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改”方案还没有出台,就遭到了老钱的强烈反对,米勒虽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吃惊不小。老钱那一巴掌拍下去,就像打在他的脸上,一阵阵火辣火烧老钱什么人,米勒早就了如指掌,极端自私,一身的匪气,他后面还跟着一帮打手,历来在长川投资集团呼风唤雨,什么事他都会做得出来。老钱这一巴掌,就是对他的严重警告。明明白白告诉他,如果真的反目,他定会大打出手,把长川投资集团搞个天翻地覆。

  米勒天生吃软不吃硬,地地道道的“刺毛”,想招惹他,那就看你有几斤几两。在德国生活这些年,他没少受歧视,从来就没有退缩过,往往以少对多,对付那些欺负他的同学,哪怕被打得头破血流,他绝不认输。后来,他学了德国长拳,兼具中国地躺拳,鹰爪拳,劈挂拳,翻子拳功夫,三两个人不在话下,从此,没再有人敢在他面前耍横了。大学二年级那年,他遭到潜伏在大学附近的“黑手党”(意大利黑帮组织)威胁,一封子弹信,向他勒索一百万欧元,否则,让他活不过三天。米勒偏不信邪,在约定的时间,空手单刀赴会。一通行云流水似的长拳,打得密不透风,两个前来“收货”的爪牙,只剩满地找牙的份。事后,想起当时的场面,他心有余悸,如果不是自己先发制人,对方两支手枪一同射击,准会把他的身子打得到处都是窟窿眼。

  眼下的老钱,就是长川投资集团的“黑手党”头目,公然跳出来叫板,他一顿暴跳如雷的叫嚣,把米勒潜在的斗志彻底激活了,他这回就像试试,到底看谁的拳头更硬些。

  当然,他不是跟老钱动刀动枪瞎胡闹,而是坚定了“两改”的信心,不管有多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承受到多少压力,他这回就一条道走到黑。

  董事长告诫他说,在长川投资集团做每一件事,稳是关键,还有一条就是民意支持。如果失去民意基础,得不到大家的呼应,就很难成功。眼下,民意来自哪儿?米勒心里非常清楚---来自保护股东和员工的权益,让他们得到更长久的利益。

  仁爱赢人心,善举取正道,这是米勒一直奉行的信条。他完全能理解长川投资集团老董们的心思,包括钱副董事长。人到老年,身体、精力、能力都处于下降通道,不可能重塑当年的辉煌,别的什么都指望你不上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抓牢手上那些股份。一则晚年生活有保障,二则给子女们留下一笔财富。这本身没什么错,按照中国传统观念,百分之百的正确,米勒也能接受。他的初衷是兵不血刃,请求老钱他们这些爷辈的董事,高瞻远瞩,放眼长川投资集团的未来,自愿腾出位置,让精力充沛,学识渊博,综合素质较高年轻人来扛大梁,在前头冲锋陷阵。

  诚然,这个过程,老董们的短期利益可能有些影响,但决不伤害他们的根本性利益。他做了一个人性化的规划:那些董事集体进入监事会,行使监督企业运行的权力。安排对应的职级,待遇一概不变。里子面子都给足,应算两全其美,各得其所的上上策。

  他还准备配套老董们的权益保障措施,他们既有的股份权益,一分不会少给到位。让老董们老有所靠,生活无忧,甚至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坐享企业发展的红利。他还可以做出一些妥协,部分收购老董们的股份,让其变现,落袋为安。但必得有一个前提:老董们不再享有参与公司重大行政事务的决策权。

  老钱一顿暴风骤雨,把米勒整明白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了,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搏斗。这个时候,他彻底弄清楚了董事长无偿转让股份的真实意图。董事长不图短时的一城一池,而是在谋大局啊!

  米勒铁了心,长川投资集团董事会非改造不可。倘若最终谈不拢,他就引进战略合作者,先期对长川投资集团进行有限责任公司改造,将顽固不化者彻底置换出去。

  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老钱驰骋江湖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他会善罢甘休吗?暗地动作频频,且力道空前,大有绝地翻盘,揭竿而起之势。他直奔医院,向司马德儒历数米勒的罪状,拿出董事们的联名信,要将他这个胡作非为的狗屁总经理赶走,还长川投资集团良好秩序和昔日的荣耀!

  刚开始,司马德儒还耐着性子往下听,越听越不是滋味,斥责老钱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闹得不可开交,气得司马德儒浑身发抖,脸色乌黑,吓得杏子急忙叫医生。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老钱怂恿其他五位董事集体给米勒施压。这些只有匹夫之勇的老家伙,让米勒三言两语,就打发回去了。

  老钱气急败坏,他豁出去了,誓言放手一搏。

  可是,交手了几个回合,他一点都不占上风。这辈子,他处心积虑,伺机扳倒司马德儒,自己取而代之。大树未倒,新苗拔地而起。咄咄逼人的米勒已成气候。败局已定,老钱已无能为力了。

  危机,恐惧,愤怒,忧伤……,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老钱忽然感觉胸口闷胀,四肢冰冷,浑身不停地颤抖。

  老钱病了,住进了医院。这个消息是马莉雅告诉米勒的。

  米勒不信。司马德儒也不信。上午在医院草坪散步时,司马德儒看见老钱身穿病号服坐在石櫈上闷头抽烟。

  司马德儒冷笑一声,老家伙又想耍出幺蛾子?两人相处几十年,彼此知根知底,老钱屁股一翘,司马德儒就知道他是拉干的,还是拉稀的。这阵势,无非以退为进,拿住进医院当挡箭牌,不配合董事会改造,看米勒能把他怎么样。

  司马德儒袖着手走过去,假装意外道:“唷,你怎么到医院凑热闹了?”

  老钱竖眼看看司马德儒,气咻咻地说:“你病好了,就拿我来开心?”

  司马德儒哈哈笑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什么病好了坏了之说。活到我们这个份上,多活一天就算赚了一天。你说对不对?”

  这话什么意思?一向趾高气扬的司马德儒也知道说软话了。莫不是他……

  老钱认真打量司马德儒,发现他依然腰杆挺挺,走路迈大步,不像重病之人。再看的时候,他的脸色很不好,暗黄中透出衰败气色。老钱不敢猜想这是绝症的症状,但可以确定,司马德儒病得不轻。心里掠过一丝怜悯。瞬息,这种怜悯烟消云散了。你一辈子骑在我们董事们头上拉屎拉尿,死了活该,早死早投胎吧!

  老钱嘴角抽动几下,阴阳怪气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吧。我们才五十多点,后面日子还长着呢。不过,人活着就要积德,善待他人……”

  他本想往深处说的,见司马德儒脸上恢复了往日那种不可冒犯的气势,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司马德儒点头,一屁股坐到老钱身边,淡然一笑,向他伸出右手:“好久没抽了,给一棵解解馋。”

  老钱看他一眼,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一包软包装“中华”:“喏,整包都给你!”

  司马德儒只抽出一支,余下的还给了老钱,嬉笑道:“为人不能贪呐,一支足已。”

  老钱接过烟,白了司马德儒一眼:“你不抢白人家不行吗?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积口德!”

  司马德儒抿嘴一笑,就着老钱递过来的火,点着烟,猛吸一口,吐出的烟圈飘得远远的。

  司马德儒目光亲切温和地说:“老钱,啥病啊?”

  老钱闻言,勃然大怒:“什么病,还不让你那个什么代理董事长给气的!”

  司马德儒沉默了小会儿,轻言细语道:“老伙计,不是兄弟要说你。我们一把年纪的人了,应该超脱些。长江后浪推前浪,日后就是年轻人的世界。这是自然规律,也是客观必然。跟年轻人置气,何必呢?”

  老钱鼻子哼出一声,冷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谁不知道你跟托马斯.米勒共穿一条裤子?我跟你说清楚,谁要我不好过,我绝对会让他难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老钱越说越气,气得手脚发颤,呼吸声仿佛拉风箱似的呼呼呼。

  这号低素质的角色就是人来疯,司马德儒知道再往下说,老钱会发狂。往他肩膀轻轻拍了几下说:“别生气噢,身子是自己的,气坏了不值当。不过,既然住进来了,最好做一次全面检查。你年轻那会儿没少劳累。在矿上那几年,经常下井,怕落下了什么病症。”

  老钱一听这话,就跳起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不就咒我病吗?告诉你,我每顿能喝半斤白酒,吃半碗肥肉都不在话下。打麻将打通宵常,年轻小伙子都比不过。哪来什么病。不像你,就等阎王爷打勾勾了!”

  老钱手背在身后,气鼓鼓地冲走了,留下司马德儒一个人发呆。

  老钱回到病房,揭开被子,一头蒙上了。护士进来了,提醒他说,马上B超检查。别人的话当屁,医生护士说的他不敢不听。老钱脑袋朝天,踩着鸭步,跟随护士进了B超室。

  倒腾了十几分钟,两个帮他做检查的年轻姑娘相视片刻,用眼睛对话。少顷,在检查报告栏写道:肺部异常,建议X光复查。

  感觉两个小姑娘的眼神不对头,离开B超室前,老钱问她们,B超检查是个啥样。

  姑娘面无表情说:“复检后再说吧。”

  这话没头没脑,令老钱心里咚咚地打鼓。

  X光,CT,最后核磁共振,再后血检,尿检,检得老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了。医院迟迟不给检查结果,他心里一阵紧过一阵地慌张。从医师和护士的表情,他猜自己真的有病了,而且不是小病。

  一天,老钱打完吊针,趁医生护士查病房的空档,溜进医务室,偷看了二十三床病历:肺癌晚期。

  如同晴天霹雳,咚的一声,老钱倒在地上了。

  护士进来了,吓得两腿发软。几个人手忙脚乱,将老钱抬进了病房。

  一连几天,老钱不吃不喝,也不理人,像具僵尸挺在床上。晚上,米勒来医院看望他,老钱鼻子哼哼几声,把身子翻了过去。

  米勒事先问过医生,感觉这阵势太邪门了,董事长和副董事长,两人一前一后查出癌症,都是晚期。

  本来想借探望之际,跟老钱推心置腹谈谈。同其他几个董事谈的不错,他们对“两改”方案不但没意见,而且举双手赞成,就等副董事长老钱一句话了。这个时候,同老钱谈这些,显然不合适。

  老钱不愿理踩他,自知无趣,米勒说了诸如保重,配合医生治疗,早日康复之类问候语便走了。

  米勒前脚刚走,司马广京来了。他已经正本清源,到派出所将姓氏改了回来。妹夫来了,老钱心情略有好转,坐起了身子。司马广京一边给他削苹果,一边嘘寒问暖。

  几十年了,兄弟俩关系最铁,说话一直投机,很快,两人将话题扯到司马德儒和米勒身上。这回,司马广京不再义愤填膺,一味地指谪堂兄,而是不断劝慰舅哥把心思放宽些。力举堂兄为人处世宽容大度。歉意地说,这些年,他俩没少干损害长川投资集团的恶事。

  比方,他奉老钱的旨意,贪污沙金的事;挪用公款到澳门赌博,一次输掉三百万现金;设计将财务总监灌醉,雇佣小姐勾引他,悄悄向派出所报警,以此逼走财务总监。等等。

  这些,他俩为共犯。堂兄司马德儒心知肚明,每回都很生气,要将他俩怎么的,实际上并没有怎么样。

  至于米勒,那就更应该感谢人家了。来公司快一年了,除正当的职务取酬,压根儿就没替自己捞过其他什么好处,见不到任何不轨之心。企业危难之时,米勒有勇有谋,担纲重任,救长川投资集团出困局,他的贡献是有目共睹。像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妹夫一番话,老钱嘴里不服,心里还是清楚的。抬抬眼皮,轻声道:“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司马广京走到门口,回过头说:“哥,这回你要支持总经理。说到底,不是支持米勒,而是支持我们自己呢!”

  老钱手背朝外挥了挥,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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