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自从我离开县委大院,总有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在我眼前,不,是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和闪动。这时我才意识到,这双能闪光的黑眼睛在我的脑海里,不,是在我的心中已经储存很久很久了。我只是一直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存在而已。我不知道这双独特眼睛是怎么进入我心底里的。铃木杏树的电影我当然看过,而且不止看过几部和几遍,甚至于还保存了好几张她的剧照。可能是从一本什么杂志上剪裁下来的。偷偷地夹在我的一本自编的诗集里。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所以陆小玉也不知道我有这样的照片。有一回陆小玉从大街上买了一本杂志,那里面就有一张铃木杏树的生活照,我乘她不在家就偷偷剪了下来,夹在我的诗集里。却不怎么叫陆小玉发现了。

       陆小玉就挑着眼梢盯住我问:咋的?是喜欢上这个大美人了?人家那可是国际级的大明星!你恐怕只能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了,亲爱的。不过你要是真是喜欢,你就压在你的枕头底下,睡不着觉的时候,亲一口,摸一摸,也能过过苦苦相思之瘾。

       我就辩解说:说什么呢你。我不过是看看而已。

       陆小玉把嘴一撇:你这个人就是虚伪。喜欢就是喜欢。我就喜欢詹姆斯·邦德。从上小学时我就是他的崇拜者。有多少回我做梦都梦见自己嫁给他了,他开着飞机带着我到世界各地旅游。可是醒来却是一场美梦。尽管是美梦。可是我也挺高兴的,毕竟当过一回我的偶像的新娘,也挺过瘾的呢。

       我承认我是很虚伪,从来不敢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告诉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和亲人。譬如我从上高中一年级开始就喜欢上了铃木杏树,那时每天晚上做梦都是抱着铃木杏树热烈地亲吻,可是一从梦中醒来,我就会为自己的荒唐行为面红耳赤得无地自容,会一遍又一遍地谴责自己下流无耻。可是第二天晚上又一次进入梦乡的时候,又看见了那双迷人的眼睛在对着我微笑,我们就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醒来时大腿底下就湿漉漉黏糊糊的。我更深为自己的丑恶行为而深深自责和痛苦。一直到高三,因为功课越来越紧张,又一心一意想考上重点大学,把全部精力都拼在了学习上,所以才渐渐地克服了那个丑陋的毛病。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永远地深藏在了我心底深处。成为我永久保留的一份单相思的秘密情感。

       可是今天,那双一模一样的黑眼睛,却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当然我知道这不是那双黑眼睛,这是男外一双黑眼睛,只不过它们太像太相似,连那泛动着闪电般光芒的深潭般的眸子里,脉脉眨动的一瞬间,都一样的闪着光带着电,令人一瞥之下,心口窝就止不住一阵砰然激跳,不敢再正视,却又更想再多看几眼……

       一个朦胧模糊的无法实现也不可能实现的单相思,竟然在十几年以后,在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身上复活和复苏。而又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干的环境地点和氛围中,在一个极其偶然的偶遇中,无比清醒地展现在你面前,使你本来并不需要认真对待的,只需保留在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和回忆中的情感,也一起复活和复苏。虽并不是我的初衷,却又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怪乎陆小玉说我和我父亲一样是个不可救药的情种,也就是好色之徒。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入非非,一碰见漂亮女人就垂涎三尽,心怀叵测。

       于是我赶紧进行毫不留情地自我批判自我否定自我嘲讽,叫自己尽早从幻梦中清醒,务勿再遐想瞎想,胡思乱想,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每回故意从县委大院门前绕行,望着那栋米黄色的三层小楼(据说三楼会议室旁边那个带卫生间的套间,就是女书记的寝室。因为她坚持不住西郊湖畔别墅式的常委楼,还弄得其它常委都很没面子很不高兴),常常禁不住想,这位双料女硕士,已经身居地市级领导的高位了,又不需高评一级职称,干么非跑到这么个山高皇帝远兔子不拉屎的穷乡僻壤来搅合?弄不好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却不知怎么就在一个拐弯的路口上,碰上了回县委来取文件的接秘书接小平。好像是一下子就猜透了我的心思似地,这位小帅哥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林老师,白书记在乡下还念叨过你好几回呢。白书记说,这小子一定得天天琢磨我,说我放着好端端的大城市不呆,跑到这么个穷乡僻壤来折腾,是不是也想评个高级职称哈的?小平,你要是再看见那位曾经的诗人,你就告诉他,我才没那个心思费劲拔力地整他那个副高级呢。要评我就直接往正高级上奔。我们那个课题组的每一篇论文,都够资格在国家一级核心刊物上发表。只不过本小姐对那玩艺没兴趣。因为那东西水分太多,太滥,太贬值了。

       说到这儿,接小平不再往下说了,似乎是怕太伤我的自尊心。停了一会,龇着小虎牙笑了笑,才又像安慰我又像回答我心中的疑问似地说:

       白书记参加的那个省委课题组,是专题研究“上访,群体性事件和基层政权机制改革的”,她的导师是这个课题组的组长。他在省委全委会的一次讲座上说,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每年大大小小的群体性事件,就有十万起之多,上访现像也逞逐年上升趋势。中央有领导说,上访案例,百分之八十都是有道理的。很多都是由各种不公平各种腐败造成的。可是各级政府却只知道围追堵截,结果只能越来越激化矛盾。引起越来越多的不满和怨恨。他打比方说,一滴小水滴,一支小溪流,翻不起大浪。可是当这些小水滴这些小溪流,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地汇集到一起,最后汇集成一股洪流的时候,就会骤然间掀起滔天巨浪,任何坚固的堤坝都难以阻挡。万里长城就有可能毁天一旦。

       他出版的那本专箸:《基层政权机制的法制化功能建设是建设和谐社会的前提和基石》。很受高层重视。就拿咱们市来说,很多县也包括双山,都是上访和群体事件的多发区。其实大多数都是由很小的小事引发的。只是因为平日里老百姓积累的太多不满和怨恨,无处发泄,就借助于某个事端一哄而起一哄而上,往往就酿成了大悲剧。其根本原因都是因为只习惯于用人治和高压手段,而民主化法制化机制缺位造成的。

       白书记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门前,碰上过多起上访的访民。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外县和乡镇来的。她也深入调研过,很多地方政府与民争力。宁可大把大把的花钱盖楼堂馆所,也不肯拿出一些钱来给老百姓增加工资和福利。人为地制造民怨。还有的领导干部早已经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从根本上破坏了基层社会的和谐稳定。所以就更坚定了要求下到基层的决心。

       林老师,你的疑问我解答清楚了吧?

       接小平又冲我微微一笑又说:我得赶快回去了。白书记这几天心情不太好,胃病也有点犯了。我得赶快走了。

       望着接小平匆匆离去的身影,我却还是没有能完全明白他说的那些高深理论。无怪乎陆小玉动不动就说我是个政治文盲,对于千变万化瞬息万变的政治形势一窍不通,一点不能造应。早晚得被时代和历史的滚滚车轮远远地抛下,甚至于被碾得粉碎。可我还是不能明白,一个长得极像电影女王铃木杏树的绝色美女,再有远大抱负再刚强再勇敢,窄窄嫩嫩的肩膀头,能扛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吗?是不是太有点争强好胜了吧?就凭参加了那么个课题组,写了那么几篇文章,就敢到无处不盘根错节无处不有利害利益关系的县城里来闹腾?我着实替这位和十几年前就想入非非的梦中情人一样有着一双迷人黑眼睛的绝色佳人捏着一把汗。禁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门!天主!愿上帝保佑!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