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山寨基本上没有幼儿园，上小学的年龄也比城里的孩子大。学校大多是复式班，小邱寨的小学一二年级拼成一个班。邱玉梅已十岁了，她必须上学了。徐敏虽然八岁，她也跟邱玉梅一起报名上了一年级。
家中养鸡放鸭的事只能由父母担下一部分，待放学后由邱玉梅接着做。徐敏在家虽说从不要她做事，但和邱玉梅在一起，无形之中也学会了不少。在一起做事有时也是乐趣，这样她也能算个小帮手了。
开学的第一天，邱志中送徐敏到学校报到，另外他想给徐敏换个名字。他请教了老师，这老师姓董，她家住在另一个寨子，是个女的。她说：“要换现在就得换。”
邱志中说：“行。”
于是，董老师转身对徐敏说：“小朋友，你是邱志中家的人，我们这个寨子都是姓邱的，你改个名字好吗？”
徐敏很喜欢上学， 喜欢上学就自然尊重老师， 徐敏答道：“好。”
“老师给你题个名，叫邱小莉好不好？”
徐敏一面点头一面说“好。”
上了学，改了名，邱小莉的境界也提升了，她自动地叫邱志中爸爸了，乐得邱志中合不上嘴，他高兴得特意放大嗓门回应了一声：“哎——我的好女儿。”激动得泪水都出来了。
一个学期下来， 邱小莉的成绩非常出色，门门都在八十分以上。多少年听不到她的歌声了，在音乐课上她一下子露了峥嵘，因此也引起了老师的重视。她天生的一副好嗓子，从此便成了这个山寨里的小歌星。
小邱寨的村头住着一位老太太，她文化没有，却能班荆道故，是个古道热肠的妇人。这位老太太姓曾，身体硬朗，待人特别热情。她出生河南，嫁到小邱寨已几十年了，一口的河南话至今基本没变，不是“俺”就是“中”。她还喜欢唱豫剧，不过她唱来唱去就只会一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在小邱寨这个老太的消息特别灵通，村里寨外的事她都知道一二。人家都爱往她那儿跑，尤其是夏天。这儿还未通电，人们晚上都在屋外纳凉，很多人摇着蒲扇就围坐在她的家门口了。邱小莉、邱玉梅也常是她的听众。曾老太她把晚上的事一收拾完就陪着大家拉呱，拉着拉着就拉到狼呀鬼呀的故事上来了。大家叫她讲话慢一点，她说：“中，今天俺就跟大家讲个真事儿，就是村西头那个邱富贵亲自经历的事儿。
邱富贵现年五十出头，今年春天他去砀山联系种植生姜的销售渠道。一直等到天黑，才联系上那位经理大人，谈完事了他因为没有钱住旅馆，就两条腿跑回小邱寨。那天，天上还微微地下着毛雨，约莫11点左右，路上已经没有了其他行人。离家大约也就三四里的路程吧，邱富贵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他，他回头看看什么人也没有。再继续走，那脚步声又响了，他又回头看看仍不见有人影。他心理慌了就跑着走，你跑吧那脚步声也跟着跑。他想那是遇上鬼了，他心中发慌。他想起有人说过，鬼只会走直路，不会拐弯，于是邱富贵就S形地往前走，可他却也不知怎么地就走进了乱坟滩，那乱坟滩上还有一束绿莹莹的火在飘动。他也知道这是鬼火，他决心要立即走出这个鬼地方。可他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他用手指捏了捏眉头想清醒一下，还是不行。他又用一招，他掏出鸡鸡，尿了个圈圈，结果还是没有走出去。不料他绊倒在一个树桩旁，他的两腿一点儿也抬不起来，就这样他一直躺到天亮才回家。
为了种植生姜，邱富贵要与邻村一个人合伙，那人也只有晚上才能找到他，谈完事再聊聊天也10点多了，他也就回家了。到了家门口有一个女人头扎纱巾，穿着一身卡叽布做的老式大翻领兰布女套装，倚靠在家门口的沿墙下。‘那不是妈妈吗？你不是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呢？’这一问，妈不见了。不到一分钟，妈又站在那儿了。邱富贵揉了揉眼又接着问：‘你如果是我妈妈就跟我一起进屋吧？’妈说话了：‘你妹妹死得好冤呀！我托梦给你，你收到了吗？’邱富贵回答说：‘没有。’妈妈说：‘你妹妹在阴间很可怜，没有钱办事，阴间秦广王的地界上有个孽镜台，人死了都必须在他这儿经过，还要用镜子照一照到底在阳间犯有什么罪？犯了罪的来阴府还要上刑，没有罪过的可以早点投人生，选个好人家。本来她还相信这是个好事，这样可以还她个清白，但未料来押解她的差吏却毁了她的心，这差吏长有一张大翅膀，腿膀上下生着茸茸长毛，头上生有两个三角形的肉瘤，却无一根头发，一脸横肉凶神恶煞。说它凶吧，他还会变个帅哥脸，向你妹妹示好。说你能给我5000元钱，我可以包你顺顺当当过孽镜台。儿子呀，你给你妹妹多烧点纸吧，她在阴间可伤心了，一说镜子就害怕，怕得连梳头都不敢照镜子，只有把头搬下来，放在桌上梳呀。她上吊死时的舌头还拖在桌面上，你妹妹塞进嘴里它又滑出来。”门口只听到扇子拍打蚊子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插话。
“第二天邱富贵上街买了许多锡箔烧给了妹妹和妈妈，清明到了他又加了倍，邱富贵还特地给妹妹做了佛事为她超度亡灵。”
曾老太太说：“邱富贵的妹妹在乡粮管所当会计，她性格耿直。乡粮管所实际存粮1﹒3万斤，所里用草压仓，瞒报存粮说有6.3 万斤，她便写人民来信向省里报告。瞒报的目的，下面的人是为仓储补贴，上面的官是要政绩。省某领导批复：‘彻查当事人’，将信又转回粮管所。当事人是瞒报人还是举报人？粮管所所长心领神会，便立即叫邱富贵的妹妹停职检查，她沉冤莫白但无比倔强，她就高低不承认错误。粮管所决定要以所谓贪污公款罪逮捕她，她当晚得知便含愤自杀了。可怜她死前还没有结婚。这位姑娘的工作一贯是认认真真，处世悲天悯人，但她就这样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说起狼来曾老太讲得也是出神入化。她说：“俺们这儿靠山，常常有狼出入村寨。可狼也有点通人性，一般只在山丘野林中找食物，找不到才走村进寨。它知道它斗不过人，尤其是单身狼也只是伤伤小孩不敢伤大人。这是因为大人难对付，就是咬死了，身体重也叼不走，除非大人主动袭击它。除了这点，还因为小孩分不清狼和狗的长相，容易失去警惕，所以袭击小孩容易得手。
去年入冬时，俺们寨子里邱老五家一头百斤重的猪不见了，房前屋后没有看到有血迹，怀疑被人偷走了。那是在傍晚时分，猪散养在外，它将要往家走的时候被狼发现了。这狼一看左右无人，就不动声色地走到猪的身边，‘友好地’用嘴咬住猪一边的耳朵，还不使它有疼痛感；后面就用它的尾巴拍打着猪的屁股，这头笨猪就这样驯服地跟着狼走向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稀里糊涂地被送上了断头台，在一个河坎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狼饱餐一顿后，还剩下许多，它一点都不浪费，全部塞进涵洞，还用土遮盖好。约三四天才吃完，留下了一堆残渣余骨。是一个放黄鼠狼夹子的人发现了，回来禀报邱老五才结了此案。”听这些故事的人大家都毕恭毕敬，但说到这段时个个都神奇得发笑。
曾老太继续说：“农民为了防止狼伤害家畜，都在家畜的圈墙圈门上用石灰水画个大圆圈，狼害怕被圈套住，往往不敢轻举妄动。河西刘家寨十几年前有个小孩被狼叼去，也是傍晚时分。这狼本是奔他家羊圈里的羊来的，一见门上有圈就退回了。这时他家的孩子正出门喊妈妈回家吃晚饭，才喊了两声妈妈，就被狼看到了。估计是条饿狼，猛地向这小孩扑来，这孩子带着惊恐惨叫了一下就没声了。因为小孩个头大了点，他妈应声回来时，发现狼叼她的孩子走不动步，她猛喊快来人救命呀！狼吃人啦！狼见人带着棍棒来了，还有两条家犬冲锋在前，就丢下小孩。在松口的时候把颈项的皮一直撕拉到脸部，边跑边吃。孩子没有死，但人废了。现在孩子长成大人了，面部留着两个鼻孔眼；嘴唇没了，牙全露在外面；一只眼睛还好，另一只眼珠冒在脸上，面部皮肤就像红米粥结成的烂锅巴，瘆得吓人。”听故事的人，包括邱小莉、邱玉梅都参差回答：“我见过这个人。”
曾老太讲的故事，常听的人习以为常，听得少的孩子们晚上觉都不敢睡，走到哪儿鬼呀狼呀的阴影都在身边转悠。人家都说曾老太是吃柳条拉柳筐，闲着没事儿，就在肚子里瞎编。还有人说曾老太是阎王爷贴告示，能有几句人话。劝小朋友不要听她瞎吹，可就是没有人去制止。邱小莉听了自然也毛骨悚然，可她与别人不一样，似乎感到还另有一种什么情绪串在里面？
乡中心校经常组织一些文娱演出，因为放学以后小孩要帮家里做事，家长都盼望安排在晚上到中心校去排练。邱小莉的排练一直由邱玉梅陪着去中心校。有月亮的夜晚还好，没有月亮的夜晚外面漆黑一片，在路上她们一想起曾老太的故事，就感到阴森害怕，看到周边的草木都像这些幽灵。
邱玉梅首先提出不想陪邱小莉了，他还叫邱小莉也别去了，邱志中和邱志荣他们也都一致同意。
邱小莉坚决不肯放弃，她去找老师。董老师便在课堂上对同学们讲：“你信鬼就有鬼，你不信，就什么也没有。鬼真的是没有，全是人癔造出来的。邱富贵就是因为相信鬼，走夜路的时候精神太紧张，思维便出现了幻觉，他就认定是遇见鬼了。”邱小莉相信老师的话，因为她在妈妈身边的时候，就没有听到有鬼这个事儿。”
老师还说：“狼是有的，同学们是要注意防护。曾老太没有跟你们讲，我告诉你们狼除了怕圈，还怕伞，狼来了，你把伞一收一张，它就吓跑了。狼还怕火，你们如买不起手电筒，带盒火柴，狼来时把干草或纸点着它也会吓跑。当然走夜路时把自家的狗带上就万无一失了。”
董老师的话说得邱小莉众志成城。邱小莉在山里已生活好几年了，也适应农村的环境了，只要姐姐邱玉梅陪着她，她也就敢走夜路了。他们全家谁也改变不了她想做歌星的决心。由于邱小莉的执著和追求，邱玉梅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增加了个旺旺陪同，仍旧一直为她“护驾”。三年级时的春节，乡里的一场演出，最出彩的就是邱小莉表演的黄梅戏《打猪草》，她声情并茂，这一下便让她在县文化馆里挂上了号。从那以后，砀山县的舞台上年年都有她亮相的节目，总是获得一片赞美声。
邱海东这个孩子王，仗着他爸爸的权势一贯逞性妄为。大家都得向他进贡些东西他才高兴，不进贡他就索要，谁要不给他就打或放狗咬。有一次他看见邱小莉家的地里面香瓜熟了，又脆又甜，他走上前来对邱小莉说：“怎么，还不送哥哥一个？” 邱小莉不理睬他，他自己摘下一个就走了。这孩子，他父母不教育，村民谁能奈何他呢，总之能让则让，毕竟我们都是他父亲的“子民”嘛。
现在见邱小莉有名气了， 邱海东戾气顿失，开始对她殷勤起来了。什么“小莉，我送你排节目去好吗？”“小莉，我帮你打猪草好吗？”有好东西他反倒要送给邱小莉了。现在的邱小莉再无野孩子的自卑了，她开始昂头俯视瞧不起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