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玬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白亮，白得两只眼睛发花。
这是哪儿呀？
李玬感觉左手僵硬，胀痛，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怎么挂着点滴呢？
抬眼看出，头顶的药架上挂着三只药瓶。打完的两个，瘪瘪的，凹下去半截。剩下的那瓶还剩一半药水，黄颜色液体一滴接一滴流进她的血管。她的鼻子上挂着呼吸器。
我这是怎么啦？
床边有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身子前倾，眼看就要摔倒了，奇迹般往回拉。如此反复，像尊不倒翁。
马莉雅？她在这儿干嘛？
一阵晕厥袭来，李玬又要昏睡过去了。
“嗯，嗯，啊啊……”
马莉雅双手握拳，举过头顶，伸出了一个大懒腰。
点滴瓶药水还有不少，她站起身，准备走动一下。腿脚一阵发麻迈不开，浑身酸胀得难受。
一个晚上，就这么枯燥单调地守着李玬。揉腿的时候看了一眼，李玬的眼角挂着泪珠。她忙俯下身子仔细察看。李玬突然睁开了双眼。
马莉雅惊道：“妈呀！”
片刻，她拍拍胸口道：“你醒过来了？”
李玬无力地给出马莉雅一个笑脸，发现马莉雅眼里闪出了泪光。
马莉雅转过身，按呼叫开关。护士立马赶了过来，见李玬醒过来了，脸上挂着惊喜的笑意。
监视仪显示一组数据，血压，心跳都正常。护士给李玬量了体温，面向马莉雅说：“病人还有点发烧，不过问题已经不大了。”
李玬喉咙嗝出一声，一阵咳嗽，嗓音破碎，沙哑。马莉雅给她倒了杯开水，兑了些凉白开，滴几滴到手背，感觉水温适中。将吸管插入杯中，凑到了李玬的嘴边：“喝点吧，看你嘴唇都快干裂了。”
李玬感激地点头。
喝过水，李玬脸上的气色好看了一些，抬起右手，示意马莉雅坐过来。
马莉雅朝她笑笑，倒了一盆热水，给她擦脸，擦脖，擦手，忙完这些，才坐到病床边。“天很快就亮了，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去。”
李玬摇头。
这个时候，马莉雅的手机响了：“琪琪找到了！”
米勒在电话里平静地说。
马莉雅显得很激动，不顾自己在医院，身边还有个病号，大声地叫嚷：“太好了！”
“李玬情况怎么样了？”
马莉雅握住手机，瞄了李玬一眼说：“刚醒过来不久。护士说，还有点发烧，但并无大碍。”
“辛苦了。我一会儿就赶过来！”
八点半左右，勒进了病房，后头跟了一帮穿白大褂的。主治医师走过来，摸摸李玬额头问：“还疼吗？”
李玬声音微弱地说：“有点。”
主治医师问马莉雅：“病人还咳吗？”
马莉雅点头。话音刚落，李玬一阵狂咳，咳得脸色都变了。马莉雅赶紧过去，一只手兜住她身子，腾出空间给她揉背。
主治医师忙阻止：“赶紧放下来，别让痰呛着了。”
马莉雅连忙住手。
主治医师将米勒请到一旁说：“病人由感冒引起肺部感染，初步诊断，没什么大问题。但为确保万无一失，医疗方案还需做些调整。”
他吩咐尾随其后的医师，点滴里面还加点孢曲松钠和左氧氟沙星剂量；开点口服肺宁颗粒。上午，进行血常规和胸大片检查。等结果出来后，再确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主治医师叮嘱马莉雅，应多给病人喝些开水。”
大夫一行走了，室内剩下三个人，变得格外安静。李玬看看米勒，再看看马莉雅，好像有话要说。
“李玬，你好好休养。等会儿我安排你们部里同事过来接替马莉雅。她一夜未睡，先补个觉。”米勒说完，抬腿准备走。
“总经理，你，你……”李玬的话未完便咳了起来。
米勒停下了脚步。
李玬喉咙嗝了一声说：“你俩刚才通话我都听见了，琪琪到底怎么回事？”
米勒没有回复李玬，轻声地对马莉雅说：“接班人来之前，你还得在这儿守着。我去跟主治医师多说几句，李玬咳得这么厉害，看是否有更好的办法。老这么咳，肯定不行。”
马莉雅点头。
米勒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李玬哭泣声。“琪琪到底怎么啦？”
米勒刚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马莉雅像他使眼色示意：李玬有话要说，别急着走。
马莉雅退到阳台上。李玬眼泪汪汪地看着米勒，用手往脸上抹了一把，鼻子抽动了几下。“你说清楚，琪琪她没出什么事吧？”
米勒两眼木木的，半天没有吭声。
“说呀，快把人急死了！”
李玬泪水吧啦吧啦往下滚。
“唉----！”
米勒长叹一口，说得期期艾艾：“李玬，或许。我们，那个，认养琪琪那件事，当初考虑就不大周全。”
什么乱七八糟，语无伦次的。李玬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抢过话头，愤然道：“你什么意思，后悔了？”
米勒摇头。“你是知道的，我特别喜欢琪琪，可是，可是……”
李玬说：“我就知道你心不在焉，图一时的新鲜！”
李玬话里有话，尽管声音不大，听起来特别刺耳。
米勒一听就来了情绪，看过李玬一眼，细声地说：“昨天下午，琪琪他们班上体育课，她趁人不注意，跑出了幼儿园。”
李玬两眼睁大：“天啦，她想干什么？”
“琪琪不见了。”
米勒将低垂的头抬起来，脸色相当凝重。
李玬眼睛发直，扎着针头的手紧紧抓住被褥：“老天爷，她跑哪儿去了？”
米勒说：“班主任老师风急火急到处寻找，找遍了院里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吓得直哭，战战兢兢向姚院长报告。姚院长立马给你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可能一时着急，摁错了号码。最后打到了我这儿。”
当时，米勒正参加市政府经营办举办的民营企业家座谈会，接到电话马上给李玬打电话，连打两次，无人接听。他打到公司人力资源部，才知道她病了，说病得还不轻。米勒重拨李玬电话，终于有声音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米勒感到情况不妙，迅速拨打马莉雅的电话，要她赶紧去李玬住的地方看看，自己驱车直奔省第二儿童福利院。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半钟，琪琪失踪已经快三个小时了。姚院长告诉托米勒，他们已经向派出所报了案。米勒一听，调转车头去派出所。
问清楚派出所只派了一个警察和一个协警，立刻暴跳如雷，一拳擂在所长办公桌：“你们干什么吃的？人命关天，就派两人去敷衍，还算不算人民警察？”
所长惊呆了。小伙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发起飙来同街头上的混混差不多。他两眼一瞪，从腰间拔出手铐，啪的拍在桌上：“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涉嫌妨碍公务。再横，我就拘留你！”
米勒双手握拳，指头关节捏得咯咯响，恨不得照所长那张黑脸擂几拳。最后忍住了。
所长是个明白人，弄清米勒的身份后态度大变。解释说，最近片区发生了几宗案子，把大伙精力牵扯了进去，大部分警力在跑外勤。
米勒无话了。所长递给他一支烟。米勒摆手。
所长吸了一口，问清琪琪衣着和体貌特征，提起桌上的电话，向110请求支援。打完电话，目光温和地看着米勒：“米勒博士，110已经受理了，市局领导正好在指挥中心，向全市各分局及派出所发布了命令，火速寻找琪琪。”
离开派出所，米勒心里依然没着没落，担心琪琪会出什么意外。不小心让车撞了怎么办？让人贩子拐了？这几个可能一刻不停在脑子跳来跳去，跳得脑袋发疼。不行，我得亲自去找。
他从街边小书店买了一张全市地图，实施地毯式搜索。找了几个小时，仍不见到琪琪踪影，倒发现小街旮旯处，有不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和残疾乞讨者。
商场，酒店，小饭馆陆续关门打烊了，米勒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了。琪琪依然不见着落，派出所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小家伙，腿脚不灵便，能到哪儿去呢？”
米勒心里直嘀咕，猛然记起起了一件事情，一拍脑袋，难道……
还是同琪琪见面那天，她扑闪眼睛问李玬姐姐和托马斯.米勒哥哥是干啥的，在哪儿上班？托马斯.米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上班的地方在金融街8号。
他脑袋呼的一声啸叫，莫非，琪琪找我们单位去了？
不可能吧。她那么小，又不识路，当时就那么一说，未必琪琪往心里记了。
米勒当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反正是找，车子跑起来也就二十分钟左右，不如去碰碰运气吧。米勒立刻更正了自己的想法。
刚启动车子，手机响了。米勒心里一喜：难道派出所那儿有消息了？
说话的人小心翼翼问道：“您是总经理吗？”
“你谁呀？”
米勒不耐烦地回复。
“哦。我是公司保安柱子。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有事吗？”
“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联系方式。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个叫琪琪的小女孩，巡逻时发现的。在楼道口睡着了。”
“六岁左右，右脚有点不够灵便？”
“对，对对。嗯，没错！”柱子连忙称是。
“我正满世界找她，都快急死了。小伙子，辛苦了，给我看好，我马上就到。”
米勒不管什么绿灯红灯了，开着车朝长川投资集团办公楼飞奔而去。借着灯光，老远看见柱子在给琪琪喂吃的东西。
“琪琪！”
琪琪一愣，发现是米勒，扔下手里吃的东西，扑向米勒：“爸爸，爸爸……”
米勒一把将琪琪搂在怀里，两人泪流成河。
说完这些，米勒朝阳台方向看看：“马莉雅，进屋吧，外面挺冷的。”
马莉雅迟疑一下，返身进屋。米勒见她情绪有些低落，想好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李玬目光柔柔的看着马莉雅。照米勒刚才说的，是马莉雅救了她。她当时处于昏迷状态，马莉雅把她送到了医院。
“马莉雅，谢谢你！”
马莉雅微微点了一下头。
李玬说，“话都到这儿了，我就不瞒你了。琪琪是我同总经理共同认养的小女孩。”
马莉雅将脸转向一旁，小半天才“哦”出一声。
米勒语气缓慢地说：“李玬，我昨天想了很久，有些话想跟你说明白。”
李玬心里颤了一下，却故作镇静。“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们都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最清楚家的概念对我们这类人意味着什么。孩子小时候要妈，长大了就要家。昨晚，琪琪一见面就情不自禁叫我爸爸了。可是……”
“没有可是，我就要给她一个家！”
李玬斩钉截铁地打断米勒：“就是再难，我也要照顾好琪琪。你如果后悔，怕受到拖累，现在就可以选择退出，没人拦你！”
米勒神情忧郁地说：“问题是目前琪琪现在只能呆在儿童福利院，瞧她现在的情形，难保不会再次擅自离开。”
李玬觉得刚才太过激动，说话挺冲的，调整了一下情绪说：“琪琪这个孩子非常聪明，也很听话。我这段太忙了，没有按时去看她，这才是她离院出走找过来的原因。放心吧，我能说服琪琪的。”
李玬语速很快，让话呛得咳了起来。咳过几声后说：“她明年下半年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学校我考察比较过，离公司不到一公里有一所小学，教学硬件和师资力量都不错，接送也很方便。”
看来，李玬是铁了心的，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米勒选择了沉默。
马莉雅接过话说：“李玬说的有道理，我看先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当务之急是琪琪右腿的治疗问题，不能再拖了。趁她的骨骼尚未定型，手术越早越好。”
米勒和李玬都吃了一惊：这些情况，马莉雅是怎么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