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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白穿牛仔裤的时候,正是中国的领导者刚明白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时候,从上到下的萌发了摆脱贫穷的愿望。只是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让老百姓观望的多实干的少。院子里的小二子是个先行者,他比三白做的彻底,干脆就辞职干买卖,老百姓管这样的叫“下海”。

  下海原是个戏剧圈里的行话,意思指一些非专业的票友放弃本行成为专职的演员,在这些下海的演员里,也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例如著名言派老生的创始人言菊朋。

  小二子弄了辆三轮,不知道从哪淘换(寻找)来的汽水瓶子做起汽水来。小二子的汽水太简单了,色素,糖精,香精加凉水。三轮上放上一块人造冰,把灌好的汽水往冰上一放,站在立交桥底下就开张,一瓶汽水一毛五。他这还是最初的干法,最后形成有人专门加工制作,有人趸货去卖。二子自己前店后场,贩卖加工一条龙。白天卖汽水,晚上回来加工。

  由于要刷瓶子,二子就占着水管子。那个时候一个院子里就一块水表,到了月底大家按人口算水钱,谁用的多了街坊们就有不乐意的,因为有多吃多占的嫌疑。

  二伯的媳妇二婶就很有意见,背着小二子就说:“这水管子成了他们家的了,整天跟水王八似地。”

  小二子刷瓶子用水多,还有一条招人讨厌,那就是他那辆三轮车,放在院子里挡着半个过道,谁过去谁碍事。小二子好像并不在乎这些,依然我行我素。

  “二子,你的买卖怎么样呢?”一天六嫂问他。

  “还成,一天挣个十块八块的。”小二子低头刷着瓶子说。

  “能挣那么多?”自从三白说一块石英电子表能挣五十块钱,六嫂就觉得,这简直跟神话一样,她只想是三白顺嘴吹牛,现在听了小二子的话又吓了一跳。

  “你算哪,一包糖精两毛钱,够灌好几十瓶汽水儿的,色素更省事,五分钱一包,要什么色有什么色?剩下就是凉水了,这一瓶连五分钱也合不上,一瓶卖一毛五,哪天也得卖个百八十瓶吧?“小二子说。

  “谁说凉水不花钱?你不花钱是真的。”六嫂说。

  “我怎么不花钱?我也交水费呀?”小二子听了抬起头来说。

  “你交你一个人儿的,你得使三个人的水,那两个人的水钱谁掏?”六嫂问。

  小二子听了不说话了,六嫂说:“ 再说,你这个汽水谁喝了不得闹肚子?”

  “闹肚子跟我就没关系了,我又不是大夫?北冰洋汽水好喝,他们不是买不起吗?”小二子说。

  “我看你这买卖长不了,早晚有人找你的麻烦。”六嫂说。

  “找麻烦再说,不干这个干那个。”小二子说。

  “你这样使水,街坊可有意见了,也就是我说你,别人不说可人家心里不乐意。”六嫂说。

  “六嫂,也就是你,换个人我理他吗?有意见,有意见茅房提去呀?”小二子不服气的说。

  “大老爷们儿敢作敢当,耍混不是道理。”六嫂说。

  “嘿,六嫂,我怎么得罪你了?”小二子说。

  “既然多用了水就多拿钱,从这个月起,你算仨人儿的水钱。”六嫂说。

  “我这个活儿就干一夏天,天说话就凉了,我不卖了我也拿仨人的钱,凭什么呀?”小二子说。

  “不卖了就没人找你要了。”六嫂说。

  “六嫂,这个院子里我还是就跟你有来往,没想到你第一个跟我过不去,好!我拿成了吧,瞧着我六哥的面子。”小二子掏出一块钱放在水池子边上,端起装满空瓶子的大盆走回了屋子里。

  这个月底,小二子多掏了水钱,院子里的街坊都夸六嫂敢说敢做,唯独把老娘气鼓了肚子。

  六嫂参与了家务,老娘却撤了手,站在一边等现成的,六嫂下了班忙着往回跑做饭,路上还要买菜,更要命的是,老娘虽然不管做饭了,可钱照样不能少给,六哥已经交了自己的工资,几个月下来,六嫂搭着饭钱到了月底竟然捉襟见肘。

  结婚的时候六嫂带过来的钱都填给了六哥结婚,两个人并没存项,六嫂在家的时候,只交给母亲十元饭钱,其他的就是自己支配,除了买点零用的东西和衣服以外,从来口袋里也没干净过,所以,她对钱几乎就没有概念。现在离月底还有好几天没了钱,心里不禁慌乱起来,六哥是帮不了他,因为六哥的零花钱还要六嫂给他,思来想去决定找母亲。

  趁着星期天回家六嫂跟母亲张了嘴:“妈,借给我点钱吧?”

  “借钱干嘛?”母亲问。

  “离月底还好几天呢,没钱了,明天买菜都不知道怎办呢?”六嫂说。

  “这就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让你知道知道,你也不明白过日子的难处。”母亲说。

  “要说可不至于的,你们俩的工资加上你婆婆的退休金,五口人仨人挣钱怎么会呢?”袁青说。

  “不在乎这个,过日子比树叶还密呢,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外边有搂钱的匣子,架不住家里是个没底的匣子,你且得学呢!”母亲说。

  六嫂张开嘴跟母亲借钱本来心里就很别扭,现在听了母亲的话不由得一阵烦躁:“您就说借不借吧,干嘛说那么多?”

  “要饭的打狗,你到穷横起来了,借钱还有这口气的?”母亲哪里知道六嫂的委屈和难处,仍然开玩笑的说。

  六嫂看母亲还接着说,扭身拿起包说:“我走了!家里还有事呢!”说完往门外走,袁青一把拉住说:“说恼就恼,谁说你什么了?”

  “别拉着她,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你当着你还是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呢?”母亲看到六嫂莫名其妙的生气也生起气来。

  袁青拿出二十块钱说:“没说不给你呀,够不够呢?”

  六嫂并不接钱说:“我就说是借,怎么就招出您这么多话来?”

  廖素珍听了说:“你到底因为什么?”

  袁青怕招出不痛快来说:“师娘,她就是小脸儿,在家里惯惯的没遭过难,您就别问她了。”说着把钱塞在六嫂手里。

  六嫂此时上不来下不去,顺水推舟的说:“我走了,家里真有事呢。”

  袁青说:“有事就回去,下礼拜再来。”

  六嫂走出了门,小穗儿要跟着,廖素珍抱过孩子说:“你看不出来,她是有事呢。”

  袁青说:“我也觉得她是有心事,哎!小六子怎么也不回来,问问他呀?”

  廖素珍说:“先让她自己折腾折腾也好。”

  六嫂出了母亲的家门,心里空荡荡的,真不知道此时是难过还是气愤,更不知道现在上哪去。思想起来,觉得今天也怨自己,母亲怎么会知道自己的难处呢,就是因为一时的赌气,现在弄得有家难回了。

  女人爱逛商场,有人说女人有购买欲,其实这样说是欠妥的,男人就没有购买欲吗,不过是方向不同而已。如果说女人对鲜艳的颜色,精致的商品的偏好是女性的特点,这倒是事实。另外,逛商场有的时候是女人排遣心情的好去处,因为可以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六嫂出了家门坐车去了王府井,想到口袋里只有二十块钱,自己都觉得好笑,因为无论是看上了什么也不能买。她忽然想到了麻金城,那次沈建功结婚六嫂演戏给六哥看,就是跟麻金城上了这,在这买的那双鞋现在还在柜子里,六嫂想着过去的日子,那么新鲜的就在在眼前,由此想到了大哥的结婚,想到了父亲,七叔、她甚至想到了陆丁,心里翻腾起来,在这五光十色的地方是这样的心情,她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好像身后有一座门,门的那头是她的过去,门的这头是现在的日子,六嫂现在已经跨过了这座门,她不能再回去了。

  在外边混了一天水米没进的六嫂天黑的时候回到了家里,她是按照往常的时间回来的,当六嫂走到屋子外边的时候,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

  老娘:“快点吃,别等着她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六哥:“妈,我可真的服了您了,你干嘛这样?”

  大毛:“妈,我可不吃,您这不是亏心吗?”

  二毛:“妈,您炖的这个还真不如我嫂子炖的好吃。”

  六嫂不知道他们吃的什么,但她不想进去看,她的心里忽然就好像一块石头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下来。

  “嫂子,站那干嘛呢?”二子推着三轮车进了院子说。

  “啊,我刚回来,你收摊了?”六嫂转过身来说。

  “收了,嫂子,你不用让我多交水费了,我现在不卖汽水了。”二子说。

  “那你干嘛呢?”六嫂说。

  “东郊火车站拉货,就是累点,好活一趟三四十块,比买汽水强。”二子说。

  “二子,我怎么觉得你走错了道了,不都是卖力气吗,干嘛非得自己干?”六嫂说。

  “我这样卖力气值!”小二子说。

  小二子和六嫂的对话如同一个信号一样,最先跑出来的就是六哥。

  “回来了?”六哥站在六嫂身后。

  六嫂并没理会六哥对小二子说:“你现在成了财迷了!”

  六哥跟着说:“傻小子,你到东郊拉活跟我说一声呀,我那有朋友。”

  小二子笑了笑说:“你朋友能替我蹬车?”

  “可以给你找点活啊?”六哥说。

  “哥哥,我现在还在考虑,我的活拉不过来,我得雇几个三轮儿呢哈哈哈!”小二子说。

  小二子进了屋,院子里就剩下六嫂和六哥,六哥心里有点发虚的说:“回屋吧?”

  六嫂看也没看六哥走出了院子,她要赶上末班车回宿舍去。

  六嫂下了车进了厂门,走到宿舍门前忽然听到里面小刘的哭声:“你个缺德的玩意儿,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了,我就死给你看!”

  六嫂推开了门,看到小刘坐在床上,小顾坐在椅子上。宿舍里已经大改观了,靠窗户放着一张双人床,六嫂原来睡的床已经挪到了门边上,放着很多杂物。那个时候房子紧张,很多单人宿舍最后都成了鸳鸯楼。

  小刘看见六嫂走进来像看见救星似地说:“白玲,你来的正好,你快帮我跟这个负心的人算算账!”

  “怎么了?”六嫂问。

  小顾站起身来让出椅子说:“你快坐下,这娘们犯了病了,怎么说都不成。”

  六嫂坐下来问小刘:“到底怎么回事?”

  “他升了官就变了心!”小刘说。

  “你升了什么官了?”六嫂问小顾。

  “我升了什么官了?就是我们科的主任退了休让我临时管一下。”小顾说。

  “我怎么不知道?”六嫂问。

  “今天刚下的通知,我回来就看见他和那个小单在宿舍里有说有笑的,我问他还跟我急了!”小刘说。

  “你看,人家找我说科里的事,她就不干了,非说我是有事,我有什么事呢?”小顾说。

  “有事为什么上班不在科里说?”小刘喊道。

  “喊什么?让人家听见好听?”六嫂制止道。

  “他跟她眉来眼去的不是一天了,我吃饭去晚了他们就准在一个桌子上。”小刘说。

  “看见没有,望风扑影,一个科里的坐在一起吃饭这有什么?”小顾说。

  “我眼里不揉沙子,你当我看不出来?”小刘说。

  六嫂本是上这躲心烦的,看见如此的情景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这么晚了你干什么来了?”还是小顾想起来问六嫂。

  “家里来了人,没地方住,我想在这凑合一宿,谁知道你搬这来了?”六嫂说。

  “他是不想搬这来,我让他来比挨刀都难受!”小刘说。

  “行了你!有完没完?”六嫂不耐烦的说。

  “我那也让人占领了,要不你就跟这凑合一宿,我找地方去。”小顾说。

  “快滚!永远你都别回来!”小刘不依不饶的说。

  小顾走了,小刘接着哭,六嫂问:“到底是为什么?”

  “他指定是有了外心,那个小单是个大学生,长的也比我漂亮,他又当了科长,我……”小刘说着又哭了起来。

  “瞧瞧你这点心眼儿,你也没证据呀?”六嫂说。

  “怎么没证据?小单干嘛上这来找他?他身上有一股子香味,我问他他不说。”小刘说。

  “你怎么跟猫似地?要是我我就不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这样的瞎嚷,没准倒把事情弄坏了。”六嫂说。

  “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那么回事不就晚了?”小刘说。

  “真是那么回事也不晚,个人走个人的路!”六嫂说。

  “敢情你没碰到这样的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刘说。

  “你先别说这个了,我准备在这住几天,你没意见吧?”六嫂说。

  “我有什么意见,我还盼着你来呢!”小刘说。

  “那好,咱们就睡觉。”六嫂说。

  六哥最怕的就是六嫂这个时候回家,偏偏最怕的事发生了。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跟六嫂解释的六哥,此时在她转身出去的时候,竟然没想到这是气走了,转身回到了屋子里。点上烟抽了几口才忽然想起六嫂走了不对劲,追出来人已经没了影子。

  六哥站在胡同口想着六嫂可能去了哪?心里不住的埋怨老娘。六嫂一定是听见了他们的话,否则她怎么会回来又走了呢?想了半天觉得六嫂最有可能的是回了家,即使是这样,她回家一定会把为什么回来说了,自己这个时候去找不是送上门去?想到这又转身回到屋里。

  第二天到了厂里,六哥给六嫂打了个电话,不过是装模作样的责问六嫂为什么没回家,在六哥看来,六嫂并没看见什么,自己这样的责问是最好的掩饰。

  “你一夜没回来上哪了?我一夜没睡,你到底为什么不回来?”六哥说。

  “傻六子,你最好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在家干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说句没人味的话,你们见过什么?我就真的在乎那口吃的?换句话说,我少给你们弄了?你们是觉得自己委屈还是觉得非得委屈我你们才开心?”六嫂说。

  “白玲,给你留着呢,你干嘛想那么多?”六哥说。

  “给我留着气呢? 你别打电话了,这家没我你们痛快也好!”

  “我今天下班接你回家。”六哥说。

  “你敢来,你要来了可别怨我不给你留面子,当着人轰你走!”六嫂说完挂断了电话。

  六嫂说的出就做的出,这点六哥是领教了的,放下电话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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