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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进了屋子,白玲知道这是小刘的父亲了,赶紧站起来叫了声大叔。

  小刘爹两眼不离白玲左右笑呵呵的说:“瞧瞧,城里的人就是懂规矩,这孩子长的可真好。”小刘爹说。

  “爸,这是跟我住一宿舍里的姐们儿,跟我最好了,她叫白玲。”小刘介绍说。

  “快坐下吧,今儿你来的正好家里有肉有鸡,平常是没有的。”小刘爹说。

  “城里人谁稀罕这个?”小刘母亲说。‘

  “现杀的猪,现宰的鸡,都是新鲜肉,城里人吃不着。”小刘爹说。

  说话间摆上饭来,一盆猪肉鸡肉炖在一起,还有蘑菇,肉片炒白菜,那肉片明晃晃的肥油。大个的馒头是方形的,像个枕头足有半斤重,要是烤了像城里的面包。

  几个人坐在桌子前吃饭,小刘母亲不住的往白玲碗里夹菜。

  “姑娘,尝尝这个,这蘑菇是我在山里采的,好吃极了,拿到城里能买好几块钱一斤呢!”小刘爹说。

  “爸,她爱吃蘑菇。”小刘说。

  “爱吃今儿这盆里的全是你的,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带点回家让大人们尝尝。”小刘爹说。

  “大妈,别夹了,我都吃不完了!”白玲看着自己的碗里的菜已经冒了尖说。

  “吃的完,你这么大个子得多吃东西。”小刘母亲说。

  “咱们这的馒头个儿这么大?”白玲看着馒头新鲜的说。

  “山里种地离家远,干粮蒸的个儿大点儿带着方便。”小刘爹说。

  “大妈,小刘明天就出门子了,您舍得吗?”白玲问。

  “舍不得舍得都没用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是要找个好人家做爹妈的才放心。小顾人老实肯出力,小刘老欺负人家,这样看来将来到婆家受不了气。”小刘母亲说。

  “要是受气了怎么办?”白玲听了忽然想起了自己于是问道。

  “最怕这个,你嫁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娘家说话就气短,本来我们家人口就清净,就一个儿子,这不小刘想了这么个办法,明天叫你跟着送亲,就说是她的表妹,也让他们看看咱们家不是没人。”小刘母亲说。

  “我看不至于的,小顾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不能给小刘气受。”小刘爹喝了口酒说。

  小刘听了这些话心里有点难过,必定是要离开爹妈,端着碗低着头,眼圈一时红了。

  吃了饭小刘带着白玲出门去爬山,白玲想起了麻金城,那次是他要自己去爬山,结果山没爬成。

  出了家门房子后头就是山,两个人爬了上去。山上有各种各样白玲根本就不认识的树木,开着城里从没见过的花,鸟鸣唧唧,密林深处,阳光穿过树叶撒了一地的亮点。

  又走了一程,白玲已经气喘吁吁,走在前边的小刘回头看着白玲说:“怎么了,爬不动了?这才到哪呀,我小时候天天爬。”

  “这个绿的是什么果子?”白玲指着接满绿色青果的树问。

  “这就是核桃呀?”

  “核桃怎么是绿的?”

  “把皮剥开里面就是硬壳了,你没看见过吧?”

  小刘说着摘下一个递个白玲,白玲费劲剥开青色的皮,果然里面是白色的核桃,砸开壳露出白色的核桃仁。

  “吃呀,甜的。”小刘说。

  白玲吃了核桃仁,觉得不像平日里吃的核桃味道,很嫩并有甜味。

  “现在还不熟呢,等到秋天核桃熟了,摘下来把皮沤掉,核桃壳就变成成深颜色的了,就是你在城里看见的颜色,核桃仁也老了。”小刘说。

  “这个毛茸茸的是什么果?”白玲指着另外一颗树说。

  “这个你也吃过,是栗子。”小刘说。

  “栗子怎么还有毛?”

  “跟核桃一样,扒开皮里面就是栗子壳了,怀柔的油板栗很出名呢。”

  白玲又摘了个栗子剥开皮,吃了一口,甜甜的还有青草的味道。

  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四处群山层层叠叠,远处的山是淡蓝色的。

  “这山里会不会有狼?”白玲问。

  “这可说不准。”小刘表情严肃的说。

  白玲一听毛孔悚然说:“那怎么办?”

  “只好认倒霉了。”小刘说。

  “那咱们回去吧?”白玲吓得脸色发白的说。

  “哈哈哈哈!哪有狼?有也是深山里面,有人住的地方它不来。你看那房子上画的白圈儿了吗,狼看见就不敢过来了。”小刘一阵笑声在山谷里传来了回音。

  白玲顺着小刘的手看去,果然很多房子的墙上都画着白圈儿。

  “为什么画了圈儿狼就不敢来?”白玲说。

  “狼怕圈,狗怕砖,这个你不知道?不信你看见狗你就弯腰,它扭头就跑,因为它以为你是捡砖头砸它呢!”小刘说。

  忽然,小刘看着白玲乐起来,白玲纳闷的说:“你乐什么?”

  “你看看你的手。”

  白玲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头都是黑色的。

  “你嘴唇和嘴角上都是这个颜色哈哈哈!”小刘接着笑着说。

  “这是怎么回事?”

  “你剥核桃皮,那汁儿流出来粘在你的手上,嘴上,干了就这样哈哈!”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白玲问。

  “这多好看哈哈哈哈!”

  又转了半天,白玲摘了花和野酸枣等等,两个人走下山去。

  到了河边,白玲蹲下用河水洗手,怎么洗也洗不掉,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各色的石子还有寸长的小鱼。

  “这河水真清亮。”白玲说。

  “能直接喝,这都是山里的泉水,你喝一口尝尝,好喝着呢。”小刘说着捧起一水就喝了起来。

  白玲也喝了一口说:“这么凉?”

  “这河水不管天多热,水老是这么凉,所以,这河就叫清凉河,咱们回家吧,”小刘说。

  晚饭以后,白玲和小刘到河边散步,远山如黛,天边一抹晚霞通红火亮,头顶上的天变成深蓝色,隐约可以看到星星闪烁。

  “小刘,明天你可就不在这儿遛弯儿了。”白玲说。

  “别提这个,我现在不想这个。”小刘说。

  “真不想假不想?”

  “早晚你也能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没法说清楚。”小刘看着远处的山说。

  “说说看,也许一说就清楚了。”白玲说。

  “想着明天到他们家,晚上床上就躺着一个大老爷们,忽然就有点害怕了。”小刘说。

  “你跟小顾耳鬓厮磨的这么好几年了,至于的吗?”

  “那不一样,我可没法想象跟一个男人躺在在一张床上,是不是临结婚的人都有这个想法呢?”

  “其实没什么的。”白玲忽然想起了去密云和六哥在一起的事,顺口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没什么的,你跟男人一起睡过?”小刘瞪大眼睛问。

  “我去密云看六哥的时候就跟他睡在一个炕上,还有他们一个同事。”白玲说。

  “啊!仨人?那你能睡着吗?”小刘听了白玲的话半张着嘴闭不上。

  “谁也没脱衣服,捂着被子睡,当时没地方去呀!”

  “我可没有,以前小顾跟我挺规矩的,后来领了结婚证,你又不在宿舍住了,他就老来,坐半宿也不走,我说你不死觉去坐这干嘛?回头看宿舍的看见叫什么事?你猜他说什么,看见怕什么?咱们现在就是合法的夫妻,就是睡在一个床上也没人敢管。我就明白他是憋着那样呢,我说,你甭想,一天不办事一天你就得规矩点儿!”

  “小顾挺老实的人,你那么呲得(训斥)人家他一声也不回嘴,一个大老爷们就难得。”

  “老实?蔫萝卜辣心儿,坏着呢!”小刘撇了撇嘴说。

  天黑了下来,两个人走回了家。乡下人睡的早,小刘父母早已歇息。小刘带着白玲进了西屋,点亮了一盏油灯。虽然屋子是乡下的式样,内部的装陈摆设都已经让小刘改成了城里的习惯,收拾的干干净净。油灯的火苗不住的跳着,白玲发现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跳舞。

  “新鲜吧?”

  “看见过,那次上密云,六哥他们也是点这样的灯。”

  洗涮完了两个人上炕躺下,小刘吹灭了油灯,窗外一片月光撒了进来,反比点灯的时候还亮。

  小刘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支着头看着白玲,月光下,白玲一双大眼唇红齿白:“白玲,怨不得我妈他们夸你,我不是男的都觉得你好看。”

  “你没的说了吧?想想明天你自己那段儿吧哈哈!”白玲笑着说。

  “你跟你的那个六哥什么时候办事?”

  “没谱呢。”

  “不是领了结婚证了吗?”

  “没领,没开介绍信。”

  “你没去开呀,那为什么?”

  白玲把六哥母亲的事和六哥偷户口本的事说了一遍说:“凭什么跟做贼似地?”

  “糊涂,先把事办了是真的,赌那个气干嘛?你们俩好不就得了,管他妈干嘛?”小刘说。

  “他妈这个样儿,结婚以后我也好不了。”白玲说。

  “也未必,结婚以后,他妈看到你们都是夫妻了,冲着儿子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不成站起脚来回家呀?”

  “那样我妈就得着急。”

  “我那婆婆老实,看见我她还脸红呢。”

  “哈哈,净瞎说,哪有婆婆看见儿媳妇脸红的?”

  “真的!她妈一天也不准说一句话,就是他爸爸是个话唠。这都是老天爷搭配好了的。”

  正说着远处一声长啸,凄厉幽怨,白玲吓了一跳问:“什么叫唤?”

  “山枭”

  “什么是山枭?”

  “夜猫子。”

  “这么难听?”

  “睡吧,等听见它笑就准有倒霉的了,睡着了听不见不算。”

  小刘说完翻身睡去,白玲看着窗棂发呆,她怕如小刘说的听见夜猫子笑,可是说什么也睡不着,偷偷的用手堵上了耳朵。

  只觉得刚刚迷糊,就听到院子里很多人说话,白玲睁开眼睛,身边不见了小刘,她赶紧坐起身来,窗外人们正忙碌着,正房的堂屋里很多人出出进进,就听小刘妈说:“叫起白玲来吧?”

  “让她再睡会儿。”这是小刘的声音。

  白玲穿衣服下了地走出门外进了正房,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远处的山有一层白色的雾。

  “不睡了?”小刘看见白玲说。

  说话间,一个小伙子挑着两桶水放在门口,用手提着桶走进屋往门边的水缸里倒水。

  “这是我弟弟小豆,小豆,快叫姐。”小刘说。

  白玲看到个壮实的小伙子,长的和小刘很像,小伙子叫了声“姐”,一笑一口白牙。

  “昨天怎么没看见他?”白玲问。

  “替我爹放羊,回来不定猫到谁家去玩儿了。”小刘说。

  灶上一口大锅冒着热气,白玲听到咩咩的羊叫,扭头看着院子外边,小刘爹正牵着一只羊,那羊低着头撑着四蹄死也不肯往前走,枣树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尖刀。

  “这是干什么,要杀了它?”白玲瞪大眼睛问。

  “今天得摆酒接待迎亲的人,早晨就忙和这个。”小刘说。

  白玲觉得新鲜,走出院子站在那看。小刘爹养的是山羊,山羊和绵羊不同,杀绵羊到死它都不会叫一声,山羊则一直叫着没完,和绵羊比起来,山羊好像贪生怕死。

  小刘爹把羊拉到枣树前,用绳子把两条前腿和后腿的其中一条捆在一起,单独留一条后腿不捆。那羊好像知道末日临头,叫声凄惨异常。白玲看到,在羊躺在地上脖子的位置下,挖了个小坑。杀羊人走到羊的跟前说了声:“肉不少哈哈!”说着蹲下身子。

  白玲不敢看又想看,把头扭过去,又不由自主的扭回来。只见杀羊人把刀子在羊的脖子上飞快的一晃,脖子上就出现半尺长的口子,血流了出来,羊还在叫,没捆的那条后腿不住的蹬踹,刀口的血流到下面那个小坑里。羊每踹一次后腿,刀口就涌出一股血来。原来,杀羊的时候捆上三条腿,留下一条能够让羊蹬踹,羊这样挣扎就能加快心脏的跳动,就是为了能够把血挤出来。过了几分钟,羊不叫了,血也不流了,瞪着两只玻璃球一样的眼睛看着天。

  白玲吓呆了,站在那半天不动弹,直到小刘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才清醒过来。

  “这么残忍?”白玲说。

  “牛羊就是阳间一口菜,羊肉香不香呢?快去洗脸,水我都给你打好了。”小刘笑着说

  白玲洗了脸出来,那羊已经被吊到枣树上,杀羊人拿着刀熟练的给羊剥皮,已经剥了一半,上半截露出鲜红的肉,白玲看了反倒觉得不害怕了,因为和羊肉铺里看到的对上了号。

  院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来吃送亲酒席的,七大姑八大姨,只把小刘一家忙的团团转。眼看着太阳老高了,酒席齐备,院子里摆了四大桌,这里盛菜不用盘子,而是碗,每个碗盛上菜上面再用碗扣上,桌子上摆满了一个个圆球,只等迎亲的人一到,揭开碗就开席。

  小刘已经被几个姑娘打扮完毕,坐在屋里只等接亲的人,白玲走进屋里,看到小刘嘴唇涂的红的吓人说:“用不着这么红,跟吃了死耗子似地,稍微有点就够使的。”

  “这的人就是这样,怯捯饬(打扮)我听他们的,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不然大人(家长)就不高兴了。”

  看着小刘通身是红色,红色的上衣红裤子,连皮鞋都是红的,白玲说:“这身衣服就能穿这一回了,平常谁敢穿着上大街,以为开了戏了呢!”

  “这是小顾在前门大街买的。”小刘说。

  “前门大街一年也不准能卖出一身这样的衣服去,我嫂子就是在那上班,早知道找她呀?”白玲说。

  “说什么都晚了,凑合着把这出唱完了得了。”小刘说。

  正说着,几个小孩子跑到院子里喊道:“来了!”

  远远听到拖拉机的响声,白玲跑到门口一看,认得出正是她来的时候坐的那辆,不过是经过了装饰,车头前挂着红色的纸花,看来是在县城看到的小顾抱着的那卷子红色皱纹纸变的。车厢四周拉着彩条,车厢里还放了椅子,这就是小刘今天要乘的花车。

  车上下来三个人,小顾和他的哥哥嫂子,小顾一身深蓝色华达呢中山装,衣服的袖子太长,只看见他的两个大拇指,头发还打了发蜡,贴在脑袋上,加上那身笔挺的衣服,显得分外的滑稽。

  接亲的下了车,酒宴开始,这个酒宴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接亲的人象征性的入座,新郎认岳父岳母,给来宾敬酒,然后是把新娘接到车上走人,第二部分才是真正的来贺喜的人开饭。

  小顾叫了爹妈,给大家敬了酒,白玲和另外一个姑娘搀扶小刘走出屋子上车,小刘母亲哭了起来,过去的规矩,闺女出嫁娘是要动情的,不然就会有人笑话,新娘也要哭,其实这用不着装,结婚虽然是喜事,姑娘要离家嫁人倒底当娘的是要伤心的。

  加上小刘的娘舅一共六个人上了车,小刘竟然哭个不停,物伤其类,白玲看到小刘想起了自己,有一天也要出嫁,而且是那样的一个婆家,家里要扔下孤苦伶仃的母亲,想到这也跟着转了眼圈。

  一家人和来宾都站在门口,眼看着拖拉机拉着他们走过摇晃的木桥朝婆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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