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又正面面对着她时,才有意识地正视她的脸。这时我才惊异地发现,坐在我对面宽大写字台后面的这位百万人口大城市的市委书记,竟是一位带有某种古典气质的美女。很像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其秀美妖娆之色,端庄妩媚之态,深深蕴含其中的高雅气质非凡气度,绝非表面容貌上的艳丽娇柔所能媲美于万一。却一时想不起是哪幅古代仕女图里的人物,还是哪部电影里的女主角。黑亮亮眸子深处时而一闪而过的一道电光,如出一辙,酷似至极,曾不止一次在我梦境里出现。却又转瞬即逝,再难觅踪影。

       正在我直愣愣地瞅着她,想入非非之时,白小丽却又忽然问道;

       你读过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吗?其中有这么一段话:“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在王国维先生看来,第三境才是做大事业大学问者追求的最高境界。不知阁下认同否?

       白小丽娓娓说着王国维的三境界,又问我认同否,却不等我回答,就又接着说起来了冯友兰:冯友兰先生在他的著作《新原人》里提出了人生的四个境界:即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庄子,齐物论》中所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即为最高的天地境界。

       不知阁下身处何种境界?

       我一直瞪大着眼睛瞅着她,不知道她是在说文学,还是在谈哲学,还是另有所指。所以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说你喜欢中国古典诗词,那么你是喜欢豪放派还是婉约派?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得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不过我还是喜欢婉约派,你读过柳咏吗?那首最著名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疑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霄醉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时候她桌子上一部电话的铃声响了。她拿起听筒,听筒里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话,我见白小丽听着对方侃侃而谈,长篇大套地说着什么,不住地皱眉头。又好像不好打断对方的话,一直耐着性子听对方说着。话筒里那个男人,足足说了有十分钟。还好像言尤未尽。白小丽书记似乎再也不想听下去了,就趁对方嘀息的空当,抢先说道,好了,我都听明白了。等调查组的报告出来,再研究吧。

       白小丽放下话筒。翻开桌子角上台历的一页,用她手里一直捏着的那支红蓝铅笔,在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又把红蓝铅笔在手指尖上转了个个儿,抬起头依然直直地盯视着我说:

       看样子咱们的辩论才刚刚开始。来日方长。真理从来都是在辩论声中反对声中诞生的。只有害怕真理的人才害怕反对的声音。喂,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的脸。难道我的脸很吓人吗?

       不不,不是——我竟然嗫嚅起来,赶紧移开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七年前我从双山县被派到双河县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从省里下来一个记者,被派到双河县通天林场采访,他叫林森,也是一见面就老是盯住我的脸,说我特别特别像他从前认识的一个人。他的前妻陆小玉——鬼知道他们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对付到一块去了,她还得管我叫小老姨呢。还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我们俩,我和那个林森,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把我们俩往一块摄合。那位林诗人就更加飘飘然起来,以为我们真就可以天造地设了,还夸我说我长得特别特别像日本影星山口百惠。我干么要像日本人?我吃饱了撑的!

       白小丽习惯地歪了一下嘴角,带有一丝不屑地说,你不会也说我像一个什么人吧?

       不不,没有-----我赶紧否认,心里却又一阵朴嗵嗵狂跳。因为我确实又想起了丁丽丽。那双眼睛,那眼角边上似乎总隐隐浮动着的一丝傲气-----

       行了。咱们今天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你明天就来报到。我选中你了。

       听了白小丽书记上面的这句话,我一时竟怔住了。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我明天就来报到,说她选中我了。选中我干什么?选中我是什么意思?

       你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你没听明白吗?

       这时又听白小丽书记说,你现在先到秘书长那儿去,他会告诉你怎么办理手续。

       这时听见有人轻轻敲了下门,房门被推开,一个瘦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白小丽书记马上说,秘书长来了,正好,这位就是三江大学管理学院大名鼎鼎的多天赐老师。网名江湖大侠的多先生。还有什么,北国狼,万山红风,我相中他了,一会你跟他说说该怎么做。三江大学那边,你跟他们打个召呼,该怎么办手续,你就叫人去办吧。

       秘书长听完白小丽书记的话,愣了一下,没有马上说话。我看得出来,他是感到很突然,一时没有理解书记的意思,恐怕他也不会理解书记的意图。但是他马上就表现出了作为一个秘书长应有的素质和服从精神。马上就说:好好,一边说着一边向我点了点头,而且还亲切地笑了笑,表示对我的欢迎和祝贺。然后就把手里拿着的一份文件,放在书记的面前说;白书记,这是你要的那个文件。

       白书记,您还有什么吩咐?

       白小丽却噗哧一笑了,说;秘书长先生,您能不能改改口气,别老是叫我受宠若惊。

       瘦高个子的秘书长,也裂嘴笑了,一边说,是是。改改。

       而我却一时没弄明白,白小丽书记叫他改改口气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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