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发在一个文学论坛上。引起了一些反响,有好多人跟贴,很是受到一些鼓舞。尔后又在论坛上发了几个贴子,抨击市政府一方面任由房价与日俱涨,一方面又默许一些强势机关大盖低价公务员小区,造成新的社会不公。还根据市郊一所小学,校车翻车造成三十六个孩子受伤,三个孩子不治身亡的报导,写了一篇博客,指出官员公车消费数千亿,千千万万学校却配不上一辆校车,政府为什么不能少盖几栋豪华办公楼,省出一些钱来,给孩子们添置配备真正安全的校车,再不叫一个又一个幼小的生命一朵朵鲜艳的花蕾还没来及绽放就死于非命。不叫老百姓骂娘,不叫老百姓说我们的政府是马列主义装电棒的政府,是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不顾群众疾苦的政府。有一个贴子的标题就叫〈缺乏最起码的公平正义,才是社会最大的腐败——再论三江的腐败根源〉。
谁知就是因为这篇短小说,和这几个贴子,招来了麻烦。我不仅被学校有关部门列入了黑名单,还被整理了黑材料上报给了市委。
人文学院院长找我谈了话,暗示叫我悬崖勒马。可是这马已经勒不住了。我的那些黑材料和罪行,已经摆在市委书记的办公桌上了。
刚到任第三天的市委书记白小丽,虽然有很多紧急事情要做,可是当她看见三江大学送上来的那份报告时,还是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仔细看了一遍,又打开那个文学论坛,把我发的小说和所有贴子,都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然后就下令把我叫了去。
于是,就在她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我们面对面当场进行了激烈的辨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她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不时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拘谨,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而且又是一位名震遐迩的美女,我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大概脸上也是一阵子白一阵子红。
白小丽一对黑黑亮亮的眸子,从我走进房间的一刻起,就不时向我扫过来几眼。可是我却从走进她的办公室,就没有正面面对她。侧着身子坐着,把眼睛看着别处。故意不看她的脸。我是凭感觉感觉到她的眸子里一定会射过来一道犀利的光,直直地射向我,就不由自主觉得脸颊上有些发热。
脸红什么?怕见官?
我听见从写字台后面传过来一个声音。那声音不高不低,带有一种天然的磁性。很像中央电视台一位女插音员的声音。但我却马上联想到了鲁迅某篇小说里的一句话,脸就更红了。
白小丽却忽然噗哧一笑:原来也是个口头革命派,只会纸上谈兵而已。
一句话把我激怒了,我腾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却又迅即坐下。梗梗着脖子说;那些贴子都是我发的,小说也是我写的,我负法律责任。
有种!白小丽把手里握着的红蓝铅笔,在手心里转了个个儿。依然笑眯眯地直视着我说,有点男了汉的气概。
不过,请恕我直言。她又把握在她手指尖上的红蓝铅笔转了个个儿,用铅笔尖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沿儿,依然用她那带有磁姓的嗓声,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那些文章里,有不少都是屁话。
你!——我差一点又从沙发上跳起来。不由自主地转过脸,面对着她,几乎是怒目而视。
她却又嫣然一笑,扬起燕翅般的弯弯眉毛,雪亮的眸子闪射出一道灼人的电光:
愤世嫉俗,疾恶如仇。唯我独尊,老子天下第一。妄图一夜间就能改变世界,以为自己就是救世主——你是不是有点太高估自己了?
我?我没有!——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敬。你——你别以为你是领导,就可以独霸话语权。
独霸话语权——白小丽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我的话,到底是大学老师,高级知识分子。赖蛤蟆吃碗茬子——肚子里有词(瓷)。
我不是赖蛤蟆——
见我涨红着脸又要从沙发上跳起来,又要和她针锋相对,她竟又噗哧一声笑了,一边伸出她那五根雪白的手指,往下按了按,示意我不要跳也不要叫,又把红蓝铅笔在手心里转了个个儿,转动着黑亮亮的眸子很有兴趣地盯住我。
看来我有点用词不当。对不起。我不是学文学的,也不会写小说。可是你的小说写得也不怎么样。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只是叫人读了能解点恨而已。仅此而已。所以,要想写小说,你还得好好向鲁迅学习。
不知为什么,当我不自觉地转过身子,正面面对着她,正面面对着她的眼睛,我的心口窝忽然莫名其妙地砰砰砰狂跳起来。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顾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双黑亮得光可鉴人的黑眼珠,直觉得从她那幽远的眸子深处似有一道灼热的光电射过来。不是落在我的脸颊上,而是钻进了我的心坎,只觉得腔子里一阵发热发烫。
这时又见白小丽用她细长的手指尖,把红蓝铅笔在手心里又转了个个儿,突然问道:你喜欢诗歌吗?
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就随口说,唐诗宋词还可以。
那么你是不是想说,现代的好多诗歌都是用脚丫子写出来的,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先又噗味一声咯咯笑了。我就曾经对一位自我感觉良好的诗人说过,你那些正式出版的诗歌,都是用脚丫子写的。
我猛一下抬起了头,惊异地瞟了她一眼。也许我自从走进她的办公室,就总是不自觉地偏着头。虽然面对面地坐着,却一直侧着身子,把脸看着别处。可是刚才偶然正面面对着,面对着她的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心口窝就一阵莫名其妙地狂跳不止。就又赶紧躲开她的眼睛。这时候听她忽然说起诗歌,还说很多诗都是用脚丫子写出来,我更加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