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六哥回到屋里,大哥沈建功坐在床上抽烟。

  “你干嘛去了?”沈建功问。

  “三伯给我练功呢。”

  “我刚拿回检录处的名单,京三县的我没看,我也不认识,我着重看了看北京的,大都以个人来的名义多,好多人我都认识。我看你有机会。”沈建功说。

  “我不想什么,输赢我不在乎,就是想对得起师傅。”六哥说。

  “小六子,你这样想没错,可古人说过一句话,取法乎上,得乎其中,撞大运,卖大肉的想法不成,不想赢比什么赛呀?”沈建功说。

  六哥听了大哥的话心里很复杂,赢了比赛是为师傅,可谁不想赢呢?摔跤是自己的爱好并不是有了师傅才喜欢的,可心里的确是没底,因为这么大的比赛还没参加过,特别是师傅,直到现在竟没有给他指点过一招一式,仅有的单独教练还是许三儿,六哥现在有点找不到北了。

  比赛的场地设置通惠河边上(现在已经是月亮湾高档住宅区),主席台不过是一排桌子和椅子,上面悬挂着横幅,场地有点像农村的场院,摔跤并没有现在摔跤用的垫子,而是采取了传统的土质场地。来看比赛的不要票,人倒是很多。

  开幕式也很简单,所有参赛的选手都站在场地中央,主持人宣布比赛人员或者代表队的名单,比赛就算开始了。

  初赛分了好几处,所以看比赛的人可以随意看,远远望去,更像个农村的集市或者北京的庙会。别看样子土,摔跤却是货真价实,来的人都志在必得,胜负本就是人们对比赛唯一的衡量。

  一天的初赛完毕,京东三县的摔跤手已经大部分落马,北京来的人也有很多被淘汰,许三儿的摔跤队也损折了不少。

  晚上,许三儿跟白葆春说:“老五,看来咱们对摔跤的行市估计的太低了,特别是北京来的人,很多老玩意和老手段都看见了。证明像你我这样的老东西还没死绝。皇城啊,到底是树大根深。”

  白葆春点头说:“好在咱们指着的几个人还在。”

  这几天最着急的不是许三儿,不是白葆春,甚至不是六哥,最着急的就是白玲。

  在白玲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图什么呢?怎奈爱屋及乌,六哥喜欢这个,她也不得不去关心,否则,父亲就是摔跤的名家,她却从来也没关心过。

  白葆春守旧,他不喜欢白玲去看摔跤,他认为这样的场合女人去了会带来霉运。所以,白玲很想去看可不能去,只好盼着六哥回来打听消息。

  第一天比赛以后,六哥在屋里和沈建功说话,白玲已经走到了门口,听了六哥说这次摔跤就是为了对得起父亲,扭头就去了白葆春和许三儿住的屋子。

  进门许三儿正和白葆春说着明天比赛的事,许三儿看见白玲说:“俩爹你找哪个?”

  白玲笑了笑说:“找你们谁都行。”

  白葆春看了白玲一眼说:“干嘛?”

  “爸,您觉得六哥成吗?”白玲的心思就是在六哥和自己的身上。

  白葆春说:“这碍着你什么了?行不行的我说了不算,你干爹说了也不算,赢了就是行,输了就是不行,你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您看着他要是不行,干嘛非得摔呢,谁行让谁去吧!”白玲说。

  “要是早知道谁行还比赛干嘛,闺女,你这是气我们呢?”许三儿说。

  “你问这个干嘛?”白葆春说。

  “我也没事,我就是问问。”白玲说。

  “该干嘛干嘛去,帮你妈干点活儿出去!”白葆春说。

  白玲出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廖素珍正在屋里。

  “妈,我爸爸怎么跟神经病似地,说话就横着出来。”

  “怎么了?”廖素珍问。白玲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你多余去问,你自己有软肋你不知道吗?”廖素珍说。

  “我有什么软肋?”

  “你和小六子的事你爸爸知道吗?这不是你的软肋吗?”

  “我问问这个他也不能往那想呀?”白玲有点不服气。

  “你爸爸眼睛毛儿都是空的,你还往前凑合?”

  “那早晚也得知道呀?”

  “现在不成,就是你爸爸同意了现在说也不成,你不知道轻重缓急。”

  白玲一下子懵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连一贯理解她的母亲都变得不通人情了。

  白玲正在郁闷,母亲说:“你听妈的话,就跟着我转悠得了,别往你爸爸跟前凑合,也别往小六子跟前凑合,我觉着你爸爸这几天就不对劲儿。”

  “您怎么知道?”

  “我跟了你爸爸这么多年,不用看我都能觉出来。”廖素珍很有把握的说。

  白玲转身走了出来,院子里没人,只有光秃秃的梨树。月亮高悬在天上,像个烧饼大小,很亮。

  白玲看着梨树发呆心里想,人老是转着圈子走路,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比如和六哥的事,白玲甚至有决心,即使父亲不答应也能坚持到底。在白玲心里想来,六哥的做法没道理,得了冠军就对得起父亲了?或者反过来想,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好恶让别人继承下来?

  “你站这干嘛?”六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说。

  “睡不着。”

  “我喜欢这些梨树,我就是从这明白你的。”六哥说。

  白玲正要说什么,六哥说:“你最好回去睡觉,师傅和三伯肯定是没睡呢,看见咱们俩又是麻烦。”

  “麻烦什么?跟你在一块儿怎么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白玲立起眼睛说。

  “现在不是时候,我得专心比赛,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六哥说。

  “六哥,我不喜欢你这样老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这个,我现在讨厌摔跤了。”白玲说。

  白玲的话叫六哥一愣,这怎么跟陈静一个口气了呢?

  “六哥,我想上河边你跟我去。”白玲说。

  “你先走,我一会去找你”六哥说这话的时候四周看了看。

  “你怎么跟做贼似地?”白玲觉得心情大打折扣的说。

  “你听我的没错,讲究不了的时候,你最好就将就。”六哥说完走回了屋子。

  白玲看这六哥的背影心里想,傻六子要想弄明白看来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的比赛情况就更加明朗,京东三县的摔跤队几乎全军覆没。说起来并不奇怪,这些地方虽然练摔跤的人不少,但经过正规训练特别是有名师指点的并不多。摔跤和其它的事情一样,有很多东西没见过的是练不出来的,名师的难得就是见识。相比之下,许三儿的摔跤队还剩下八名队员就是这个原因。许、白都是京门摔跤高手的真传弟子,且是曾经以此谋生,他们无论是经验,技术,见识都技高一筹,许三儿的摔跤队在他们的训练下,特别是白葆春的加入,技艺大进。

  北京来的跤手虽然不缺少名师指点,但能够有许三儿这样的规模和经常性训练的也不是很多,他们大都是个人爱好自己训练,技术和水平也参差不齐,业余的状态也是他们的弱点。

  第二天比赛以后,进入复赛的已经剩下六名选手,其中包括六哥和许三儿的大徒弟。这让许三儿兴奋异常,他觉得这次机会真的来了,晚上他特意把六哥和自己的大徒弟叫到跟前说:“小子们,明天就看你们的了,挣点气,得了冠军 你们俩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什么。”现在这种承诺听起来很可笑,可是那个时候能这样答应可不是一般的奖励。

  晚上吃了饭,许三儿和白葆春把六哥和许三儿大徒弟叫到学校,让六哥奇怪的是,师傅白葆春并没有教他而是把许三儿的大徒弟叫的一边,教练自己的是许三儿。

  许三儿和白葆春一招一式的耐心的说着,四个人两对,相隔的很远,远到六哥甚至听不见师傅跟许三儿大徒弟说话的声音。

  “小六子,你听着我说话!”许三儿看六哥走了神的看着远处白葆春和老大的方向说。

  “听着呢。”六哥说。

  “听着呢,我说的什么?”许三儿问。

  “您说的抓小领儿的手法。”六哥说。

  “无论是武术还是摔跤,功夫是第一,最要紧的还不光是功夫,最要紧的是克服自己天生以来的弱点。养由基练射箭,为什么要躺在他媳妇的织布机底下看梭子呢,目的是练不眨眼。人的本性是防守大于进攻,比如我现在伸左手,你一定往右边躲,这是本能,练功就要打破这个本能,我伸左手你不躲,你往我跟前凑,你马上就看的出来比你的躲从容多了,你就有时间使招儿了。”许三儿滔滔不绝的说。

  四个人一直练到半夜才收摊回来睡觉。

  六哥走进屋子沈建功还没睡,看见六哥说:“小六子,明天就看你的了。”

  “大哥,你说为什么今天师傅不给我说活儿,反倒给三伯的老大说呢?”六哥说。

  “你呢,谁给你说活呢?”沈建功问。

  “三伯呀。”六哥说。

  “师傅虽然和三伯是世交,他们的师傅又是情同手足,可必定不是师出同门,各有招法,可能是为了让你们相互的取长补短吧?”沈建功说。

  “那师傅和老大离着我八丈远干嘛呢?”六哥说。

  沈建功听了也说不出所以然说:“赶紧洗洗睡了吧,明天精神头儿足着点比什么都强想那么多干嘛?”

  六哥洗完了脸出来倒水,碰见廖素珍。

  “还不睡呢?”廖素珍说。

  “师娘,白玲呢?”六哥一边说一边看着白玲的屋子说。

  “回北京了。”廖素珍说。

  白玲走了,因为她觉得真是太闹心了。担心六哥被摔坏了,担心他不能取胜,担心父亲的想法,特别是最近的父亲的阴阳怪气,在白玲的心里,爱是简单和坦白的,因为这东西藏不住也捂不住。由于对六哥的情感也会引发或者附加很多的其它内容,这点白玲不是没有准备,现在她所看见的好像是以往的试金石,一个放大镜,让她把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六哥可爱,因为他厚道,宽容,真诚,可六哥在感情上是个瞎子,正是因为如此,白玲觉得六哥常常把自己陷入一个尴尬的地步。父亲重要的好像就是摔跤,即使干爹也是如此,从这一点上,白玲更加可怜母亲,母亲不但善良而且聪明,她什么都明白,难得她是怎么过来的。他们都在争取什么?他们为什么活着?虽然白玲到宿舍去住是六哥引起的,可是现在她特别的想这个地方,小刘的笑容,宿舍的清净,她有的时候甚至想到陆丁。

  白玲又一次选择了逃避,这是在她几乎没有了苦恼的时候的逃避,她想最好是一个人呆着,更想躲个清净,六哥得了冠军或者没得,父亲的态度,母亲会怎么说等等,都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六哥听了师娘说白玲走了,心里也嘀咕,转念一想,白玲在这也是自己的负担,走了好!走了他就清净了。

  第三天的比赛北京只剩下了牛街的摔跤队,看比赛的人好像看上瘾,人一天比一天多,到了最后半决赛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又一个惊喜让许三儿高兴的差点蹦起来,那就是上午的比赛以后,最后的决赛竟然是许三儿自己的摔跤队,对手就是六哥和许三儿的大徒弟。

  “老五,回家睡觉去吧,他们爱谁是谁了哈哈哈!”许三儿的脸都放了光。

  “看看他们哥儿俩在这个场合怎么摔法。”白葆春说。

  “你看吧,我回去告诉弟妹,赶紧预备东西,晚上好好的喝一顿,老五,没白忙哈哈哈!”许三儿说。

  “你也别走,咱俩看看热闹。”白葆春说。

  决赛开始了,许三儿的大徒弟站在六哥面前浑身的不自在,因为几天前还和他交过手,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这还摔什么呢?按照他的想法,这冠军就是六哥的,再说了,自己人跟自己人较什么劲呢?所以,前几个回合双方都很保守,或者干脆就不用力了,好几次险些被判罚,因为摔跤不主动出手是要罚分的。

  中间休息的时候,白葆春把许三儿大徒弟叫到跟前说:“这跤摔的不像话了,你别糊弄观众,谁得了冠军是谁的!”

  许三儿也嘱咐六哥,一定把老大拿下。

  两个人又上了场,老大认起真来,招式凶猛,六哥体会到,那天师傅看来没给老大白说,眼见得就有长进觉得也很棘手。

  场外的许三儿和白葆春紧盯着两个人,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看的观众兴趣盎然不住的大呼小叫。最后一个回合的时候,六哥好像不在了状态,连连失误,最后竟然叫老大干净的一个“背跨”把六哥摔出了圈外,全场的人轰动了,齐声为老大鼓掌,六哥站起身来和老大握握手低头下了台。

  “怎么茬儿这小六子,不能够呀?”许三儿满脸疑惑的说。

  “就这个水平,已经发挥的不错了,多少日子不练功,临阵磨枪你还打算他能怎么着?”白葆春说完扭头走出了场地。

  对于白葆春来说,他只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从来天上是不能掉馅饼的,偶然和巧合不仅于人无益反而有害。

  从比赛开始的时候,白葆春就想假如六哥能侥幸进入半决赛,或者进入名次就应该很好的了,因为直到今天,六哥并没有真正的踏下心思的在功夫里。如果进入决赛,许三儿摔跤队以外的人和六哥对阵,那就看六哥的造化了,无论输赢他大概都能得到启示,如果是在自己的队里产生决赛的选手,白葆春认为只有一个人是六哥的对手,那就是许三儿的大徒弟。

  白葆春决定好好的调教大徒弟,让他能够战胜六哥,这样六哥既能知道学艺的根本,也能让许三儿心里高兴,因为他看的出,许三儿是多么希望他的队伍里有个冠军。这就是白葆春自从比赛到现在一招一式也没调教六哥的初衷。当然,白葆春对六哥了如指掌,功夫到了一定的程度的人,所差的就是那么一点,白葆春只需把这么一点告诉许三儿的大徒弟就行了。结果出来了,这让白葆春心里又高兴又内疚,高兴的是,终于成就了三哥许三儿,内疚的是,六哥何尝不想得冠军,他更知道六哥这次来比赛也是想给他白葆春露脸。

  所以,比赛完了白葆春立刻就退了场,他不想看六哥,他觉得小六子是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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