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玉成感到有一只手搁在他的后背上。黄晓依微笑地看着欧阳玉成“像喝醉一样吗?”她说。欧阳玉成咧着嘴笑了,把她拉到身旁,双手捧起她的脸,吻着她。她又笑了,抱着欧阳玉成吻得更汹涌了,整个世界在下沉,当欧阳玉成重新清醒的时候,她身上放射出的光彩照得他浑身发热。他们都在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像冰板下缺氧的鱼儿突然被钓上岸,大口大口地吞蚀着空气,有点儿任人宰割的心态,两个人一动不动了。

列车在苍茫的夜色中行进,欧阳玉成注意到列车快要进站了,刹车声与颠簸声此起彼伏的,整个列车行进速度正缓慢下来。他和黄晓依从软卧中坐起身子,开始收拾行李,偶而望一眼,他们知道水城就要到了,高高的电视塔上的红灯在幽静的夜色中一闪一闪的。

这时,列车上的广播响了,旅客同志们,前面就是水城车站,请在水城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他总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可我认为他是愚蠢的。欧阳玉成倾斜着身子对黄晓依说。

可你拒绝今晚再同我叔叔谈一次那才是愚蠢的,也许你在他那儿还有所收获。你要有契而不舍的精神。黄晓依从窗口向欧阳玉成转过身来。

不,我不能向他低头,我永远不会。如果你希望那样,我也做不到。

这叫缓兵之计,你自己的能力又解决不了,干嘛你们男人都硬撑着呢?黄晓依说。

欧阳玉成很气愤。他没有把一切告诉黄晓依,除非他放弃控制和监视的手段,那就是自欧阳玉成来到这家宾馆以后,他就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他不想让她感到不安,他有权力让她感到安全、平静和舒服。

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却听不进去!

我不愿跟你叔叔合作。我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欧阳玉成冷冰冰地说。

列车慢慢滑动一段路后,终于停了下来。欧阳玉成提起提包,然后转过身子捅了一下黄晓依。两个人会心地一笑,然后朝车门走去。

我想你应该找一个解决的方案。我要是同你一块儿去,还能帮上你一点儿忙。但是你太自负了,就是不肯利用我的人际关系。她固执地说。

欧阳玉成更加气愤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不能告诉她为什么他不敢带她去见刘元新的真正原因。根据那份的材料,只要有人看见她就够了,而且他就完了。欧阳玉成没有回答她,立在她的身后,她侧过脸来:“你不去,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不去的理由。”

欧阳玉成烦躁地说:“我才不在乎他怎么对待我呢?有些事你可以看着办!”

欧阳玉成走上列车门口,他提着箱子急冲冲地走在前面,两只眼睛盯着路面,一声不吭地向外走着,在车站下边找了一辆红色出租车。她突然笑了起来。欧阳玉成回过头,惊奇地看着她:“你笑我吗?你笑什么?”

笑你,你这个模样真像头倔驴。黄晓依说。

你真这么看?欧阳玉成回头望着她问道。

欧阳玉成也忍不住笑了。她说得对。欧阳玉成曾告诉她,她叔叔请他吃饭,但从他拒绝请求的那一时刻起,他就有点儿身不由已了。他们在宾馆里过夜,可她却坚持要回去。欧阳玉成赶晚上的火车,整个旅途中他和她一直就去还是不去这件事争执不休。直到下车也没有争出一个令两个人都满意的结果来。

哎呀,累死我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一下,完全彻底忘掉一切不愉快吧,到了宾馆,你的情绪都会好起来的。明天上午你就可以清醒地到你的办公室办公。

但愿如此吧。欧阳玉成情绪低落地回答着,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

星光宾馆,欧阳玉成对司机说。

欧阳玉成为黄晓依打开车门,接着搬行李,等黄晓依上车后他才钻进后排。刚在座位上坐定,就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就听见司机说:“去哪儿呀?”

哦。星光宾馆。欧阳玉成一惊愣,听声音这么熟悉,他是谁呢?欧阳玉成一时想不起来。这点酒喝的,大脑都有点儿迟钝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黄晓依搬过他的头吻了一下。

哦,没事儿。欧阳玉成无情绪地回答着。

不让你喝酒,你非要喝。你们男人呀除了作酒鬼就是色鬼。

你说什么呢?欧阳玉成一下推开了黄晓依,坐直了身子。这时他才发现那个司机把帽子摘掉了,看影子特像他的父亲。车进入市区后,由于路灯明亮,这下他看清了。他张大嘴愣怔了半天。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似的。

父亲。欧阳玉成看见他正对着他笑。小车开动着,拐了一个弯向北驶去。

父亲?谁是你父亲?黄晓依被欧阳玉成突如其来的喊叫弄懵了。

天哪,父亲。你这是往哪儿开呀?欧阳玉成迫不及待地说。

他一声不吭,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又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真是儿大不由爷了,你是大经理了,可现在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了。”

可是,爸爸,我怎么会认出你来,我以为你还在蹬三轮呢?你无照驾驶,总有一天,他们会把你的车扣住的。那样我还得烦交通队的人。欧阳玉成为了转移父亲的注意力才这样说的。

不怕,白天我还蹬三轮,晚上交警都下班了我再出来。我是打游击。

爸爸,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两个多月了,我还行吧?一样和年轻人比赛。

爸爸,你真让我担心。欧阳玉成说。

父亲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反光镜里瞅着欧阳玉成“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给齐桂玉,她说你还在土城市。她不知道你是今晚回来还是明天回来,她总以为你在为贷款的事儿奔波呢?可你,有些事儿应该告诉她,她不容易啊”父亲是不会轻易被欺骗的,他侧过脸来问道:“这位是……”

我是……

哦,她是我的一个老客户。她也是刘元新的侄女。欧阳玉成掩饰地说。

老客户?刘元新的侄女?父亲声音沙哑地问道,又像自言自语。

欧阳玉成偷偷瞥了黄晓依一眼。她立刻心领神会,嘴角流露出一丝惊恐的笑意。欧阳玉成为自己机警地撒谎而感到兴奋。他满不在乎地说。他知道父亲对此事一定很生气,不过,能对付的,他在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计策。

这时,欧阳玉成看着黄晓依:“黄晓依,这是我父亲。原先是建筑工地上模范标兵。”欧阳玉成又转向父亲对他介绍说:“父亲,她就是黄晓依。”

黑暗中传来黄晓依的声音:“谢谢,这回我们就把钱省了,唉,多巧,有缘份吧。你说呢老人家?”

父亲点点头,然后笑了:“是的,有缘份。”

爸,我先把黄晓依送到宾馆吧。欧阳玉成解释说。

姑娘,你结婚了吗?有孩子吗?父亲问道。

哦,我有一个残疾儿,正在为成立残疾人自救会奔波。我帮你儿子从我叔叔那儿贷点款,好成全他的梦想。不过,他答应给我们自救会拨款10万元。老人家,您的儿子跟您一样很优秀。她一语双关地说。

是的,他还算是一个出色的吧,他有两个很好的孩子,他告诉过你吗?我大孙子在美国工作,孙女在读高中。父亲忽然认真地说。

我知道。她笑的时候脸上闪着忧伤的光彩。

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爸爸,更是个孝顺儿子。父亲仿佛咬着嘴唇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声音不大,但震荡在欧阳玉成的心灵深处。

嗯,看得出来,他是个优秀的人才。

他同齐桂玉结婚时日子挺苦,开始我还反对,人家是干部家庭出身,跟我们那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不会有好的结果,谁知他们不顾及我的反对就结婚了。如今快二十五年了。一晃,我们快老了。父亲长叹一声。

欧阳玉成挺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来挪去。他这是怎么了:“爸,别说了,我们是正当交往的,她真的是刘元新的侄女。我想利用她的关系成全我的事业。”

欧阳玉成,老人家相信我们。她说着拧了一把欧阳玉成,示意他不要说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就这样在送她去宾馆的路上,老人家总是唉声叹气的,可他就是不说一句话。欧阳玉成心里没底了,一直恍恍惚惚的,他不知道父亲是否向齐桂玉告密?直到出租车开到宾馆门前,老人家突然刹住车,欧阳玉成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下车!”

欧阳玉成和黄晓依跳下车。他们提着行李与欧阳玉成的父亲告别。

等我一下,爸爸。说罢,欧阳玉成提着箱子要把黄晓依送进了宾馆。

哦,等一下。黄晓依想起什么,又转回身子同父亲握手告别,然后跟着欧阳玉成走进了旋转门。

你父亲曾经因为你而感到骄傲,你不应该让他失望,欧阳玉成”他们穿过大厅时,听见她肯定地说。

欧阳玉成在电梯门前站住了,他解释说,“不要担心。他不会怀疑的。”

黄晓依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这笑容欧阳玉成先前从未见过,有点儿让他琢磨不透的那种笑:“你父亲有你父亲的理由,你们爷俩也算是水城一个不寻常的人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激动。欧阳玉成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好像有什么东西瞒着他似的。两个人对视着,彼此想安慰对方,但说出的话却言不由衷。

黄晓依,怎么啦?欧阳玉成低声问道。

没什么。她摇摇头。

别急,我想法儿摆脱他。如果父亲送我回家,那儿有我的车,我再来找你。

你老婆能让你出来?算了,我们还有的是约会时间。黄晓依显得不高兴了。

不,我就跟她说,我陪你叔叔吃霄夜。欧阳玉成又开始撒谎了。

别犯傻了,我们应该学会忍耐。你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他当着我的面不会发作,你知道吗?他在车站就是要把你送回家,难道你还不明白?

他不可能知道我告诉齐桂玉说我明天才到家,因为他是上午同她通的电话,可我是晚上才打的电话。我想到过这一点,他一直在那儿等着别的客人,而不是等我。我跟你说过,我们应该在那儿过夜。可你非要回到水城来,水城不安全。欧阳玉成不高兴地说。

现在说这话也没用。她闷闷不乐地答道。

欧阳玉成看着她。痛苦的阴影又爬进她的双眼。他很难过,一阵难言的疼痛在内心颤动。他和她谁也没说一句话。他只能望着痛苦渐渐笼罩她的整个脸色。

电梯门开了,她挪步向电梯走去,欧阳玉成把箱子递给她:“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他无可奈何地说。泪水浸湿了黄晓依的双眼。她默默地点点头。

晚安。黄晓依刚说完,电梯门就关下了。

哦。欧阳玉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走了。他转身穿出大厅,爬进小车,车子开动了,一路上他没说话。等车子开到水城的别墅区域时,他才点上一支烟。父亲却从后视镜中看着他。他心虚地笑了笑,仍然说不出什么。

她很漂亮。可她没男人呀?父亲问道。

是的,爸爸。你老人家还想问什么?他不耐烦地反问着父亲。

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

就是因为工程中标以后,你知道,我们的资金有很大的缺口,所以……

所以你利用她进攻刘行长?儿子,你错了。父亲伤心地摇摇头。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车子来到家门停下,欧阳玉成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一下表,已是午夜时分。他长吁一口气。不敢看他的父亲!

下来。父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很剌耳。

现在回去太晚了。爸爸就在这儿凑合一夜吧。欧阳玉成说。

你给我记住,立刻与她断绝一切来往。父亲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指着他的鼻子说。

爸,我们没什么的?一直是清白的。

我不管你清白不清白,你清楚,我也不湖糊涂。说完,父亲气愤地欲走。

欧阳玉成也像往日一样恳求道:“别走了,爸爸,明天早上我们一块儿进城。你知道,我讨厌乘火车。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喝上一杯了?”

父亲什么也没说,他钻进驾驶室,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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