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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山回来以后,陆丁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这让白玲心里多少有点空空的感觉,没有答复不象话,答复又不知道说什么。白玲从小长到大,心里有事都是和母亲说的,自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以来,她已经很少这样做了,她觉得过去这样做是对母亲的依赖,正是这种依赖叫她没有了主意,所以几次回家的时候,她都欲言又止。白玲的最后打算是,还是听自己的感觉跟着它走吧。

  常顺义好长时间没有到白葆春的家里来,这让他觉得不放心,一天对廖素珍说:“老七有日子不露了,怎么回事?”

  “我也纳闷呢,他没地方去呀?你瞅瞅他去。”廖素珍说。

  这天吃完了午饭,白葆春到了常顺义的家。常顺义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是一间西房。白葆春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药味,常顺义正躺在炕上,脑袋上还放着一条毛巾。

  “你病了?”白葆春吓了一跳问。

  “没事五哥,不舒服好些日子了,没上你那去。”常顺义要坐起来,白葆春赶紧拦住坐在床边。

  “你有病应该告诉我,你在发烧?”白葆春用说一摸常顺义的头,火炭似地热。

  “吃了药了,一会就下去了,头疼脑热的告诉你干吗呢?”常顺义说。

  看着脸色苍白的常顺义,白葆春感到绝对没有他说的轻松:“老七,不管多大的毛病都得跟我说,你不跟我说跟谁说?”

  “五哥,从没了师傅,你没少照顾我。我这个人你知道,就怕给人添麻烦,虽然你我不分彼此,我要是能够自己做的,我就不找你去,这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常顺义说。

  “去了医院了?”白葆春说。

  “看了两趟,也没说出什么来,就是着凉吧。”常顺义说着咳嗽了两声。

  “上次我上通州三哥那也是着了凉,他请了个大夫看的不错,我给你找来?”白葆春说。

  “算了,这么多年没见三哥的面,有事去找他这说不过去,再说了,别坏了大夫的名声。”常顺义说。

  白葆春听着这话里有点怪就问:“给你看病这和名声有什么关系?”

  “五哥,咱们兄弟跟亲的一样,我也不瞒你了,这几天我就睡不着觉,老是寻思跟你怎么说。”常顺义说。

  白葆春警惕起来说:“怎么了?”

  “告诉你是早晚的事,我得了个没治的病。”常顺义说。

  常顺义欠起身子拉开抽屉拿出了几张医院的诊断证明,白葆春一下子就看到了是肺癌,白葆春如同晴天霹雳一样怔在了那。

  “五哥,别难受,人早晚得走。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走了比你轻松。大丈丈立于世间应该做点惊天动地的事,可我没做到,我也没这本事。在天桥这块地方我是尝尽了苦辣酸甜,虽然没有过人前显贵,可也没像狼瞎子似地混的声名狼藉。人活着就像熬一碗粥,清的能看见米粒儿自然没人喝,可是稠的糊嘴也不好喝了,我觉得我这碗粥熬的还不错。”常顺义说完喘了几口气。

  白葆春听了心如刀绞说:“老七……你别说了,是哥哥没照顾好你,你有了这么大的病都不跟我说。”

  “五哥,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么一说兄弟就不是人了。我告诉你就是拿你当我亲哥哥,我没人托付,本想着再等几天我有了精神去跟你说。”

  常顺义说完拿出一把钥匙说:“你把床底下那个小铁箱子拿出来。”

  白葆春拿出了铁箱子放在床上,常顺义说:“打开。”

  白葆春打开箱子是几个报纸包和一个蓝布的包,常顺义说:“这是我在起重队干了这几十年的存项,我没地方花你拿着,那蓝布包里是对手镯子,大概你也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这可是前门珠市口《老玉张》的物件,正宗的和田玉。把这个给小玲子,将来她找了人家儿算我一份。”

  “老七,你这是干什么……?北京的大医院有的是,我得给你瞧,你别灰心!”白葆春说。

  “哥哥,人不能糊涂,有上医院里来回的折腾不如在家安安静静躺着,治病是治不了命的。我只有一个请求,我要是死了,你无论如何把我送归霸州老家去。我生在北京,可我不是北京的人。”常顺义说。

  白葆春再也听不下去了说:“我找辆车把你拉我那去,你别废话了!”

  白葆春把常顺义弄回了家,各大医院都跑到了,医药枉效,只看着大夫摇头没有办法。眼看着渐渐不支,白葆春懊恼异常,张罗着要去叫张云鹤,廖素珍劝道:“还是不去的好,三哥知道了也得着急,况且病到了这个份上,叫谁来也是看着,不如少惊动人,咱们尽心竭力的看护就是了。”

  白玲回家知道了叔叔的病也很难过,每天下了班不在宿舍里住,帮着母亲照顾常顺义。虽然着急忙碌,一有闲暇竟然能想起陆丁,陆丁也时不常的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弄的廖素珍很奇怪的问:“谁老给你来电话?”

  “一个同事,住一个宿舍的。”白葆春说。

  “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小刘?”廖素珍说。

  白玲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白玲忽然感觉到,这种看似平常的小事却能在心里产生一种甜滋滋的感觉。

  眼看着常顺义一天不如一天,医生已经发出了病危的警告,廖素珍跟白葆春商量:“后事得准备呀?要送回家去也得跟老家的人打个招呼,谁知道他们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白葆春点了点头,廖素珍接着说:“要不要叫他们哥仨来呢?”

  白葆春其实想过这个事说:“叫他们干嘛来呢?老大的胳膊还没好,老二压根就没露面,小六子也就是个电话见不到人,我也看了,指望他们没戏,自个儿的活自己扛吧。”

  “起码把小六子叫来呀,他能帮着干点什么呢?”廖素珍说。

  “我不叫!”白葆春说。

  “你不叫我叫,他师叔病了他不该来吗?”廖素珍说。

  六哥和陈静越来越频繁,陈静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安排。在和她的交往中,六哥总是把她和白玲比较,这是因为在六哥范围内,他除了白玲还找不到参照物。白玲会不讲理,会矫情,会任性,那只是一时的冲动,她当时喊着要杀了你,过后就会烟消云散。而陈静则不然,她会很有心计,甚至把心计作为唯一的处事办法。她不会马上流露出对什么的不满,而是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找个机会让你付出代价,她会为了结果而忍耐,也会为了结果而针锋相对,总之,陈静不会感情用事,她享受因工于心计而得到的收获,这叫不会拐弯抹角的六哥跟陈静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小心。

  廖素珍真就给六哥打了电话,六哥放下电话就来到了师傅家,此时天已经黑了,常顺义正闭着眼睛昏睡,灯光下脸色惨白。廖素珍看见六哥心里踏实了很多,因为她知道,只有这个人,交给他做的事才放心。

  白葆春看见六哥心里刚才的火气也没了,因为他从心里喜欢自己这个徒弟,把六哥叫道跟前说:“你师叔看样子就是这几天了,我刚才跟你师娘商量着后事。你师叔告诉我想回老家去,北京他是没有亲人了,咱们这就算是他的家,他的老家有谁咱们不知道,得有个人先去送个信儿,总不能亡人到了跟前再说的吧?”

  “师傅,您告诉我在哪我去。”六哥说。

  “我记得他说过叫常顺庄,你师叔起名字就带着家乡的名字呢。”白葆春说。

  “我明天一早就走。”六哥说。

  “嗯,你去了就别回来了,在那找着人还得安排丧事,等我跟你师叔的骨灰回去。”白葆春说。

  白葆春说完了话拿出钱来说:“你带着俩钱,到那用得着。”

  六哥接了钱说:“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再让我的同事给我请个假。”

  “快去快回,明天从这走,万一我还有事没想起来,你回来咱们爷儿俩再商量商量。”白葆春说。

  六哥回了家把事情一说,到底是死人事大,老娘是懂得规矩没拦着只是说:“多听你师傅的,你懂的个屁,乡下人婚丧嫁娶的事多,一个地方一个样儿,办砸了落埋怨。”

  “妈,我这一去一半天儿回不来,陈静要是找我,你给对付一下。”六哥说。

  “对付什么?什么事也有个轻重缓急,她还能不明白这个?”老娘说。

  六哥返回师傅家里已经是接近夜里十一点钟,看着六哥进了门白葆春说:“今天就不好,看来你明天说什么也得走了,还告诉你,你去了,那的人要是这样那样的讲条件,你一概不说话,就说等着我来,你不多嘴知道吗?”

  六哥应了走到里屋看了看常顺义,此时常顺义脸色青绿,六哥看了心里一阵难受,想着这么个谈笑风生的人,一下子变成这样,才知道生命真是转瞬即逝。

  师娘坐在旁边一个劲的掉眼泪,六哥劝着说:“师娘,别哭了,人都这样了您哭也没用了。”

  “我从进了白家的门就看着他,是个老实人。为人厚道心胸开阔,一辈子也没享过福,到头来连个媳妇也没娶上过……,老天爷是不睁眼哪,哪怕再让他多活两年呢?”廖素珍哭着说。

  正说着,沈建功进了了门,廖素珍看见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给家里打电话,问问师傅,白玲接的我就知道了,师叔这是怎么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六哥听了这话才知道白玲在家,自从上次从麻金城那回来,六哥还没见过她,想到这不由得朝门口看了一眼。

  六哥站起身来到了外屋,白葆春正拿着烟斗,满脸都是眼泪的独自伤心,六哥走到跟前说:“师傅,您别在难受坏了。”

  “唉!我师傅就剩下我们哥儿俩,从小到大的走到今天,他走了我还活着干什么……?”白葆春说。

  六哥给白葆春递过毛巾倒上水,心里也难受,扭头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不由得止不住了眼泪,扭头看见葡萄架,想起了刚刚拜师的时候,这葡萄架也像今天这样硕果累累,转眼间就走了一个人,长叹了一口气。

  六哥一个人正在伤心,白玲走了过来。

  从六哥一进门,白玲就已经知道他来了。自从上次从麻金城那回来,白玲现在的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喜是悲。原本没有任何隔阂的关系,原本自己随时可以亲近的六哥,一下子陌生了。六哥来的时候白玲正在自己的屋里,她迟迟没有走出来,今天的气氛也让白玲心里多了一份滋味,那就是七叔常顺义的病危。

  直到她从屋子的窗户里看见了六哥走到葡萄架下的时候,白玲坐不住了。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对这个曾经叫自己痛苦异常的人的感受上,她觉得都应该和六哥说说话。这个时候的白玲还有一个让她多少踏实点的原因,那就是陆丁走进了她的生活里。

  “别哭了。”白玲小声的说,并递过去手绢。

  白玲的出现也让六哥心里一震,要不是师叔的病重,师傅托付的这么多的事以及自己对师叔的情感,六哥原本是要思忖再三说话的。

  “唉!人哪!”六哥长叹了一声并没去接手绢而是用手抹了抹眼泪,从口袋里掏出烟卷点上。

  在六哥划亮火柴的一瞬间,白玲看见了六哥脸上的泪痕在火光中一闪,仅仅是这一瞬间,白玲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的日日夜夜,她从没看过六哥掉过眼泪,这汉子现在的样子是那样的动人心魄,六哥的有情有义让这眼泪描画的动人。为七叔难过以及对六哥的情感再次的刺激了白玲的心,她看着六哥居然不能噤声的哭了起来。

  “行了,大伙够难受的了,别在勾人伤心了。”六哥说完转身要走。

  “六哥,我还有话跟你说,你先别走。”白玲说。

  六哥原地不动的转过头来说:“又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有话等这档子事完了。”

  “不是,我就想说,你不能恨我……,”白玲说完用手绢捂住了嘴,因为她不这样就会号啕大哭。

  白玲的话让六哥似乎明白也糊涂,感觉到白玲的心境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时的六哥已经不是那个对白玲的举动全然不知茫和然不知所措,除了懊恼没别的想法完全蒙在鼓里的他了,可白玲为什么说自己恨他又叫他一时懵住了。

  “恨你,我干吗要恨你?”六哥问。

  “都是我不好……”白玲断断续续的说。

  “白玲,你能不能把你那小孩子脾气收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六哥说。

  “不是我非挑这个时候说,我怕……我怕我以后就没有机会跟你说了。”白玲说出的这个“我怕”是真心真意,可这个词汇却是临时顺嘴说出来的,这个怕字让她更伤心。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你再说,现在不是时候。”六哥说完走进了师傅的房间。

  六哥第二天绝早的去了霸州,常顺义真的是大限已到,当天夜里就撒了手。沈建功一直没走,陪着全家人掉眼泪。

  烧了常顺义取了骨灰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白葆春说:“明天无论如何也得走,小六子在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师傅,我跟着您去吧。”沈建功说。

  “不用,你那胳膊那样去了也干不了什么,你师娘也不用去,你帮着她看着家。”白葆春说。

  “您一个人去?”沈建功说。

  “一个人利索,完了事我跟小六子赶紧就回来,用不了几天。”白葆春说。

  沈建功想说叫麻金城,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早晨白葆春抱着常顺义的骨灰走出了大门,廖素珍哭的泪人一般:“老七呀,你跟着你哥哥回家去吧,我想你的时候就瞧你去……!”

  白葆春流着眼泪说:“老大,快把你师娘搀回去。”

  白葆春走到车站抬头看见白玲:“你干吗来了?”

  “我也去。”白玲说。

  “你去干什么,添乱去?”白葆春说。

  “我什么都干不了,我就照顾您。”白玲说。

  看着白玲坚决的意思,白葆春叹了口气说:“跟你妈说了吗?”

  “我跟我大哥说了。”白玲说。

  白葆春把骨灰盒递给白玲说:“你抱着,你七叔活着的时候没少疼你。”

  “爸,您抱着骨灰上车人家不躲着您呀?”白玲说。

  “这有什么躲着的?谁还不是早晚的事?”白葆春说。

  “装这里我抱着吧。”白玲说着拿出一个灰色的旅行包。

  霸州离北京不足一百公里,只是那个时候的车慢,到了地方已经是下午。霸州县不大,中间有106国道穿过,所以旅馆并不难找。

  白葆春爷儿俩找了旅馆白玲问:“干吗不直接去我七叔家?”

  白葆春说:“哪有不打招呼就抱着骨灰回家的?这得有人迎接,我现在不知道你六哥安排的怎么样了,你就在屋里别动,我去到常顺庄找你六哥,问明白了再说。”

  白玲点头答应,白葆春走出了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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