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天一早,白葆春和六哥去了村子里找到猢狲嘴,果然不出所料,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葆春扔下二百块钱,猢狲嘴拿去张罗,十点多钟的时候,灵棚搭好了。常顺义家里已经没有至亲,猢狲嘴不知道从哪找来十几个人,头戴孝帽子,腰里里系着麻绳孝带,一路来到旅馆里。六哥权当孝子抱着骨灰一个手拿哭丧棒在人的指引下进了村子。

  猢狲嘴对白葆春说:“喃们这有规矩,常顺义是死在外边,按理说是个外鬼,外鬼归家是要速葬的,所以,骨灰装到材(棺材)里就得下葬,你看呢?”

  白葆春求之不得快点让常顺义入土连忙说:”好极了,入乡随俗,就依着这个规矩,您就安排着办。只是这棺材从哪来呢?”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二大爷有口留着压寿(压寿,农村老人有活着就做和棺材的风俗,据说这样可以多活几年,所以叫压寿)的棺材先用着,给他钱了他再做吧,还有呀,要是整尸首,入殓的时候要用响器(吹打的乐手),可是他就剩下骨灰了,你看是不是就免了呢?”

  白葆春此时已经明白,猢狲嘴现在一切从简的目的无非是多落下两个钱,好在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快下葬,也就不纷争了。

  骨灰到了灵棚里装进了棺材入了殓,一行人到了坟地,坑早就挖好了,虽然不用响器,猢狲嘴还是找来了两个火铳子,棺材入土的时候放了两声。阳光下一座新坟瞬间就堆成了。白葆春亲自焚香烧纸,六哥和白玲跪在坟前。

  “老七,你总算回家了,哥哥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你好好的在这吧,这周围都是你的亲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来看你……。”白葆春说罢泪如雨下。

  六哥和白玲搀扶起白葆春,猢狲嘴说:“还有个事难为你徒弟吧,常顺义没有后人,今天亲的热的都来吊孝,按理说是应该由孝子磕头谢孝的。见一个磕一个,既然人已经下了葬,就让你徒弟代孝子给大家磕个头,就算谢孝吧。”

  白葆春点了点头说:“这个当然,他也应该。”

  六哥听了话,跪下给所有到场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好啦,这的事就到这了,灵棚院子里摆好酒席,请几位入席吧!”猢狲嘴话音未落,眨眼间人们都朝灵棚跑去。

  白葆春拉着猢狲嘴的手说:“大叔,多亏了你了,我们就不陪席了,因为还要赶回去,您就代劳吧。”

  猢狲嘴送到村口,白葆春爷仨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北京的车。

  回到北京天已经大黑了,廖素珍看见几个人回来赶紧说:“先别进门呢。”

  三个人纳闷,只见廖素珍拿了个脸盆放在门口,并把一把切菜刀放在盆边说:“都从这上面迈过来。”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弄这个神鬼儿的?”白葆春不满的说。

  “这是规矩,你们从坟地回来,带进野鬼来就麻烦了。”廖素珍煞有介事的说。

  进了院子白玲径直朝自己的房间里走去,六哥和白葆春两口子进了正房。

  “小六子,你也回家吧,这几天你也累得够呛,你妈也惦记你呢。”白葆春说。

  六哥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外,廖素珍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水果糖说:“把这个放嘴里含着,别嚼了。”

  “这是干嘛?”六哥不解的问。

  “含着这个,鬼就不追你了。”廖素珍说。

  “万一那鬼爱吃糖呢?”六哥笑着说。

  “这孩子怎么不听大人话,叫你含着你就含着,这又不是药!”廖素珍说。

  廖素珍看着六哥走远来到白玲的屋子里,看见白玲正脱衣服,白玲跟母亲说:“妈,弄点热水我得好好洗洗,都臭了,那旅馆的味儿比茅房都难闻。”

  廖素珍弄来热水倒在大盆里,白玲开始洗头,廖素珍说:“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了,你走了以后你们厂里老有个男的给你来电话,这几天得来了十几个,把送电话的老徐都跑烦了,这人是谁呢?”

  “一个同事。”白玲轻描淡写的说。

  “同事有什么事来这么多的电话?我怕他有什么急事,问他也不说,就叫我等你回来尽快给他回个电话。”廖素珍说。

  “是我交了个男朋友。”白玲说。

  “这就对了,我说的呢?怎么不告诉妈呢?人长的怎么样,干什么的?”廖素珍问。

  “一个厂里工作的,他也在宿舍里住。”白玲说。

  “他家里都有什么人呢?你们认识了多长时间了?”廖素珍说。

  “妈,您就别问了,我现在哪有心思跟你说这个?”白玲烦躁的说。

  正说话间门口老徐喊道:“白玲电话!”

  廖素珍听了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白玲擦了擦头发用毛巾裹上走了出去。

  “真不容易,你可回来了,这两天我腿都跑细了。”老徐说。

  白玲接了电话,陆丁在那头问候了几句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天是星期六了,我星期一上班去。”白玲说。

  “我弄了两张中山公园音乐堂的票,我想你这两天一定回来,星期天的,你去不去呢?”陆丁说。

  “我这两天没心思,不想去。”白玲说。

  “这样吧,你再考虑考虑,我把票留到开演前两个小时,你要去就给我打电话。”陆丁说。

  “好吧” 白玲刚要放下电话,陆丁又嘱咐到:“不去也要给我打电话好吗?”

  六哥回到家里,老娘正在吃饭看见六哥说:“都办完了?”

  “完了。”六哥说着躺在老娘的床上。

  “陈静刚走,不乐意了。”老娘说。

  “她怎么一天到晚的老不乐意?”六哥听了烦躁的说。

  “女人就是这样,小性儿。她来咱们家是奔你来的,你不在家她能乐意吗?”老娘说。

  “她说什么了?”六哥问。

  “什么也没说,叫吃饭也不吃转一圈走了。”老娘说。

  “哥,给钱!”二毛走了进来。

  “我该你的?”六哥说。

  “一天三个电话,你走这几天也有十个了,一个电话送电话的要五分钱,十个五毛都是我垫上的。”二毛说。

  “你把学习弄好了,这帐你倒算的挺清楚!”六哥说。

  六哥掏出钱来没有零钱,拿出一块钱的票子说:“找五毛。”

  二毛接过钱说:“送电话的要五分,我接电话也得跑腿,你给的正好。”

  六哥正要说话,老娘说:“对了,你从哪进的胡同?”

  “东口呀?”六哥说。

  “去绕一圈儿去,从西口进来。”老娘说。

  “那干嘛?”六哥不解的问。

  “你从坟地回来,万一要是跟进什么来就坏了。”老娘说。

  “你们怎么都一个毛病,我回师傅家里师娘也这么说,门口放了盆和刀,走的时候还让我含一块糖。”六哥说。

  “老人都在乎这个,你们年轻人不懂,鬼神这玩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去转一圈去。”老娘固执的说。

  “我转一圈就行了?”六哥无奈的说。

  “转一圈儿有鬼就不认识咱们家了,不能从原道儿回来。”老娘认真的说。

  “妈,六哥带回鬼来了?”二毛听了瞪大眼睛问。

  “对,专门找你这样的,来了!”六哥说着用手一指门外,吓得二毛尖叫一声扑到老娘怀里。

  “小六子,你有点正行没有?快去!”老娘搂着二毛说。

  “你媳妇就跟鬼似地,转一圈儿就走了!”二毛说。

  “不许胡说!”老娘说。

  六哥听了老娘的话在胡同转了一圈儿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小屋里脑子里开始放了电影。六哥承认自己心里有白玲,从什么时候有的他现在好像有了答案,其实就在引荐领着他去见白葆春的时候,白玲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印在他的脑子里。二哥麻金成的原因,师傅对白玲的态度都是限制六哥往进一步想的原因。这次在霸州六哥忍了好几次没有承认自己的心思,因为他考虑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师傅的态度更证明了这点。白玲又一次叫师傅的话伤了心,在和师傅谈话的时候,六哥显得很懦弱,说些不疼不痒的话,白玲会不会失望?她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衷,万一白玲真的搞了对象,并且在这次打击下做出她说的决定来,六哥觉得就太对不起她了,就六哥对白玲的了解,她是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如果阻拦她自己有什么理由?即便是阻拦成功了,又能做什么呢?六哥好像又看见了白玲哭的样子,荒凉的山路上,霸州的旅馆的院子里,她的心里要经历怎样的苦楚呢?人要是不是伤透了心是不会有那样的痛哭的。也许白玲说的男朋友根本就是为了和师傅赌气,可是看着她说的那个坚决的劲又不像,六哥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即使是没有这个人,也要拦下白玲的想法,不能让她因为自己去爱一个她不爱的人。

  星期天的早上,陆丁又来了电话,这叫白玲多少有些烦躁,这个人怎么这黏黏糊糊的呢?这个人怎么这黏黏糊糊的呢?

  “白玲,昨天晚上休息的怎么样?”陆丁说。

  “还行。”白玲说。

  “就俩字?”陆丁说。

  “你干嘛吧?”白玲有点不耐烦的说。

  “我昨天想了,你还是去的好,我是这么打算的,中午咱们在前门见面,先去大栅栏逛逛,然后去吃点东西,下午咱们去中山公园,你反正在家里没事,你要是心里烦正好我可以解劝你一下,你说呢?”陆丁说。

  “你怎么知道我烦?”白玲说。

  “这还用问吗?你的口气里就带着呢。”陆丁笑了笑说。

  陆丁是好意,这没什么可以指责的,可这好意在白玲现在的心情来说一点作用也没起,拒绝好像没道理,答应了觉得实在是无聊,左思右想的不知道怎么办,大概是时间长了,陆丁在那边说:“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去不去呢?”

  想到在家里呆着一点也不轻松,又怕陆丁再打电话来母亲就会没完没了的问这问那白玲说:“好吧,几点呢?”

  “我现在就走,大概在十点钟就能到,你在一路车站等我。”陆丁说。

  白玲放下电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想起昨天跟父亲说的话:“我没那么贱!”就好像骂自己一样。这不是贱是什么?怎么一沾了傻六子的边就变得六神无主了?想到这她恨起自己来。

  “怎么了?又是他来的电话?”廖素珍看着俩眼发直的白玲问。

  “怎么来个电话您就问一回?您不嫌烦哪!”白玲说着进了自己的屋子。

  廖素珍跟了进来说:“我问问都不成了吗?刚搞了对象就瞅着你妈不顺眼了?”

  “妈,我求您了,别问了好不好”白玲说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看着女儿的表情,廖素珍不知道何以女儿搞了对象还哭天抹泪的,想再问又怕她烦躁只好不说话。

  白玲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门,看着在后面盯着自己看的母亲,觉得心里也是不忍就说:“妈,我出去转一圈儿。”

  “回来吃饭吗?”母亲问。

  “不回来,您别等着我了。”白玲说着走出了院子。

  “她干嘛去?”白葆春什么时候站在屋子门口问老婆。

  “说出去转转,瞅着心里好像不痛快。刚才有人给她打了个电话就这样儿了。”廖素珍说。

  “谁给打的电话?”白葆春问。

  “说是她的男朋友,搞对象怎么跟抓壮丁似地?”廖素珍说。

  “你多余操那心,你管得了吗?人得自己往人里走,拉着没用!”白葆春说。

  “你就说那吃凉不管酸的话,她要不是我的女儿我管的着吗?”廖素珍说。

  白葆春想起在旅馆里白玲说的话,心里也一阵发紧,叹了口气回屋里去了。

  白玲下了车要穿过天安门广场才能到前门,白玲站在那眼睛随意的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广场一向是热闹地方,在这之前,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来过这儿。

  车一辆一辆的停了走走了停,就是看不到陆丁的影子,本来就没有十分的心思来的白玲等的有点不耐烦,不住的看着手表,这是白玲第一次在这么远的地方和陆丁约会,以前总是围着厂子附近转悠。看看十点过了一刻钟,白玲恼怒起来,死乞白咧的叫我来他倒迟到,白玲心里想。她决定不等了,转念一想,不等了回家干嘛去呢?不管怎么样是不能在这等了,她决定顺着长安街往东走,到王府井去转转,反正自己对这次约会也不过是打发时间。

  正要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白玲!“

  陆丁从身后走来,陆丁今天打扮的特别的帅,上身穿着一件很合体的浅灰色西服上衣,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龄羊绒衫,西服是日本版的,这在当时很时髦。深蓝色的西裤,黑亮的皮鞋。陆丁本身的头发自来卷,更显得潇洒异常。

  “你怎么才来?我都要走了。”白玲一脸阴沉的说。

  “我早就到了。”陆丁笑着说。

  “早到了?那你干嘛现在才叫我?”白玲说。

  “考验一下你的耐性,看看你能不能专心等我。”陆丁说。

  看见白玲脸上有怒色陆丁赶紧说:“好啦,真的是这么想的,我怎么会迟到?”

  “就这一回,你要是再迟到我真走,不信你就等着瞧。”本来就没心情的白玲说话显得生硬。这样的态度对陆丁来讲还是头一次,他好像不太适应的说:“怎么了?这么点儿玩笑都开不起?好啦,算我错了,我原以为就是个玩笑。”

  白玲看见陆丁一脸的无奈的表情自己也觉得过分,心也软了下来。

  两个人穿过广场来到前门大街,大栅栏里摩肩接踵,人流不息,陆丁说:“你喜欢吃什么?”

  “随便,不饿呢。”白玲说。

  “《都一处》的烧麦不错的,你想吃吗?”陆丁说。

  “就是那种包子不包子饺子不饺子的东西,没什么好吃的。”白玲说。

  “《都一处》的匾可是郭沫若写的。”陆丁说。

  白玲曾经喜欢陆丁知道很多的东西,可她有时候对他有点卖弄感到不快于是说:“郭沫若写的管什么用,东西不好吃也白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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