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被推下去的这条河叫沱河,这里地处上游,两边群山如黛,相依朦朦,只有晨雾在山腰间痴情地飘舞,青山却依然故我。 它能一览人间的悲苦和不幸,可却依然沉默……靠山!靠山?这儿有人落难了!问青山,谁是她的依靠?问苍天,谁来为她救难?

  前天下了一场大雨,河水暴涨滚滚南下, 徐敏滚向水中的一刹那,她惶恐惊惧本能地抓住了一束水草,全身都已浸泡在了水中,她知道自己的灾难来了,哇地哭了起来。

  自古人害人不死,天害人才害死,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与天无怨,与地无仇,与人无恨,何死之有?

  在河边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个放牛的农民,四十多岁的年龄,满脸的厚道相, 背有点驼,拄着个拐杖,一看就是个残疾人,否则放牛在这儿都是孩子们的事。他看到有两个人在跑就觉得可疑,现在听到有哭声,他立即丢下了牛,一拐一拐地来到河边。他的一条腿是截肢了,他只有顺着河坎滑下去,用拐棍把徐敏拖上了岸。这个农民叫邱志中,他身上也全是泥巴和潮湿了的衣服。

  上岸后马彪已经看不见了。邱志中问清了徐敏的情况后,他拴好了牛,把徐敏带到了自己的家中。

  邱志中的家在离这条河不足一里地的山岗上,远看只见一座座的小平房淹没在树林里,周围是一层层的梯田,高处的地里种的是玉米、黄豆、梨树,低处的地里种的是水稻。小村子被一片绿色包围着,村民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各自的承包田里劳作着。这个村名叫小邱寨。

  虽然邱志中是个瘸子,但就是这样一个瘸子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徐敏虽极不情愿,但也只能无奈地跟着邱志中来到这个小山村的家中。

  徐敏幼年是生在农村,但尚无记忆就随妈妈回城了,农村对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一路上不是走田埂就是跨缺口,田埂上的青草挂满了露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反正自己的鞋已经是湿的了,也不忌讳露水了,可进村了也不见有一条水泥路。前天下了一场大雨,现在村上还到处是泥泞, 徐敏不会走这样的路, 邱志中只有一手拄拐棍,用另一只手艰难地将徐敏抱过太泥烂的路段。

  这个小山村几乎家家是草房,瓦片盖顶的没几家。邱志中只有两间房,门口长有几棵还不能遮荫的小树。房屋的墙脚和60公分高的墙裙是用碎石乱砖砌的,墙体是土坯,屋顶盖的是稻草。两间草房只开了两个小窗户。西山墙有个棚子是晚上栓牛的地方。进了屋就看见一个土砌大灶座落在一边, 徐敏不知道是何物。邱志中的床只是几块木板拚起来的,连床架都没有,上面撑着一顶发黑的旧蚊帐。一张餐桌上爬满了苍蝇,时不时一阵乱飞。凳子只够两个人坐的,其它杂物少得叫人心寒,真是家徒四壁。邱志中心想我家无担石,自己生活在艰难竭蹶之中,我把这位可爱的小姑娘留在自己家中只怕对不住她,于是就没有在家停留,心想还是把她领到哥哥家去比较好。

  邱志中的哥哥叫邱志荣,嫂子叫王华珍,就住在他隔壁。家境比邱志中要好些,虽然也是草房,但有三间一厢,还有一个小院。农具家具还基本齐全,收拾得还有条理。邱志中领着徐敏来到大哥门口,喊道:“大哥!在家吗?”

  “爸爸妈妈都下地去了。”出来应话的是他们的女儿叫邱玉梅。

  “玉梅,叔叔救了一个被坏人拐来的小姑娘,她差一点被淹死,你快点把你的衣服拿来给她换一换。”

  “好的。”邱玉梅很爽快地答道。

  “锅里还有早饭吗?快给她吃点东西。”

  “好的。”邱玉梅只比徐敏大两岁,可她善解人意,打小就生得机灵干练,她人虽小但很勤快,养鸡放鸭打猪草,这些事她都包了,她看到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妹妹,顿起怜悯之心。

  邱志中救起了一个被拐的小姑娘,好象外星来了客人,在村上立即成了最受人关注的新闻。村上的人不论老幼,还有在地里干活的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活,纷纷涌向邱志荣家中。邱志中一遍又一遍地向不是一起来的人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邱玉梅的爸爸妈妈也从地里赶回来了, 邱志荣一见这个小姑娘十分可爱,心生喜悦。他拍拍徐敏的后臂又抱了一抱,随即交给妻子王华珍, 王华珍随手拿了一张凳子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徐敏很顺从地靠着她。

  围拢来的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见了这位小姑娘非常可爱,又引发了一些人的私念,都想分享这个天物。有的想自己领回家做女儿, 有的想为亲友领养一个孩子,还有的想为自己的儿子找个童养媳。这时有一个叫陈杏华的中年妇女也来了,她巧言令色很会看风使帆。她嘴巴右下长有一颗大黑痣,她知道邱志中温柔敦厚,便心怀叵测地向他强装媚笑,使本就细小的眼睛成了两个一字,她上前低声地对着他的耳朵说:“大叔,你这个孩子给我好吗?我给你一千元钱,你的家境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陈杏华虽然是对邱志中说话,但邱志荣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毫不客气地指着她:“这儿没你的事,你是想重操旧业?你还念着那个‘号子’,想二进‘宫’是吧?”

  邱志荣转身对大家说:“你们大家都别打什么主意了,我兄弟是个残疾人,他的一生很惨,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娶老婆了。各位乡亲都很同情他,今天我做主,就认这个小姑娘做我兄弟的女儿了!盼望各位父老多多关照,如有外人来寻找,请大家为我们保密,日后我会重谢你们的。我邱某人说到做到。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多嘴,把这事传出去,或者想动这小姑娘的歪脑筋,把她搞丢了,我有他好受的,不信就试着瞧。”

  这时邱志荣的家门口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邱志中连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各位乡邻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但还有少数人在留连忘返。

  来了这么多村民, 徐敏看看大家,她既不哭也不笑也不作声, 她好比菜场笼子里的家禽,自己已没有一点自主的能力了。村民们离开后,邱志中本想叫邱玉梅带她玩玩,可渐渐地发现她的脸蛋像火燎似的发红发烫, 邱志中意识到她肯定是发烧了。手一摸果真烫得厉害, 邱志荣立即抱起她送到大队卫生所, 邱志中、王华珍、邱玉梅随后也一道跟着来了。赤脚医生给她挂完水后她已经睡着了。

  这个大队的卫生所和大队部都在一起。大队邱书记闲下来也常到卫生所来转转。

  “唷,邱书记,今天你没有出去开会呀?” 赤脚医生这样问他。

  “今天没有会。嘿!这个小姑娘好可爱唷,是哪家的?” 邱书记对着抱孩子的王华珍问话。

  别的事可以瞒着领导,这件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总是要过书记这一关的。邱志荣于是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邱书记作了汇报,最后他恳请邱书记高抬贵手。

  邱书记倒挺爽气地说:“这个小姑娘长大了一定会给我们寨子长脸面的。我同意,你好好替我养着。”他一边说一边对着赤脚医生盈盈地笑。

  赤脚医生用右手半遮着自己的嘴巴,低声在邱书记面前半开玩笑地说:“你花花肠子想的事,别人猜不出我还猜不出。你想儿媳妇了不?”

  “你别瞎说。”邱书记转身对邱志中说:“你放心了,我会处理好的。”有这么一句话邱志中一家都挺高兴的。


  邱志中小学文化,父亲是个乡村教师,57年大鸣大放被打成右派,他也因此失去了升学的权利。

  本来就是生为农村人的命,升不了学在家种地就种地,这也无所谓。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有人说他的父亲还是个历史反革命。有什么理由吗?据说,淮海战役就是从商丘往砀山这一段拉开的序幕,刘邓指挥的中原野战军负责围堵打援,以配合华东野战军大部队的行动。有一次,解放军的一支小分队,要在他们这里穿插到敌人侧翼,因为山地复杂,就请他父亲作向导带路。不料遭到敌人的伏击,穿插失败死伤超半,他父亲死里逃生。现在造反派就认为这是他父亲故意将解放军带入伏击圈的,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而他却毫发无损呢?他现在又是个右派,所以他肯定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

  造反派把他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他也没有认罪。 邱志中的妈妈不忍丈夫受如此残忍的折磨,把家中仅有的一只老母鸡煨了汤叫邱志中送去。负责看管他父亲的造反派说:“你父亲是反革命,你不划清界限,反倒来慰问,你是要与共产党为敌是吧?”看守闻着喷香的鸡汤垂涎欲滴,他稍停了片刻,便佯装严肃地对邱志中说:“这样吧,你把鸡汤放这儿。你若同意慰劳我们,我们就算你有阶级立场。否则,哼,我打断你的腿!”他说这话的形像,活象电影镜头中的市侩小人丑恶至极。

  邱志中忍着愤怒与他们好说歹说也没用,想要将鸡汤拿回头,这个看守真的一棍子向邱志中的右腿打来,鸡汤打翻了,邱志中瘫倒在地,也爬不起来了。那时陈寨公社还没有拖拉机,小邱寨连挂小板车都没有,邱志荣向邻居借了个躺椅,用绳子系起来作担架,叫来他的堂弟,两人把邱志中抬到了公社卫生院。公社卫生院掌权的造反派头头一听说是造反派打的,便说:“四类分子的狗仔子我们不看。”邱志荣知道没有说理的地方,只好将兄弟送往砀山县人民医院。

  那时已是下午三点钟了,到砀山还有十七八里路,他们只有拼命赶时间,累得他们二人精疲力竭。到了砀山县医院一看还不到五点半,还在上班时间里,心里宽了点。他们寄希望于这家医院,于是统一好口径,就讲腿是摔折的。可医院一问情况,想不到的结果是:“外科医生开批判会去了,‘抓革命’是不可以受影响的,你们先办个住院手续吧。”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位医生才来上班,一检查便对邱志荣说:“腿已坏死,我们只能截肢了。”他们一家人听了就像晴天里爆出来的一声惊雷。

  不到一个月, 邱志中的父亲惨死在牛棚里,邱志中母亲的头上又将增加一顶反革命家属的帽子,她不堪忍受受专政的日子,在绝望中拿了一根草绳了断了自己的一生。邱志中拖着一条缠着纱布的腿,拄着一个用铁锹柄改制的拐棍,和哥哥邱志荣一道将二老送上了山。

  文革结束后,中央平反了冤假错案,为右派分子摘了帽子, 邱志中一家才重见了天日,结束了梦魇般的生活,但是冤尸不能还魂,残腿不能再生。寨子里的人无不同情他们的遭遇,所以邱志中收养这样一个女孩子,人们是没有疑义的。

  邱志中为人老实仁厚,他的残相怕伤害了徐敏的心灵,他和邱志荣共同商定让徐敏和邱玉梅共同生活,让她慢慢适应认邱志中作养父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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