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村人开始收庄稼了。
顺三爷家的高粱熟了,一排排的高粱秸稀稀拉拉摆在地里,显得格外寒酸。顺三爷家刚刚割倒的高粱秸还没有来得及往场上拉,县城的鬼子突然开到了官道村,还带来了记者。
官道村是西田上报的中日亲善的模范村。鬼子宣传他的中日亲善,是大灾之年在鬼子占领的地区,居然获得了丰收。鬼子也树典型,鬼子要树官道村为典型。
西田连夜把刘继祖找去开会训话,西田说:“官道村秋粮虽有收成,可离典型的要求还有距离,但是,典型还是要树的!怎么办?就要想想办法,每亩地再增产一百斤。”
刘继祖望望万福来说:“皇军在说梦话,庄稼都收了,有多少就是多少,怎么能再增产。”
西田对万福来说了一阵话,万福来笑了,对维持会长刘继祖如此这般地一说,刘继祖听了一拍大腿说:“这狗日的小日本干事也会掺假,不就是为树典型嘛!不要命就行,我回去弄弄。”找人带了绳,赶着车,在地里干了一夜。把北地的高粱移到南地里了。
第二天,在地头树起一个“丰收示范田”的牌子,西田的增产计划终于完成了。
不久,鬼子来了参观团,在田头开现场会。
官道村人惊得出来看:“天啊,这一亩有多少斤!”但见那高粱秸挨着挤着连地皮都看不见了。官道村人都看蒙了。觉得真的丰收了,脑门上热气冒,头顶上紫气升,脸上放光芒。
村里人说:“看官道村人能的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还说不准这高粱秸从哪儿弄来的呢!刘继祖那家伙会算计,维持会长越来越会当了,会讨鬼子欢喜了。这没错,只要鬼子少杀咱官道村几个人,怎么样都行。”
官道村人把高粱收了,管他模范不模范,与咱百姓无关。
一大早,就听街上人声嘈杂,一个高嗓门喊了一句:“不好啦,鬼子进村啦!”
一下子,官道村全村像炸了营,有的抱孩子,有的牵驴,乱成一团,可是跑到村边的人都被鬼子拦了回来,出村是不可能了,工夫不大,百十号村民被鬼子赶到刘家祠堂前小广场上,四周都有端着枪的鬼子兵站岗,祠堂台阶上一个鬼子兵趴在地上架起一架机关枪,枪口就对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老百姓一个个吓得面色紧张,不敢出声,谁也不知道今天要出嘛大事,更不知道谁要遭殃,都把头低下来。
一个瘦溜溜说话公鸭嗓的中国人喊道:“乡亲们,不要怕,皇军不杀人,皇军为了中日亲善,为了大东亚共荣圈,来向大家征点粮食,谁也不许抵抗!”
这下子人们明白了,原来鬼子要把刚刚收获的粮食弄走啊。
可谁敢抗争啊?人们痛在心上,不敢反抗,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还要辛辛苦苦地送给小日本鬼子,鬼子吃饱了还要去杀中国人!人们心里都很憋屈。
顺子真想过去抡拳头把那王八羔子打个三花脸!死了一命抵一命,谁怕谁啊!可是了不得啊。顺子曾跟爷爷去过天津卫,那可是大地方,在天津书馆里听过几回书。回村儿后乐得合不拢嘴儿,没事儿就给人们划两句儿。有时就说混了,什么“樊梨花和孙悟空斗魔法啊”,“济公和关公喝酒”啦等等,说隋唐演义里尉迟恭和秦琼打了三百回合没分胜败,打了个脑瓜稀巴烂,听得人们摸不着头脑,顺子也不解释,只说:“说书的就是凑热闹,别找真儿。”不过人们还是记住了一句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嗦嘎!你的,死啦死啦地有!呦西,呦西,快快地干活!”松本哇啦哇啦喊话。
“他说要干嘛?”顺三爷擦了把汗问顺子。
“他让顺三爷干活儿!”顺子小声儿说。
“嘛?”顺三爷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儿。
“他叫你好好干活儿,不然药死你!”顺子大了点声儿。
“他敢!顺三爷割他祖宗!”顺三爷猛地抡起镰刀。
“啪———!”枪响了。
“你的,什么的干活?”松本冲顺三爷叫着。
人们的眼里满是那一颗颗圆鼓鼓的高粱,上面可淌着自个儿的汗水啊!
“太君——!太君!”是万福来跑来了。
“嗦嘎!你的,慢慢地,慢慢地说来,什么的干活?”
“松……松本太君,有……有土八路!地里有土八路……土八路!”
大伙儿的都不由得手顿了一下,全都竖起了耳朵。
土八路是谁,老百姓没有不知道的,土八路不抓壮丁,不抢百姓家当,还打鬼子。老百姓过日子不就图个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嘛!
乡亲们都知道,土八路会来打鬼子的,会来救老百姓的!
“八嘎!土八路,哪里的有?”
“土八路,地里,地里藏着的干活!他们,他们中间的有!”
“统统地,转过身!土八路的,死啦死啦的!”
大伙儿转过身,对着几把黑洞洞的枪口。
万福来那贼猪腰子脸都快比自个儿屁股蛋子大了,一双三角眼儿眯缝着,朝着大伙挨个儿瞅。
人们的面色都很愤怒,一双双冒火的眼睛盯视着他。
“土八路!那儿!松本太君,土八路那里的有!就是他!”
万福来说完,凑到松本耳边儿不知道在嘀咕嘛,松本听着,点了点头。
顺着那贼手瞧去,在顺三爷右边儿三四步远的地方,有个高个儿小伙子,乌漆抹黑的肤色儿,咧着个大嘴,浑身透着憨气,他叫明子,老实本份是全村出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