像过去似地把家这个小圈子里的事那么在意。和沈建功之间,她已经不那么苛求他,在表面上看来他们相安无事。

  六哥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大壮,转眼间,大壮子已经一个月大,六哥准备给儿子过个满月。正如瞎姥姥说的,大壮的夜哭是惊了魂,其实,仔细想起来,如果把中医或者传统的说法去除玄虚的成分,我们只当它是个名字,很多的事情就容易理解,比如对疾病的叫法和解释。

  廖素珍真的去找了那个医生给大壮看了看,大夫只叫他们把一块朱砂包在一个布袋里栓在大壮的腰部,孩子果然就不哭了,大夫说,只挂一个月,出了了满月就摘下来。

  六哥主张去外边热闹一回,请些朋友吃一顿给孩子过个满月,六嫂却不同意,按照北京人的习俗,孩子出了满月,母亲要带着孩子到娘家去住几天,这叫“ 挪骚窝”。六嫂的意思是说,就着这个挪骚窝到母亲那,一家子热闹一番,因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凑在一起了,另外也有节省的意思。

  “儿子满月,在外边摆几桌酒席这不为过,省钱也不在这!”六哥说。

  “一个小孩子讲什么排场?到姥姥家大家热闹一下我看也挺好的。”六嫂说。

  “那我都跟朋友们说了,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六哥说。

  “那好吧,你去热闹你的,我带着孩子和大毛二毛回家热闹去,咱们两不相扰你看怎么样?”六嫂说。

  六哥知道抝不过六嫂也只好就这样了,并且答应,中午和朋友吃完了饭下午就到师娘那去和家里人热闹。

  六嫂带着大毛二毛,抱着大壮回了娘家,正是个星期天。一个月没有回家,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大毛和二毛,再看看自己怀里的孩子,六嫂不由得心里一阵惆怅,虽然这是两辈人,可六嫂发现自己带着的是三个孩子,将来要带到什么时候?带到什么地步?而且,从现在开始,六嫂看来是一刻也不能不带着他们。想起当初自己对结婚的想象,她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廖素珍看到几个人进了门,心里很高兴,接过大壮看着说:“哟,我这大孙子又长了一圈儿。”

  小穗儿看到姥姥抱着大壮跳着脚嚷道:“干吗抱着他呀?我姑姑干吗不抱着呀?”

  “你小东西怎么学的气怀(小孩的嫉妒)?”六嫂抱起小穗儿说。

  “我就不让我姥姥抱着他!”小穗儿撅着嘴说。

  “是你姥姥也是他姥姥呀?”六嫂说。

  “不是,就是我一个人的姥姥!”小穗儿坚持道。

  娘几个说着笑着,大毛二毛站在一边,大毛虽然是个孩子却是懂得事情,看着六嫂一家子亲亲热热不由得想起了母亲。

  廖素珍眼尖看到了说:“光顾了和这个小崽子闹腾了,把俩姑姑给落下了,快坐着,我给你们拿吃的去。”

  廖素珍拿出三个苹果递给小穗儿说:“小穗儿,给两个姑姑送去。”

  小穗儿拿着苹果站在那没动,廖素珍说:“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上次我可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要是不给姑姑们送去,你也别吃!”

  小穗儿只好拿了过去,大毛拿着苹果说了声“谢谢”放在手里没动,二毛早拿到嘴边要咬,大毛瞪了她一眼,二毛停了手。

  “你瞪她干嘛?给你们就是吃的,这也是家,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六嫂说。

  二毛听见六嫂说了才咬了一口。

  “妈,我嫂子没在家?”六嫂问。

  “好几个礼拜都不歇了,现在她可是忙人,不过今天不错,歇一天,我算计着你要来,叫她上街买点什么。”

  “我大哥呢?”六嫂说。

  “一大早就找小六子去了,对了,你大哥的消息你得问小六子呀,他现在不归我管了。”廖素珍说。

  正说着袁青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走了进来。

  “哎呦,可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这小子。”袁青放下手里的东西抱起大壮说。

  自从上次六嫂到袁青单位去找她以后,这是头一次见到嫂子,因为觉得上次有点过分,六嫂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这模样可像小六子,鼓鼻子大眼儿的,可是比他爸爸白,皮肤像你。”袁青说着抱起了大壮。

  “长的像他爸爸,脾气秉性可别随,他爸爸是个没星星的秤。”六嫂说。

  “妈,他尿尿了!”小穗儿说。

  袁青低头一看,果然前襟湿了一片。

  “嫂子,快给我吧。”六嫂说。

  “不怕的,这说明我们娘儿俩有“交(浇)情””袁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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