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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哥去了支农点,白玲日夜的悬念,现在最让她难受的是,她没人打听,也不能打听,一天到晚六神无主。

  做母亲的看出了眉目说:“小玲子,妈跟你说一句,我知道你心里头想着小六子,妈可没照着你爸爸想的那样,小六子是个好孩子,可你总得想,人活着不能光图自己合适,你六哥有了对象,他要是不乐意能交往下去吗?你现在这种做法不就是半路上插一杠子吗?这可不是做人的规矩。你爸爸要脸要面儿的一辈子,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妈,这些我都知道了,可我就是放不下他……”白玲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的说。

  看着女儿这个样,当妈的自然是心疼,可无论怎么心疼,廖素珍是明白事理的,这样的事叫爱莫能助。

  西厢记里有个叫张生的,为了崔莺莺害了相思病,那是戏剧是假的,可白玲就害了这样的病,这是真的。白玲虽然不断的解劝自己,就是不奏效。茶不思饭不想,真的就病倒了。当然这里也有那天晚上白葆春的一顿数落留在心里的一股怨气。

  闺女病倒了,当妈的怎么不着急,昼夜守候,廖素珍偷偷的跟丈夫说过:“这孩子心魔难伏,一下子就病了,这可怎么办呢?”

  “没出息,病了就病了,能怎么办?”白葆春说。

  “咱俩活了半辈子就这么一个眼珠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活不了啦”廖素珍哭着说。

  “那你说这么办?人家有对象,她就是非得动心思,你还要我给她张榜表彰是怎么着?”白葆春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疼的慌,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平日里也是疼爱异常。

  “我说你就过去看她一眼,再劝劝她,你比我管事,孩子从小就怕你,就信服你。”廖素珍说。

  “你说什么,我看看她去?那是她对了还是我对了?”白葆春说。

  “这个时候你跟孩子一般见识干什么?她心里要是不宽绰,这病得什么时候好?”廖素珍说。

  白葆春说什么也不来看白玲,急的老婆团团的转。这天又是逢五的日子,老大沈建功来到家里。

  廖素珍看见他说:“老大,你来的正好我差点就找你去。”

  “怎么了师娘?”沈建功说。

  廖素珍把前因后果的说了一遍,沈建功说:“那怎么办?”

  “你要是劝劝你妹妹让她吃口东西呢,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呢?”廖素珍说。

  沈建功先到了师傅屋里,白葆春说:“你刚结婚,先别忙着上这来,过了秋天再说吧。”

  沈建功说:“结婚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家里也就是我们俩人,大眼瞪小眼的,还不如到您这来呢。”

  “你师娘跟你说了?”白葆春问。

  “说什么?”

  “装糊涂,家丑不可外扬呀。”白葆春说。

  “师傅,其实没您看的那么严重,起码小六子他就不能,这个我能打包票。”沈建功说。

  “小六子没事,你妹妹呢?”白葆春说。

  “您应该听我师娘的,别说还没什么大错,就是有,您也不能看着她病了不理呀,起码也得想点法子呀?”沈建功说。

  沈建功说完了走出了门,白葆春想了想,对,得想个法子。

  沈建功到了白玲的房间里,白玲正半躺在床上,见到沈建功要起来,沈建功连忙说:“别起来,好点了吗?”

  大哥沈建功忠厚老实,白玲从心里敬重他,平日里也跟他最放松,今天见到他觉得好像心里分外的委屈,眼圈一红,猛然想到,自己的心思是不能说的,即使就是亲妈也只是个同情,因为于理说不过去,随即打消了说的想法勉强一笑的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

  “那是不吃东西闹的,我正好没吃饭呢,你陪大哥吃怎么样,不吃好的就喝粥。”沈建功说。

  白玲明知道这是大哥的好意,可看见大哥煞有介事的样子,心里觉得他真的厚道的可笑有趣,于是说:“你那么大个子,喝粥饱得了吗?”

  “还说呢,结婚剩下的折箩(剩菜),你嫂子都让我一个人打扫,我大鱼大肉的吃了好几天,这几天猫看见我都追,闻见我的荤腥味了,我就想吃点素的,师娘,上饭哪!”沈建功打着哈哈说。

  这其实这是沈建功和师娘早就商量好了的,廖素珍只等沈建功这句话,把早就熬好的粳米粥和几样小菜端过来,放了个小桌。这几天以来,白玲已经不上父亲那屋里去,起居吃饭都在这个屋子里。

  白玲看着大哥这么老实的人,为了自己想着法子的说瞎话,也觉得心里不忍,勉强的坐在桌子跟前。

  两人喝着粥,沈建功说:“师娘,小六子走了多长时间了?”

  沈建功这句话叫廖素珍心里一愣,怎么让他劝白玲,他怎么偏偏就提起了小六子呢?于是说到:“有些日子了吧,我也不记着了。”

  “你看我这记性,我和我媳妇来看师傅的时候是初五,今天是二十五,他是在第二天走的,这就是说走了将近二十天了,要是按照俩月算,那就是阴历的七月初五就能回来,正好就是我们来师傅家的日子对不对?到时候您给我们做点好吃的,我给小六子接接风。”沈建功说。

  白玲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这几天光顾了发愁,怎么就忘了日子?这不就是回来有日子吗?耐心等着他。想到这心里一阵的爽快,粥都喝的香了。

  两个人喝了粥,沈建功又说了两句闲话走了出来,廖素珍追出来说:“行,你还真有能耐,她今天头一次吃这么多饭,我还揪心呢,你怎么偏提小六子,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呢?”

  “师娘,这叫以毒攻毒,您就瞧好吧!”沈建功说。

  白葆春所说的想个办法其实也是他想好了的,因为自打从许三儿那走了以后,就没去看过他,自己病了许三儿这么照顾自己,女儿又认了干爹,早就想去看看。现在白玲正好有病在家,不如带着她去那,农村的空气好,也许让女儿到那散散心顺便也叫张云鹤给女儿看看病。

  白葆春把自己的意思跟老婆说了,老婆很高兴,白葆春说:“你就甭去了,也在家里歇歇,这些日子把你闹的也够呛,再说了,老七要是来了家里没人也不好,谁给他弄吃的?”

  廖素珍把这话跟白玲说了,白玲虽然现在去哪都没兴趣,可是为了日子好过,不如找点事分分心也就答应了。

  白葆春备了礼物带着白玲到了许三儿的家,天已经下午,许三儿乐的什么似地说:“嘿!老五,哥哥这两天正想你你就来了,哟,我闺女也来了,哈哈哈!怎么没把弟妹带来?”

  “让他给看着家,家里也不能没人,我师弟回头去了没人给他做饭吃”白葆春说。

  “你说的是常顺义?”许三儿说。

  “是呀。”

  “你就干脆把他们都弄来得了,我这清静有的是地方,我有好多年没看见他了,我那个时候看见他,他还是个小力把头(小伙子)呢?”许三儿说。

  三人进了屋,许三儿倒上茶来,白玲坐在那无事可做,走到院子里,一眼看见了梨树,不由得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都想了起来。要是那天晚上跟六哥再说会话,也许就能知道他的原委,可能他只是见了面还没定下来,我要是拦着他,他能听我的。转念又一想,这也太天真了,凭什么要拦着他呢?只怪自己平日太看重自己了,对谁都骄横跋扈,谁也得依着自己,想到这又想到了麻金城。虽然麻金城的唯唯诺诺叫自己看不上眼,可他要不是真心的喜欢,哪个大老爷们儿会听凭自己使唤?想到那天晚上对他的态度,他深更半夜的怎么回的家?即使就是不能和他成就了婚姻,可必定是爸爸的徒弟。这也有点过分,由此又想到父亲,教了这几个徒弟按说都是不错的,父亲很骄傲,这几天的事把他气的够呛,可他还是关心女儿,母亲忍气吞声的不也是为了自己吗?白玲忽然觉得自己谁都对不起,眼泪又流了下来。

  “姑娘,别瞅了,离着结果儿的时候还早呢,怎么也得到了八月节,我给你留着。”许三儿和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院子里,白玲赶紧擦了眼泪扭过头来。

  白葆春看见了女儿的泪痕,佯装看不见说:“对了三哥,你有功夫把张云鹤请来,小玲子这些日子不舒服,你让他给她瞧瞧。”

  “这好办哪?他是我的朋友,请字可用不着,我这就叫他去,正好咱们晚上一块堆儿喝几杯”许三儿说完走出院子去请张云鹤。

  不一会工夫,许三儿领着张云鹤进了门。寒暄以后,张云鹤把白玲叫到一旁,伸手把脉良久说:“姑娘最近心思太重了,病倒是无大碍,只是难得就好了。”

  白玲只听了一句心思太重就把脸绯红,低头不语。

  张云鹤翻身出来到了正房,许三儿先关切的问:“怎么样呢?”

  张云鹤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大病。”

  许三儿听了奇怪的说:“没病找你干吗,听老五说她老不吃东西,无精打采,不吃东西还不是病呀?”

  “是,大夫,我闺女这些日子老是不吃东西,没有精神,浑身无力这是怎么回事呢?”白葆春说。

  “脉象虚浮兼有滑涩,舌苔黄,面色青白而嘴唇润红,这是心焦之症,虽无大碍,即使服药也不见得马上见效。”

  “哎呦!我不想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想知道怎么办法儿,你这样说话我脑仁儿疼。”许三儿说。

  张云鹤笑了笑说:“这么说吧,大千世界,声色犬马,人来到世上都要为其所困。性命者矛与盾也,性喜则命忧,命健则性弱,就是一对矛盾。中医讲‘内淫外邪’,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内因和外因的意思。人得病多是这两条路。例如白老弟,你那次的病乃是外感风寒,这就是外邪所致,所以,治起来不难,外邪不足惧,内淫最难医。而这内淫者根源就是心。老说‘心猿意马’就是说心这个东西,心这个东西无一日不变,无一时常态,乃是百善之本,亦是万恶之源。心驰则神往,心净则神安。如果一个人受心动之苦,自然神伤,神伤则精气衰弱,就浑身乏力,饮食怠慢,令爱的这个病乃是心魔,药是不能及的。”

  张云鹤这番半文半俗之乎者也的话叫许三儿和白葆春听了个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许三儿急的说:“你说了半天到底她得的是什么病,我们还是没听明白呀?”

  “她得的是神伤气亏之症。”张云鹤说。

  “怎么叫神伤气亏呢?”白葆春问。

  “说俗了就是心病。”张云鹤说。

  “那有什么药治呢?”许三儿说。

  “心病本无药,还要心来医,这病好与坏她自己占了九分,我是只有一分的手段。”张云鹤说。

  “一分也好一毛也罢你就开药吧,我赶紧抓去”许三儿说。

  张云鹤开了方子,许三儿拿着药方走了,白葆春给张云鹤倒上茶说:“大夫,照你这样说,我闺女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张云鹤大笑起来说:“说的好!白老弟不亏是悟性高的人。古代有个禅师,一日与徒弟坐禅,那徒弟就看见院子里风幡迎风飘扬,于是徒弟之间就打上了禅机,一个说是风使幡动,一个说是幡使风动,争持不下,禅师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和尚心动’,令爱一定有什么动心的事情,百感交集,缠绕在心,如绳之系结,一时难解。这就叫伤心,有人哭啼痛苦,别人说,你伤心了,这个‘伤心’二字最能道破天机的。心伤则气衰,气衰则神乱,令爱可有六神无主之状呢?”

  “有,有,整天若有所思,神情迷离,傻子似地。”白葆春说。

  “这就对了,我有一个办法,包令爱不医而愈。”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这其中的“望”就是看病人的气色,肤色,神情相貌,体型乃至举止等等来判断病人的体质和病情。这里有一套繁复的理论,这是多年积成的。由于长期的实践,一些病人的特征就会成为判断某种病症的信息,中医认为,人的脾气秉性都是至病的原因,或者反过来说,病也能反映在脾气秉性上来。

  张云鹤在给白玲诊脉的时候,知道她这是心情所致,于是就观察了她的相貌。看白玲上眼皮是直的,眼神中有一股刚烈之气,知道这个人不是好脾气,再看嘴唇圆润,有微微翘起之状,判断此人娇惯恣意,为我独尊,这样的人,遇事善劝多是无效,所以,张云鹤虽然不知道白玲因何而起,只是认定若让她降服心魔,须用激将之法。

  张云鹤问起白玲的缘由,白葆春虽然犹豫,奈何治病要紧也就说了一遍。张云鹤说:“这样就是了,我找令爱谈谈,怕是有一分手段的作用。”

  白葆春叫来白玲,自己回避出去,张云鹤说:“姑娘是想病快好了呢,还是留着解闷儿呢?”

  张云鹤的话软中带硬,惹的白玲一阵不快说:“这是怎么说话,哪有人留着病解闷儿的呢?那不成傻子了?”

  这就是白玲,换了别人,面对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来说,既是心有不快也不至于立刻反驳,没有面子还有疑惑呢。

  白玲的反应早在张云鹤意料之中,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说:“你以为你不傻?”

  白玲听了一愣,心里想,这话是从何说起呢,于是说:“您是问病呢还是闲聊呢?”

  “闲聊既是问病,问病也是闲聊,怎么说都可以。”张云鹤不紧不慢的说。

  张云鹤头一句话已经叫白玲反感,现在更加了更字说:“治病我就听你说,闲聊我可没功夫了。”

  “哈哈哈!姑娘,让我打开天窗说点亮话吧,你的病是心头想,这不奇怪,可心头想的事荒唐无稽这就奇怪了,我看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怎么能做这劳而无功的事呢?何况因此而病,更是得不偿失呀。”张云鹤说。

  “你说的我听不明白。”白玲说。

  ”那就不饶圈子了。你想的人已经心有所属,你百般柔肠他却浑然不觉,这又是何苦呢?再说,他若是知道你的心思并不能感动,这就更不值得留恋了,你为什么非要受这剃头的挑子一头热的煎熬呢?”

  张云鹤说完看着白玲的脸色。只见白玲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知道这激将之法已经见效,于是趁热打铁的说:“你论人才,姿色,都不亏为人中之俊,情者两相愿也,若对方不领情另有他图,你却固持己见,自毁前途真不是明智之举。况且,因缘有定,路有千条,有缘自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话姑娘总听说过吧?我的药治不了你的病,我的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开窍,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说完张云鹤起身走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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