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六哥结婚的日子,天下起小雨来,在北京,十月份的天气是黄金时刻,天高气爽很少有雨,这让本来就不满意的老娘心里更加不痛快。

  天还不亮的时候,她就坐在床上听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

  “妈,您干嘛起那么早?”大毛问老娘。

  “看见了吗?老天都不乐意了,这日子哪有下雨的?”老娘说。

  “您别瞎琢磨了,下雨怎么了?”大毛说。

  “这就是不顺序,你懂得什么?”老娘说。

  与此同时,廖素珍也在听着雨声。这几天袁青一直跟着忙和,昨天定好了,这边送亲的就是她。白玲昨天几乎就没说话,廖素珍知道,女儿有太多的担忧和心事。

  天亮的时候,廖素珍起了床来到正房,昨天,袁青已经将正房打扫干净,廖素珍进了屋,袁青正在忙着往桌子上摆放糕点和糖果,这是给来接亲的人预备的。

  “师娘,您看这样成吗?”袁青问。

  “成,接亲的人在这就是点卯,没人正经在这吃东西,沏茶的时候别忘了放糖。”廖素珍嘱咐道。

  白玲也起来到了屋里,看到母亲和嫂子都在说:“妈,我干什么呢?”

  “你自己把自己归置好了,别的你甭管。”廖素珍说。

  “你等着,我一会给你捯饬(打扮)捯饬,你先洗脸去。”袁青说。

  白玲转身走了出去,廖素珍叹口气说:“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没离开过我,以后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儿来呢。”

  “您也别揪心,船到江心自然直,结婚以后她就长大了,我做姑娘的时候也这样。”袁青说。

  正说着听到小穗儿的哭声,廖素珍放下手里的东西说:“得,小祖宗醒了。”

  袁青帮着白玲打扮,自己也收拾利索看了看表,离接亲的人到来还有一个小时。

  “白玲,吃点东西吧,一会到了那可没你吃东西的时间。”袁青说。

  “嫂子,我怎么什么都吃不下去呢,昨天晚上净做梦了,到现在脑袋大的跟斗似地。”白玲说。

  “吃不下也得吃,白玲,结婚可是件好事,你别殃打了(无精打采)似地。”袁青说着端过一盘点心和一杯茶。

  廖素珍喂完小穗儿抱着她也走进来说:“看见没有,谁也没我孙女精神。”

  两人一看,小穗儿头上那根朝天杵的小辫根部,扎上一寸高的红头绳,眉毛中间还点了个大红点。

  “来,姑姑抱会儿。”白玲放下茶碗说。

  “你别抱她,回头弄脏了你的衣服。”袁青说。

  小穗儿听了白玲的话,张着小手要她抱,白玲抱过小穗儿亲了一口说:“姑姑走了,你在家好好听姥姥的话!”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白玲一掉眼泪,廖素珍和袁青也惨然起来,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的汽车的喇叭声。

  六哥结婚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豪华车队,六哥找了一辆军队牌照的“伏尔加”,接亲的人进了门,六哥冲廖素珍叫了声“师娘”,袁青瞪了他一眼说:“糊涂了你,怎么还不改嘴?”六哥咧了一下嘴叫了声妈。

  新亲让到屋里,六哥挨着个介绍,大家吃了块糖,象征性的喝了口茶水。小穗儿看着人多兴奋起来,非要白玲抱,白玲说:“你跟我走吧?”

  袁青说:“她干嘛去?”

  “按照老年间的规矩,你们得找俩小穗儿这样的童男童女给你们压床呢,我们怎么不能去呢?”廖素珍说。

  六哥站起身来说:“师……”,发现不对又改口喊了声“妈”。

  “你还叫师娘吧,这怎么又蹦出个师妈来呢?”廖素珍笑着说。

  “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乐晕了。”新亲中有人说了一句,大伙哄堂大笑。

  六哥脸红的像块红布说:“妈,我们得走了。”

  “走吧……”廖素珍说完抱着小穗儿扭过脸去。

  新娘一行人走出了门上了车,按照道理新娘家的人是不送客的。白玲上了车,小穗儿忽然大哭起来,气的袁青说:“这小崽子,这个时候哭什么?”

  廖素珍只好抱着小穗儿走出门来说:“一会他们就回来,咱们在家等着。”

  到了六哥家,车子进不了胡同,只好下车步行,几个小孩放起了鞭炮,院子里因为下雨搭起了大棚,胡同里看热闹的人站满了一条街。

  新人到了请进了新房,客人都安排好了,六哥单位来了个领导主持婚礼。

  主持人请出来新娘新郎,无非是一套礼仪,到了拜高堂的时候,六哥老娘仔细的看了看白玲,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她。看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老娘心里想到,模样是个好模样,儿子喜欢她没的怨,只是眉宇之间有股霸气,看来要给她立规矩不能手软。

  酒席开始,天也放了晴,一出太阳大棚底下反而显得热了起来。白玲来回的敬酒点烟,汗也出来了,她回到屋里找了条毛巾擦了脸,连同她最烦的口红一起擦掉。再次走出来时,六哥老娘站在身后说:“素面出来算怎么回事呢,你今天是新娘子,再去化了妆出来!”

  白玲无奈又走了回去抹了口红,六哥进来说:“快点,三白那桌子闹腾呢,你不去就翻天了!”

  白玲挨了六哥老娘一句数落心里有点不痛快,因为早有成见,觉得这就不是好兆头,自从她进了门,老娘的冷眼就始终没离开过她。听了六哥的话说:“闹腾什么?我不去!”

  “你看,三天不分大小,闹腾也没辙,这个面子必须得给。”六哥说。

  “别站在屋里不出来,院子里还这么多人呢!”屋子外边出来老娘的喊声。

  对于六哥年轻的那个时代,中国人还保持着旧传统和习惯。比如,男女之间谈恋爱是不能发生性关系的,这甚至成为女人的最后防线,因为她们还信奉从一而终的理念,一旦被对方突破了这个防线,女人就被动了,因为唯一能够保证他们走在一起的,就是这种所谓的贞操。在国外,一个成熟的女人如果还是处女会让人感到很诧异,而在中国正好相反。所以,老年间甚至在新婚之夜给新娘子的身子底下垫上一块白布,为的是看看新娘子是不是处女。在现在听起来很可笑的事,在当时却是至关重要。

  那么,不到新婚之夜不会走到最后一步的性关系,是不是真的很合理,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无从作出结论。但是,如果按照那时的传统来说,相爱的人最终走到一起并以性爱拉开婚姻的帷幕,这对两个人的感受来说,可以是终身难忘的。相反,那个时候,很多人因为所谓的处女问题而解散了婚姻,这个女人的名声也会备受歧视。而且过早的在这方面有了接触,到了结婚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流于形式的感觉,婚姻的神圣因此而打了折扣,我想这大概就是传统的意义吧?

  一天的喜宴终于结束了,客人们都走了,六哥送走了沈建功和三白等帮忙的朋友,收拾了一通已经是半夜。累了一天的老娘和两个妹妹都已经入睡,六哥走进新房,白玲衣帽整齐的坐在床边看着两床绣着牡丹花的红色真丝背面的被子发愣。

  新顶棚雪白,新衣柜,新床单,新被子,特别是床头的一个大红的喜字在台灯的光影里红的让人有些迷糊。

  “洗洗脚睡觉吧,累了一天了。”六哥说。

  白玲此时的心情万般复杂,这个全新的环境和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对她来说陌生的让人心颤。她没回答六哥的话,也不抬头看他,只顾坐在那。

  “要不我把水给你打进来?”六哥说着从床下拿出崭新的脸盆说。

  “你洗去,别管我。”白玲说。

  六哥觉得白玲可能是害羞,自己拿着脸盆走了出去。六哥一出门,白玲脱了衣服钻进粉色的毛巾被里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并随手关了灯。

  六哥洗完了摸着黑进了门,不小心脸盆碰到了床头上“当!”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的响亮。六哥的小屋紧挨着正房,是在正房的房檐下加盖的,而且和正房共用一扇窗户,这声音也把睡着了的老娘吓了一跳说:“大半夜的不死觉,闹什么妖?”

  六哥蹑手蹑脚的把脸盆放在床下小声的说:“你关什么灯?”说着摸着灯绳要开灯。

  “别开灯!”白玲在毛巾被里说。

  “开灯我好脱衣服呀?”六哥小声的说。

  “你就这样脱!”白玲说。

  对于六哥来说,今天要跟一个女人,一个平日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白玲同床共枕,心里也“突突”的直跳。他脱了衣服躺在白玲身边,隐约能闻到白玲身上的气味,这更让他心跳不止,为了镇静自己,六哥点了颗烟,黑暗中,他能看到那烟头上的火光在微微颤抖。

  现在的白玲对六哥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六哥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局面,白玲就那么把自己连头代脸的蒙在毛巾被里一动不动,仿佛喘气的声音都没有,六哥不知道白玲为什么这么做,自己又应该怎么做。六哥试着用手碰了碰白玲,没有反映,他把身子抬起来看了看白玲,因为裹着毛巾被又关着灯,六哥没法看清楚白玲的表情。

  “嘿……!”六哥用手摇了摇白玲小声的说,被子里的白玲还是没反应,六哥不敢再去打扰,他估计现在的白玲一定不是好心思。

  “我睡了?”六哥说。

  当看到白玲还是没动静以后,六哥转过身来闭上眼睛,想到明天还要去回门,现在已经过了多半夜,白玲也许是习惯,也许是不好意思,其实,即使白玲不是这样,六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样对待她。可能是太累了,又喝了那么多的酒,不多一会,白玲听到了六哥的鼾声。

  这鼾声让白玲想起了父亲,父亲就是这样大声的打着鼾,不过那还是很早的事了,因为白玲和母亲一起睡了很多年。白玲同时还想起了那次密云之行,那天晚上她就蜷缩在六哥的怀里,六哥好像也是很快就睡着了,白玲觉得很惬意,没有什么顾忌,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都是因为有了那个三白,三白的存在实际告诉她和六哥,那天晚上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这样他们才踏实的睡了一宿,也是在那样平静的心情里,白玲反而觉得很舒服和温暖,那身边的六哥好像才是她想象的那样。现在大不一样了,六哥躺在她的身边叫她六神无主,她真想现在就回到母亲身边,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准备好。

  这么热的天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实在不是滋味,刚才白玲是使劲忍受着,她不知道在逃避什么,她没有逃避六哥的意思,她只是在逃避根本无法逃避或者早晚要发生的事,可是她宁可先这样,她必须让自己完全的准备好,完全在心里踏实的认可这个现实,现在六哥睡着了,她慢慢的打开毛巾被,长长的出了口气。

  白玲就这么躺着,睡不着也不想睡,她脑子里乱的连自己也分不清在想什么。窗外不知道是月亮还是路灯的光穿了进来,她看了看自己,刚才慌乱中在六哥出门去洗涮的时候脱了衣服,里面除了内衣就没有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几乎就是光着身子,她看了看六哥的后背,下意识的用毛巾被盖上了肚子。

  “你可不知道小顾这东西有多坏,跟个猫一样的馋,这些日子就不闲着,我都纳闷了,平日里看着挺老实的人,这么坏!”白玲想起了小刘结婚以后上班的时候跟她描述的小顾新婚的表现。

  “烦人吗?”白玲问小刘。

  “嗯……后来我觉得有点烦了,可是也挺好的,人不就是那么点儿事吗?现在回来我们不能一起住了我有时候还想呢。你没结婚这个感觉跟你说不清楚。”小刘说。

  白玲正在想着,六哥翻了个身,一条毛茸茸的大腿压在白玲的大腿上,白玲想把腿躲开,又怕弄醒了六哥,她一想起六哥假如醒了看到自己……,白玲使劲的摇了摇头,好像是要把自己脑袋里所有想的东西都抖落干净。

  她就这样任凭六哥的大腿压在自己的腿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在心里祈祷,盼着自己赶紧睡着了。

  “还不睡?”六哥小声的说。

  原来白玲只顾自己想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并没发现,黑暗里六哥已经睁开眼睛醒了。

  “我……我马上就睡。”白玲好像是在用这句话来阻止六哥什么。

  六哥一把把她搂了过来,白玲好像一下子掉到无底洞里,身子轻飘飘起来,她并没挣扎,顺势转过身去……。

  单纯是什么?单纯说到底就是缺乏经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单纯实在没什么可羡慕的,相反倒有些可怜。被人炫耀的单纯以及感受,实际上已经是很复杂的东西了,它和单纯的本来面目并不沾边。

  六哥和六嫂度过了新婚之夜,这是一个身心都融为一体的过程,说到底,这个过程才真正的开始,它会永远的影响着生活,即便有的时候成为记忆。

  天亮的时候,六嫂被外边说话的声音吵醒,是六哥老娘在吩咐大毛:“把扣到盆子里的菜拿出来热热,这么多东西都糟践了。”

  “我昨天都分盘分碗儿的盖好放到凉水里镇着呢。”大毛说。

  “那也不成,这么热的天不热都得坏了。”老娘说。

  六嫂看了看赤身裸体的六哥睡的像个孩子,脸上一副像小孩儿吃饱了奶的表情。

  “嘿!快醒醒!”六嫂摇晃着六哥。

  六哥睁开眼睛看了看外边说:“这么早起来干嘛?”

  “你妈那和大毛干活呢,咱们不起来回头不又得挨说?”六嫂说。

  六哥看了看眼圈还有点发黑的六嫂,越发觉得可爱,昨夜的经历让六哥觉得意犹未尽,他搂过六嫂亲了一下说:“再等会,让他们先忙和着……。”

  “你还有完没完?”六嫂挣脱了六哥坐起身来。

  眼前的景象叫六嫂吓了一跳,在她的身子底下一片殷红的血迹。她想起了昨天那阵剧痛,难道是出了什么毛病?

  “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六嫂说。

  “怎么了?”六哥也坐起身来,看到血迹也吓了一跳。

  “我昨天就特疼,是不是出了毛病?”六嫂说。

  “那赶紧上医院?”六哥说。

  “我现在没觉得哪不舒服呀?”六嫂说。

  “那也得瞧瞧去。”六哥说着穿好衣服。

  “算了吧,要是觉得不舒服再去不迟,现在赶紧起来。”六嫂说着也穿好衣服下了地。

  六哥出了门,大毛正把昨天的剩菜一样一样的从一个大盆里端出来,六嫂走过去帮忙。

  六哥走到老娘的屋子里说:“剩这么多?”

  “就是你那哥们三白,恨不得把菜市场给搬回家来,买东西也不算计算计!”老娘说。

  “那怎么办?”六哥说。

  “等会给街坊分点儿。”老娘说。

  六哥忽然想起了白玲身下的血迹,决定问问老娘。六哥把事情说了一遍,老娘并没说话走出了屋子,六哥心里着急追了出来问:“妈,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不那样才是出了毛病呢!”老娘说。

  “那用不用上医院?”六哥说。

  “上什么医院,以后想那样都不能够了,不碍事的,别瞎琢磨了,你等会找人把搭棚的东西给还回去,院子里都没地方了,招人骂!”老娘说着走出了院子。

  六嫂正和大毛忙和着,六哥走到她跟前说:“我问我妈了,我妈说不碍事的,说以后你想这样都不能够了。”

  六嫂听了一愣,捶了六哥一下说:“你缺心眼儿呀?这事你也往外说?”

  “我妈怕什么的?”六哥说。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