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市第一中学。

  这里地处市中心北端,紧靠一座年代久远的古楼。学校建立在民国初期,建校之初为一所50多人的初级中学,经过几十年发展,成为在校学生达到500多人的完全中学。学校分设初中部、高中部,各6个班级。时年,高考刚刚恢复,学校学习氛围正在恢复过程之中。市一中集中了全市最优质的师资力量和教学硬件,一时间成了考生眼里的香饽饽,那些渴望“鲤鱼跳龙门”的学子,千方百计往市一中挤,一时间学校人满为患,每间教室坐得满满当当。

  春寒料峭,校园人工湖畔柳枝懒洋洋地晃动,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给教室里增添不少的暖意。陆陆续续有外校的学生转进来,新转入的高二年级女学生柳絮,随班主任老师走进(108)班那一刻,仿佛一道炫目的阳光,照亮了学校学生主席,班长司马德儒的眼睛。眼前的女同学,身段高挑苗条,粉红色的紧身棉衣十分得体,脸蛋儿白里透红,黝黑的长发扎成了马尾辫,在背后摇来荡去。

  清纯,俊俏,柔美,优雅……

  司马德儒将留存在脑海中能赞美少女的词汇都掏出来了,感觉还不足以完整地描摹出柳絮的美丽。

  中午时分,去食堂路上,柳絮独自一人行走,一位高个子男孩从后面追了上来。

  “柳絮同学你好,这本《高考语文模拟题集锦》送给你。”

  司马德儒红着脸,目不转睛看着柳絮。

  柳絮只瞧了看他一眼,面无表情走了。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司马德儒仍然感觉脸上火辣火烧,看着一团红云朝远方飘去,沮丧地打开手中那本《高考语文模拟题集锦》,将夹在第二页的一张小纸条撕得粉碎,抛向空中。寒风中,碎纸片雪花般纷纷扬扬,眨眼的工夫,飘撒得到处都是。

  本想交个朋友,柳絮却给了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司马德儒满心的热情降到了冰点,低着头,无趣地踢着脚边的鹅卵石。

  “嗨,司马!”

  司马德儒吓了一跳,抬起眼,见是班上人称“交际花”的王韵芳,就像吞了苍蝇似的恶心。

  “哎,今天中午想吃啥呀,我请你好啦,赏脸不?”

  王韵芳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司马德儒,就等他发话。

  司马德儒瞅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吧,我不饿!”

  他撇下王韵芳,转身回了教室。

  王韵芳长相漂亮,为人热情,一直是男同学追捧的对象,不少男生悄悄给她递过小纸条,这位骄傲的“公主”,鼻子都没哼一下就打发了,她唯独喜欢司马德儒。

  王韵芳的爸爸在县里当领导,妈妈担任县人事局“一把手”,家境挺不错。她天生爱打扮,每天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就是不大爱学习,学业成绩,语文还过得去,其他学科马虎得很,司马德儒最讨厌不爱学习的同学,尽管王韵芳向他百般示好,他对她没有好感。

  江南的春天是个多雨的季节,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朝下滴落,一刻不停地敲打着水沟里的石板,溅出缕缕寒意。司马德儒个头高,坐在最后一排,感觉好冷,手脚冻僵硬了。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他脑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装进去。这些日子,只要抬起头,目光就被魔力牵引过去,落在前面左边靠窗的位置,柳絮那把油光水亮的辫子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柳絮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在脑海里跳来跳去。还有那双能说话的眼睛,不停地跟他说些什么。

  司马德儒着迷了,心思全在柳絮身上,可柳絮始终像寒气逼人的冰棍。他苦恼,烦闷,焦躁,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找机会,接近这位美丽迷人的女同学。

  像漫长的阴雨天等待太阳出来一样,司马德儒终于等来了机会。

  雨过天晴,阳光染绿了校园。周末这天,高中毕业班篮球赛正在紧张地进行。对垒的两只球队是108班和107班,比分交替上升,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场内场外的喧闹声连成了一片。

  108班球队队长司马德儒担任右前锋,这是绝佳的表演机会,小帅哥在球场上奔跑积极,拿球,传带,穿插,上篮一气呵成,成为全场一道风景,赢得阵阵喝彩声。

  这号绝对主力,危险性是最大的,稍有疏忽,就会让他钻空子,对方自然不会放过。他属于严防死守的对象。只要拿球,107班队员就会有两个人盯防逼抢,不惜犯规阻止他的进攻。司马德儒个头一米八,对方派出一米九零傻大个贴身盯防,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108班的文艺委员柳絮,主动请缨担任本班球队啦啦队长,调动全班观战的同学及兄弟班级的同学友情客劝,以排山倒海之势呐喊助威:

  “108,加油!”

  “108,加油!”

  “司马,司马,千里骏马!”

  柳絮领喊,众人附和。108球队受到鼓舞,群情振奋,拼抢积极凶悍。

  司马德儒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接球,运球,假动作骗过三人,一个漂亮的转身,勾手上篮。得分。

  “哎,司马,赶快传球,后面有人咯,快,快,快传呐!”

  “你听到没,急死我了,哎呦,我说司马,蠢死了!”

  王韵芳挤到啦啦队前头手舞足蹈,毫无章法地乱喊乱叫,柳絮轻轻拉她一把说:“王韵芳别这样喊,照你喊的,会让司马分神的。”

  王韵芳白了她一眼嚷道:“这叫提醒。懂吗?不懂装懂,干什么啦啦队,哪儿凉快哪儿去!”

  “你!”

  柳絮气得脸红脖子粗,最终还是忍住了。

  轮到对方发前场球,两个队友配合不够默契,发球没有到位。司马德儒瞅准这个空档,闪电一般斜冲过去,抢断得手了。对方队员很不甘心,疯狂逼抢。距离蓝板还有十多米,身边没有队友接应。情急之下,司马德儒旱地拔葱一般腾空而起,手腕下压,篮球呈抛物线出手,击中篮框,急速地旋转。一圈,二圈,三圈、四圈,旋入了框内:三分。108班反超一分。场外掌声雷动,山呼海啸似的呐喊声响成了一片。司马德儒高兴地扬起手,向啦啦队这边致意,柳絮一惊,心里一阵慌乱。

  形势发生逆转,司马德儒渐入佳境,如同入无人之境的雄驹,势不可挡。运球越人,甩人,翻身上篮,远距离跳投,动作精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柳絮被他那魔术师般魅力的深深吸引了,扯着嗓子叫喊加油。

  柳絮的嗓子喊哑了,手掌拍疼了,依然随着司马德儒游动的节奏欢呼,呐喊,激动得热泪盈眶。

  裁判哨声响起,亮出手势:中场休息。

  柳絮抓起矿泉水,跑进场内,递给喘息不止的司马德儒。司马德儒用手揩了把汗水,脖子朝天,咕噜噜往下灌。一口气喝完,目光润泽地对柳絮说:“谢谢!

  王韵芳站在场外,气得直跺脚。”

  下半场开始。107班改变打法,采取铁桶式盯防,牢牢控制司马德儒,令他每行进一步都非常艰难。队友逮住了机会,中场抢断,把球传给司马德儒。对方6号横插过来,将球顶了出去。司马德儒飞身向前回来,眼看就要得手了,6号向前伸出一条腿。

  “危险!”

  场外一片惊呼声。已经来不及了,司马德儒应声倒地。裁判果断吹响了哨音,停止比赛。

  柳絮冲进球场,去扶司马德儒。

  所幸司马德儒双手先着地,避免了更大的创伤。但右手腕骨折,膝盖磕破。校医进行了简单包扎,组织人手将司马德儒送到医院。柳絮和王韵芳都跟了过去,一路上两人怄气似的撅嘴巴,不理对方。

  医生给司马德儒右手腕敷上膏药,打上石膏模,将右手缠上绷带,吊在脖子上,叮嘱他静养一个月。

  毕竟年轻,骨骼自我修复能力强,一个月后,司马德儒就痊愈了。这段日子,柳絮只要有空就去看望司马德儒,帮他补课,送复习资料。

  王韵芳一直尾随柳絮,只要发现她跟司马德儒在一起,就气得泪眼婆娑,几次想过向班主任老师打小报告,最终还是放弃了念头。

  107班有个小名叫猫儿的男生,他一直喜欢王韵芳,这位漂亮的小美女,早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猫儿的家境比王韵芳还要好,父亲担任县委常委,妈妈是县公安局干部。两人同年级不同班,猫儿只要找到机会,就向王韵芳献殷勤,找出各种理由跟王韵芳约会,接连不断的“糖衣炮弹,频频向王韵芳攻击。

  王韵芳不喜欢猫儿,讨厌这只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死猫。但是,猫儿出手阔绰,为人大方,这点,她是欣赏的。

  高考结束了,司马德儒和柳絮双双上榜。司马德儒以高分考入上海一所高校,柳絮作为特长生,被省戏剧学校录取。王韵芳自然没戏,此后销声匿迹了。

  但是,关于王韵芳的传说还不少。有人说她复读去了,参加市二中高考补习班。有人说她招工了,指不定很快就会招干。也有人说她考入技校,两年之后,就会到国企上班。有一个说法挺玄乎的,说她出国留学去了欧洲。总之,她的归宿一定不会很差,有个好爸,还有个好妈,能差哪儿去呢。

  暑假一晃而过,大学新生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司马德儒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从家乡来到了县城。

  柳絮的家住在县城西端城郊结合部。天黑下来了,司马德儒蹑手蹑脚溜到柳絮睡房的窗前,见柳絮一个人坐在灯下发呆,便对着里面轻轻地唿哨一声。听到熟悉的哨音,柳絮立刻拉黑了电灯。

  月光如水,一条苗条的身影闪出门外。司马德儒和柳絮手牵手,不知疲倦地行走在月夜里,不知不觉来到河边,那里生长一片茂密的柳林。这个地方不知来过了多少回,他们的初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夜深人静,一轮圆月缓缓朝西边移动。起风了,天上云雾缥缈,月光变得朦胧。

  司马德儒停住了脚步,盯住了柳絮湖水般深邃的眼睛,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柳絮顺势跌入他的怀里。司马德儒低下头,一口咬住柳絮的嘴唇,风暴雨般亲吻自己的恋人,吻得柳絮几乎要窒息。

  这个时候,司马德儒浑身的热血已经沸腾起来,他哆哆嗦嗦伸出手,去解柳絮的衣服。柳絮猛然一惊,用力去推他,怎么都推不开。月光轻纱般笼罩着柳林,浸泡着他们青春的胴体。

  夜色变得幽深,柳絮陷入极度的恐惧中,不停地流泪。疲惫不堪的司马德儒,搂着柳絮,亲吻她眼睛,舔她泪珠,对着圆圆的月亮发誓,大学毕业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娶柳絮为妻,让柳絮当他一辈子的妻子。

  新学期军训结束,柳絮感觉自己的生理现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每个月那个“麻烦事”不来了,偶尔还有反胃的感觉。

  “天呐,我难道怀孕了?”

  这个判断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她几乎吓死了。一连几天躺在寝室里不吃不喝。室友们以为她病了,要送她去医院,她连连摇头。

  寝室里就柳絮一个人了,她赶紧给司马德儒写信,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只写了开头就撕了。

  愚蠢,如果信件被司马德儒学校某个无聊鬼截获了,把事情抖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别无他法,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了。

  周末的时候,柳絮回了一趟老家,找到在乡卫生院担任妇科医生的表姑,跪在地上,哭着求表姑给做人流手术。表姑扶起身子单薄的表侄女,心疼不已。“孩子,你真傻呀。人家男人快活了,没事似的不顾不管,到头来,遭殃的却是我们女人。往后你一定要记牢姑姑的话,守住自己的身子!”

  柳絮抽泣着点头。

  长到十八岁,这是第一次上手术台。咬着牙,含泪强忍钻心的疼痛。这个时候,肚子里的胚胎就是魔鬼,她必须灭掉他。

  寒假来临,司马德儒找到她,软磨硬拽,流泪求她。她心软了,任由他胡作非为。

  其实,她自己已经抗拒不了体内蓬蓬勃勃的青春力量,她需要男人的爱抚。她不断服用避孕药,提心吊胆地同司马德儒纠缠在一起。

  上海和省城,相隔千里之遥,一日见不到心上人,柳絮就茶饭无思。相思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扎在柳絮的心尖上。她几乎疯狂了,没日没夜地思念司马德儒,全无心思在课业上,只盼望同司马德儒长相厮守。

  终于等到了国庆节,柳絮收拾好行李,坐火车到了上海。几天时间,同司马德儒泡在小旅馆,当她拖着沉重的双腿,疲倦不堪地回到省艺校的时候,同学们都吓了一跳:柳絮同学面容憔悴,仿佛大病了一场。

  结果可想而知。

  表姑气急败坏,扇了她一耳光。如同一株枯黄的稗草,摇摇晃晃倒伏于地。表姑吓坏了,紧急实施抢救。

  出院的时候,表姑流着泪警告她:“你已经人流两次了,如果再做这样的手术,这辈子就没机会当妈妈了。”

  柳絮弄不清自己是怎么毕业的,每科成绩都不理想。分配工作的时候,省里几家文化事业单位跑了个遍,派遣单改了几回。人家嫌她成绩差,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委婉拒绝了她。一个远方亲戚在市文化局工作,柳絮的父母多次上门肯求,拐弯抹角找了不少关系,市剧团勉强接受她,担任一名剧务。

  次年,司马德儒毕业,分配到华东某省政府部门,当了一名秘书。柳絮傻傻地等待着,等待亲爱的人马上娶她。

  可是,还有一个人一直对司马德儒不死心。她就是市建委会计,柳絮的老同学,老冤家王韵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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