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廖素珍急忙下地跑出去开了门,六哥几乎是扑了进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在酒精的控制之下,脑子里满都是幻觉。

  “师娘,我师父呢?今天是逢五的日子,我得练功呀!”六哥说。

  廖素珍一辈子跟喝酒的人打交道,无论是自己的丈夫还是他的朋友,师兄师弟。她不用看就能知道六哥喝高了。对于喝醉了的人,她有自己的一套策略,那就是顺着他。

  “你师父让朋友叫走了。”廖素珍说。

  六哥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那我自己练。”说着朝后院走去。

  廖素珍跟着六哥穿过月亮门来到后院,月光正亮,满院子一派荒凉景色,时至深秋满地的衰草。这荒凉景色让廖素珍自己都吃了一惊,自从没了白葆春,她就从没到过这里。曾几何时,这里是个多么热闹的地方?

  六哥走到院子里,抄起石锁轮了几下说:“我大哥他们什么时候来呢?”

  廖素珍看着六哥心里难受极了,她看得出来,六哥的心思还是在这里,她同时也担心,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喝了这么多酒呢?是跟白玲吵嘴了?还是他有什么为难的事?他怎么这么长时间想起了这里和练功?……

  六哥抄起了几乎每样放在院子里平日练功的东西,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左右摇晃着。一阵冷风凉兮兮的吹来,廖素珍打了个冷战,她觉得是时候了,她要把六哥叫回屋子里去.

  秋风属金,主刑,是萧杀之气,欧阳修在他的《秋声赋》里曾经这样形容秋风:“其气栗洌,砭人肌骨;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可见秋风的厉害,喝了酒的人阳气损耗,身体虚弱,中了秋风之凉,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落下肌骨风寒之症。

  “小六子,进屋去吧!”廖素珍的口气硬邦邦的,她知道不这样是叫不走他的。

  “师娘,我大哥他们怎么还不来?不练了?”六哥站在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廖素珍。

  “你进屋再说,你师父今天是回不来了。”廖素珍说到这心里一阵发酸。

  六哥跟着廖素珍走回了屋里,六哥大呼小叫的说着,廖素珍怕吵醒了小穗儿说:“你小点声,孩子睡着了。”

  也许是折腾了一阵,也许是秋风的清凉,看到床上的孩子,六哥忽然清醒了很多。

  “师娘,我在哪呢?”六哥坐在椅子上问。

  “你说呢?”廖素珍端了一缸子茶水放在桌子上说。

  “我刚才跟您说了什么?我念叨我师父来着?”六哥说着流下了眼泪。

  “我知道你想你师父,你上哪喝了这么多酒?白玲呢?”廖素珍说。

  “在家呢。”

  “她知道你上这来吗?”

  “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我怎么今天跑这来了。 师娘,不是我不让白玲回来,是她自个儿不回来。”六哥想起了白玲和母亲赌气说到。

  “不回来怎么了?我可没嗔着。上班忙,下班还不得帮着家里干点什么,哪有时间呢,有功夫你们就来,没工夫也甭惦记我,我这挺好的,有小穗儿,有你嫂子,你大哥也时不常的到这来,这热闹着呢。”廖素珍说。

  六哥越是清醒就越觉得奇怪,他仔细的想着整个的过程,自己也找不出答案为什么深更半夜的跑的师娘这来。

  看着六哥不说话,廖素珍说:“喝了水回家吧,谁给你等门呢?”

  “白玲。”六哥说。

  “还是的,你不回去她不着急吗?”廖素珍说。

  六哥走了,廖素珍关上大门叹了口气,对刚才始终没问女儿的事感到后悔,抬头看到月亮门张着黑漆漆圆圆的大嘴,心里不由心里一阵凄凉,猛然想起,今天是鬼节,不由得自问,是不是丈夫在天之灵叫徒弟来看我呢,想到这自言自语道:“哎!葆春,死了你都不能省心哪!”

  六嫂挨了六哥老娘一顿抢白,晚饭的时候本不想去吃,转念一想,不吃更让婆婆觉得自己赌气,勉强坐在桌子前。一个桌子上坐着四个人,却没人说话。

  “说不得了吧?这是一家子,你甭拿我当你妈,天下的儿媳妇没有婆婆生的,可你得跟我在一个马勺里吃饭,你不容我说不成。”六哥老娘看着六嫂脸色暗淡说。

  忍气的唯一办法就是吞声,六嫂本来就委屈,端起饭碗眼泪在心里流,六哥老娘再这么一说有点控制不住,站起身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妈,说两句就得了,您干嘛没完没了呀?”大毛看了于心不忍的说。

  “规矩是立的,都不让说你们把我轰出去!”老娘说。

  六嫂坐在屋里流了一阵眼泪,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擦了擦脸走出了院子来到胡同口。天凉了,街上行人不多。六嫂抬头看见了那段王府的断墙,一时百感交集。她想起了那个夏夜,她来找六哥,就是站在这段断墙下,那个时候的六哥在她的心里和现在判若两人。六嫂又给自己提起了那个老问题,六哥是自己心里的还是现实里的?沿着断墙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故宫的护城河边,故宫的角楼黑乎乎的,漫天的星斗,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

  河边的凉风好像比别的地方大,一阵一阵的吹着她的脸,她感到这温度真的像她现在的日子,想起来就打抖。

  她就一个人站在这,脑子里什么都有,仔细想想又没有头绪。又站了半天,想到六哥可能回来,转身走回了家。

  六嫂回到院子里,正房已经关上了门,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洗漱以后躺在床上等着门,好在她也不想睡。睁着眼睛脑子就是乱的,只好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响了,大毛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不睡?”六嫂看见大毛问。

  “嫂子,你给我哥等门吧。”大毛说。

  “是呀,我等他,你睡去吧。”

  “不是别的,我等也成,就是怕爬起来把妈惊醒了,知道他半夜回来又得闹,那样就又把你饶上了。”大毛说。

  看着大毛,六嫂心里油然的一种爱怜,大毛怎么这么懂事呢?同是姐妹,二毛就显得刁钻古怪。大毛的年龄和她心里想的东西不成正比,这可真是个好姑娘。

  “大毛,以后你哥哥晚回来就是我等着她,你不用管了去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六嫂说。

  “我妈她就这个样,以后你习惯了就好了,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大毛说。

  “我知道,老人都这样,我妈也絮絮叨叨的,我没想什么。”六嫂说。

  “你以后说说我哥,让他别吃凉不管酸的,这么晚回来不是找事吗?”大毛说。

  “我今天就告诉他,你去睡吧。”六嫂说。

  六嫂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打开立柜拿出一件黑白格的线呢外套说:“你穿上试试,看看合适吗,我穿不了,我现在好像胖了。”

  大毛穿上站在衣柜镜子跟前,六嫂站在后面给她整理着说:“挺精神的,你明天上学就穿这个,天凉了。”

  大毛好像有些犹豫,六嫂说:“给你就穿,看我干吗?”

  大毛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六嫂重新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她想,如果日子必定要这样过,自己埋怨又有什么用?好歹这家里还有个善解人意的大毛。

  六嫂忽然觉得冷了起来,抬头看看窗外竟然一片白茫茫的,下雪了?她想到没回来的六哥,站起身来拿了件衣服走出了门,雪很大,远远的看见家里的枣树,那枣树竟然结满了枣。六嫂感到奇怪,这么大的雪竟然还有枣?枣树上开满了一树的梨花,看见父亲和干爹在树下聊天,父亲还是那样,谈笑风生的。

  六嫂看见父亲大声的喊着:“爸!”

  父亲并没理会六嫂,接着和干爹在说着什么,六嫂决定进院子里去,转了一圈就是没有大门,听见父亲的笑声,急的她团团转。六嫂大喊道:“妈,开门哪!”

  就在这时觉得有人摇他的肩膀,六嫂睁开眼睛,六哥站在跟前,原来刚才却是南柯一梦。

  “我等着你开门呢,你怎么也叫着开门呢?”六哥笑着说。

  六嫂还没从梦境里醒来,想到父亲心里难过非常,爬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你这是干嘛,深更半夜的,别哭了!”六哥此时酒已经醒了,看到六嫂这么哭不知道因为什么。

  六嫂哭了一阵,擦了擦眼泪说:“你干嘛去了?”

  “三白的把兄弟今天过生日,叫我去喝酒。”六哥说。

  “那就喝到这个时候吗?天都快亮了。”六嫂说。

  六哥坐在床上说:“真是鬼使神差,我喝了酒出了饭店,就看到了三伯揍我的那个酒铺,又进去喝了几口,怎么就想着上你们家里去找师傅……”六哥把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你上南菜园了?”六嫂问。

  “是呀。”

  “你喝成那样,我妈看着不着急吗?”六嫂想象着六哥当时的样子,心里很担心。

  “哎,白玲,你说咱们要是还像从前似地多好,我宁愿跟着师傅练一辈子功,我现在特想他。”六哥两只眼睛看着窗外。

  听到六哥这样说,六嫂又想起了刚才的梦说:“真是巧了,我刚才就梦见我爸了。”

  “你就为了这个哭?”六哥问。

  “能不哭吗?”六嫂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我回来太晚了,就用水果刀拨开了大门,以后我再晚了就用这个法子。”六哥说。

  “你还想晚回来,我告诉你,再晚回来你就别回来了!”六嫂说。

  六哥脱了衣服躺下,侧着身子对六嫂说:“老婆,这回好了,我找到房了。”

  六嫂听了一愣说:“你上哪找的房?”

  六哥把找房的事说了,六嫂说:“你这么大人办事为什么不过脑子?”

  “怎么了?不是你觉得在这憋的慌吗?”

  “你想,咱们刚结婚就搬走,你妈会怎么想,她一定不会想这是你的主意,又得把这屎盆子扣在我的脑袋上。要是能搬,我们家有的是房子,何苦还找别人?”

  “不搬?”六哥问。

  “不搬,熬着!”六嫂说。

  “你几时看看师娘去呢?”六哥问。

  “不去!”六嫂说完转过身去。

  “神经病!”六哥说完也侧过身去打了个哈欠。

  廖素珍送走了六哥,由于跟着六哥一折腾,半夜发起烧来,咬牙挺到天亮,挣扎着给小穗儿洗了脸,喂了奶,小穗儿要下床,她又不能撒手把小穗儿放下床,只好搂着她嘴里不住的安慰,两只眼睛盯着窗外,盼着袁青来。

  焦急的等待时间好像特别的长,按照以往的习惯,袁青今天来的也的确是晚,到了十点多钟的时候,她才匆匆进了门。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廖素珍看见袁青松了口气说。

  袁青什么也没说,廖素珍看到她的脸色不对,心里也纳闷,由于正发着烧也就没问。

  袁青看到师娘脸色苍白就问:“师娘,您脸色可不好。”

  “要不我怎么着急呢,昨天晚上发了烧,今天早晨都起不来炕了,要是我一个人好说,还有孩子呢?我这扎挣着给孩子喂了奶,左等右等你就是不来。”廖素珍说完大口喘着气。

  袁青听了走过去摸了摸师娘的脑门说:“师娘,您现在还烧着呢,不成上医院吧!”

  “不碍事的,头疼脑热的上什么医院,我是怕招上孩子。”廖素珍说。

  “您怎么发了烧了呢?”袁青说。

  “嗨!倒霉催的,昨天晚上我们娘儿俩都睡了,听见门响,一听是小六子,我就赶紧起来开了门。”

  “小六子半夜干嘛来了?”袁青问。

  廖素珍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说:“喝的东倒西歪的,你说可怎么好?他走了以后半宿我也没睡着觉。“

  “白玲知道吗?”袁青问。

  “知道她还不跟着他来了?哎!操不完的心,你去到厨房里给我沏一碗姜糖水去。”廖素珍说。

  “要是重了,喝姜糖水不管事吧?”袁青不放心的说。

  “我自个儿的病我知道,这两天我心里有点火,昨天让凉风拍着了,喝了发发汗就好。”

  袁青出去做姜糖水,小穗儿闹着在炕上打滚要下地,廖素珍搂着她,从窗外看到沈建功进了院子。

  廖素珍隔着窗户看见沈建功,探头探脑的在院子里转悠就是不进屋,再想到袁青进门时的脸色,知道俩人有事,不一会,袁青沏好了姜糖水往屋门口走,沈建功拉着媳妇说着什么,袁青挣脱了他进了门,沈建功也跟着进来。

  “师娘,熬好了,您赶紧趁热喝了吧。”袁青把姜糖水放在桌子上说。

  “我先不着急喝呢,你们俩怎么了?”廖素珍问。

  “没事,师娘。”沈建功赶紧接过来说。

  “我没问你!”

  袁青听了师娘问,流下眼泪来。

  “别哭,跟我说。”廖素珍挣扎着坐起来说。

  原来,沈建功自从上次被师娘数落一顿以后,改了一段,可赌博这个东西是上瘾的,偷偷摸摸的还是玩。为了躲避老婆查看,从张秃子家挪了地方,每天回来很晚,问起来就说加班。

  昨天竟然玩了一宿,沈建功算计着晚点回家,因为他知道,礼拜日媳妇是必去师娘家的,而且走的早。谁知道袁青已经怀疑到了沈建功还在赌博,就等着没走,看看丈夫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也是袁青为什么到师娘这来的晚的原因。

  沈建功磨蹭到九点多回家,看到媳妇在家,心里先慌张起来,袁青问,他只是支支吾吾,袁青耐不住性子说了句“不要脸”,沈建功恼羞成怒给了媳妇一个嘴巴。

  袁青负气走了,他想着不妥,媳妇一定是去了师娘那去告状,想到这追到了白葆春的家。

  廖素珍听了袁青的叙述气的浑身发抖:“多露脸?小六子昨天晚上在我这唱了出《夜探虹霓关》,你呢来了出《打金枝》,瞧瞧你师父教的这俩徒弟,多给他争气!”廖素珍说到这把桌子上的姜糖水用手一推,一碗糖水摔在地上粉碎。

  小穗儿吓的哭了起来,袁青连忙抱起孩子说:“师娘,您别生那么大的气,这都怨我们……”

  沈建功也害了怕说:“师娘,我就是这一次……”

  “你现在就给我出去!出去!”廖素珍声音颤抖地喊道。

  沈建功看到师娘气成这样,越发六神无主,站在那如同一座木雕。

  “你站这干嘛?赶紧走,别给我们添堵!”袁青说。

  沈建功无奈地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还往屋里看了一眼。

  看着沈建功走出了大门,袁青抱着孩子又哭了起来。

  廖素珍嘴唇气的发白,半靠在床头上喘气,袁青看了着急地说:“师娘,您别跟这畜类生这么大的气,这要是气坏了,白玲回来我也交代不了呀?”

  “真是枉费了我的心,怎么都这么不争气?”廖素珍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袁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毛巾给师娘擦眼泪,自己也哭成泪人。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