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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哥回到了屋子里,又看了看师傅,发现他睡的很稳,自己也在师傅脚底下找了块地方睡着了。天亮的时候,白葆春睁开了眼睛,觉得自己比昨天轻松多了,动了动腿发现睡在脚底下的六哥,白葆春坐了起来,虽然头还是有点晕,看着在自己脚下和衣而卧的六哥想,徒弟不错,虽然他跟自己的时间最短,能够这样看重师傅叫白葆春很感动。

  “小六子,快躺好了睡”白葆春摇晃着六哥的胳膊说。

  六哥猛然惊醒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说:“师傅,您要什么?”

  白葆春说:“我不要什么?你躺好了睡。”

  六哥揉了揉眼睛,看见窗外天已经亮了,虽然还没有出太阳。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鸟鸣。

  六哥下了地说:“师傅,您躺下,我给您倒水去。”

  正说着,廖素珍走了进来,看见白葆春坐起身来,知道今天是见好了,心里很高兴。

  “你好点了?”廖素珍说。

  “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晕”白葆春说。

  接着是许三儿,张云鹤也来了,白葆春穿好衣服靠在床头上。

  “小玲呢?”白葆春问道,这时候六哥才发现唯独没见白玲。

  “还睡呢!”廖素珍说。

  “没出息,这么大个闺女睡懒觉,在家里睡还不行,跑这来睡来了。”白葆春说。

  “嗨!你可别这么说,我这也是她的家,你还不知道吧,趁着昨天你迷糊的时候,你闺女就归了我了。”许三儿说。

  白葆春不明白怎么回事用眼看着老婆,廖素珍把昨天许三儿认干闺女的事说了一遍。

  许三儿说:“要不是你身子骨不舒服,今天咱们得喝两口,这可是个喜事。”

  白葆春笑着说:“不喝也高兴,三哥,你当了干爹认了她当干闺女,只怕你请神容易送神难,哈哈哈!”

  张云鹤过来给白葆春把了脉说:“好了,不过这个时候是最应该小心的,因为身体空虚,气血无序,再着了凉就不好办了要静养。还有,要调以粥饭,清淡食物。我再开个方子,也还要三五副药才保无事,总要过了七天的限制。”

  许三儿给众人沏茶,廖素珍去给白葆春熬粥,白葆春对六哥说:“小六子,你也好几天没上班了,你先回去,这有你三伯和你师娘呢,就事告诉你大哥和你二哥,我不碍事的了。”

  六哥刚才听了张云鹤说还要三五副药的话,知道师傅一时半会走不了,自己好几天没上班,奖金事小,关键是没请假,学徒工一般是不能请假的,因为按照当时的劳保制度,学徒期间病事假都不扣工资,正因为如此,请假很难,加上老娘不知道消息也要着急,心里正盘算怎么办,听了师傅的话说:“我是得先回去,厂子里和家里都没说。我回头下了班来看您。”

  白葆春说:“北京到这五六十里地,你别跑了,下班到这来得半夜了。我现在好了,就是缓缓的事,明后天我也回去了。”

  “张大夫不是还让你养着吗,还有药呢?”六哥说。

  “拿着方子城里头抓是一样的。”白葆春说。

  张云鹤说:“是这样,不过路上要小心,一定再不能着凉。”

  六哥站起身来,许三儿说:“家里还有馒头,昨天吃的菜都没怎么动,我让你师娘给你热热,吃了再走。”

  六哥说:“不啦,我赶早回去还能上班。”

  六哥和师傅告了别,到了厨房跟师娘说了一声,廖素珍走到门口说:“昨天你跟小玲子又吵架了?”

  六哥一愣说:“没有呀,我哪的功夫跟她吵架?昨天后半夜我在院子里抽烟,她跑出来看我师傅还跟我逗闷子呢。”

  “没吵架就行,我今天早晨叫她都不理我。”廖素珍说。

  六哥的话叫白玲感到震惊,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失落或者还有点懊恼。天性高傲和被父母宠坏了的白玲,做梦也想不到六哥会对她视而不见,即使是稍微有些表示也没有。女人接触男人大多是从不讨厌开始,这和男人不一样,他们好像在这方面不在乎,因为男人总是把直觉放在第二位,他们会因为目的而决定态度,在这点上男人比女人更狡黠。

  白玲知道二哥麻金城对自己好,也明白麻金城的目的,但白玲自己并没有准备,也就是说她没有打算把她和二哥的关系发展到什么地步。从父母的态度上看,父亲对二哥的机灵和有眼力见好像很赞赏,但在父亲的眼睛里,徒弟还是平等对待的。如果说白玲在将来的婚姻上必须考虑父母的态度的话,从母亲那得到的信息好像要比父亲容易。何况她们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在判断上的共同之处很多,虽然有着年龄和阅历的差距。

  由于白玲的生活环境的独特让她感到,很多的时候她不能和正常的人那样判断事情,她的思维里如果有什么新的内容,只是随着年龄增长的结果,受环境影响的成分很少,这主要是她的生活环境决定的。

  她的单位是个实验室,里面没有几个人,这些人里女性居多,而且大多是结了婚的。她们的生活环境的范围比白玲大不了多少。她的家是个远离城市的乡村,或者连乡村也不算,是个城市边缘荒野里的一座院落,来往的人都是父亲的社交范围,白玲只能接触她们,年龄相仿的只有这几个徒弟。

  应该说,白玲象其他的孩子一样,对父母的依赖不仅是在生活上,在判断上也是如此。她也留心父母对他们的评价,也会根据父母的评价来决定自己对他们的态度,可慢慢的,这种依赖程度越来越弱。

  大哥沈建功老实,对白玲就像对小妹妹,白玲在他那得到的就是亲切的感觉,一种轻松的感觉,她喜欢大哥,她会在大哥面前为所欲为,但大哥一旦不在跟前,就会在她的头脑里消失的无影无踪,非要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和他同时到来。

  二哥麻金城是白玲感到最矛盾的,他的机灵和善解人意让白玲喜欢,可女人有一种天性,她们往往不喜欢十全十美的东西,或者当十全十美的东西出现的时候,她们会厌倦和怀疑。尽管这不是她们清醒的认识到的,或者不是主动的意识,她们实际是那样判断和感觉事物和人的,特别是对异性。二哥从来不会违拗她的意思行事,也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可二哥这样做的目的是很明显的,白玲每当想起这个来,二哥给她的和感就会大打折扣。如果这不是女人的特点,起码白玲是这样。她不喜欢一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她以为这是这种人对待一切事情和人的态度,这是不是盲点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没机会了解二哥在外边的为人。但不管怎么样,二哥有唯唯诺诺的东西,即使是手段,没有是装不出来的。

  白玲好多次都想提醒二哥,可看着他那一脸灿烂笑容的脸,她怎么也下不了这个狠心,因为她也是善良的人,让别人难堪的事她不愿意做。二哥在她的脑子的形象并不可人。

  六哥对白玲来说,进入她的大脑的文档里还是最近的事,这也是白玲懊恼的原因,先把六哥的表现放在一边,就她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就这段时间来说,能够让她有那次梨花之夜的沮丧,白玲自己也没料到。看来大多数的时候,人是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因为了解自己同样不容易,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了解自己的心理和思想远没有了解自己的四肢那样简单。那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六哥已经走了,白玲决定,从今天起要努力忽视六哥的存在,因为他应该不在她的脑袋里,他没资格在她的心里有一席之地了。

  六哥回到了北京,因为没请假被段长狠狠的批了一顿,并且决定把他本该在八月份出师的期限延长到年底。这对六哥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学徒工的工资是十九元,加上夜班费各种补助才是二十多元,而出师的工资就是三十四元,加上补助就可以是四十多元,这就是说,他要损失八十多块钱,这八十多块是一个技工两个月的工资,这八十多块能给和他一样辛苦的老娘多大的帮助?更主要的是,延期出师是个处分性质的东西,它会被记录在档案里,无论他将来调到什么地方,都会像耳朵一样跟着他一辈子。在那个时代,受过处分的人是不会被人信任的。

  晚上到家,老娘气的拣起了几乎被六哥遗忘的皮带教训了他几下,六哥的父亲活着的时候是个脾气暴躁的人,皮带是父亲教训孩子的家法,关于这条皮带几乎就是六哥对父亲记忆的全部,现在皮带让他再次想起了父亲和自己的童年。

  “学摔跤学疯了你?班儿都不上了?你摔跤能挣饭吃是怎么着?”母亲愤怒的说。

  六哥知道现在解释是多余的,因为所有的解释都跟摔跤有关系,而母亲现在对他摔跤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六哥挨了打,又受到了母亲一顿数落,走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床上,母亲反对摔跤是由来已久,自己这次惹她生气也不能光怨她对摔跤的痛恶,可是六哥总觉得,她现在反对摔跤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这会影响到他今后还能不能在去师傅家,而且,六哥还再想,这里面有没有陈静的原因呢?因为她也反对自己摔跤,她和母亲是同事,她会不会跟母亲表达了这个意思?这也可能就是母亲最近忽然极力反对他的原因。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大妹妹大毛走了进来,六哥有两个妹妹,一个叫大毛,一个叫二毛,大毛天性温顺,二毛则正相反,是个火爆子脾气。大毛是母亲的帮手,她几乎承担了家里的一切家务。

  “哥,你吃饭了吗?”大毛问。

  六哥摇了摇头没说话,大毛接着说:“也不怨妈跟你急,你这两天没信儿了,把妈急坏了,上厂子里找你去了,人家说你连班儿都没上,你到底干嘛去了呢?”

  “你别管!”六哥心烦意乱的说。

  “那么大个子还挨打也不知道寒碜,还挺横!”二毛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进来。

  六哥喜欢大毛,因为她听话,讨厌二毛可不敢惹,因为二毛的身后是强大的母亲。

  “你逗什么闷子?一边儿去!”六哥说。

  “姐,不理他,让他饿着吧,饿死你得了!”二毛说完嬉皮笑脸的跑了。

  大毛把饭菜端进来说:“你就在这吃吧,你不吃饭妈更生气。”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二毛在屋外把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鼻子压的扁扁的说。

  看来二毛是错以为哥哥是跟陈静在一起,她知道六哥搞了对象。

  六哥走的第二天,白葆春就回到了家里,走的时候白葆春力邀许三儿到北京来住,许三儿说,他在潮白河边上住惯了,听不见河水的哗哗声就睡不着觉,还说,他要等到自己的干闺女结婚的时候才去北京。回到家里,当天晚上常顺义就来到了白葆春的家。

  “五哥,回来啦,我来了好几趟你都不在家,你上哪了?”

  白葆春不想说自己病了的事就说:“问你个人你知道吗?”

  “谁呢?”

  “许三儿!”

  “许三儿?那我怎么不知道呢,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我就是上他那去了。”

  常顺义摇了摇头说:“五哥,你把话说明白了好不好?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白葆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别看这么多年没见,特别的亲,到底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这次他还做了白玲的干爹呢。”

  常顺义点了点头说:“要说起来是这样,师傅的跤场子不就是满宝珍给撑着?你去的对,你要是告诉我我也去,这些人越来越少了,看不见了就没辙了,知道了必得去瞧瞧。”

  “我带小六子跟他们的徒弟过了过手,说实在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三哥教徒弟可比我强多了,那才叫用心哪,我看了心里头都觉得对不起师傅。”白葆春感叹的说。

  “通州离这咱们城里头远,还有尚武的风气也是原因哪,你瞅瞅现在的孩子们,谁还乐意学这个呀?”常顺义说。

  “你说这个叫我想起了小六子,这孩子也算是难得,这么一抿子心的学我没看错他。”白葆春说到这也有想起徒弟伺候自己的感想。

  “这孩子是不错,身量也好人也实在,就是有点轴(拗)。”常顺义说。

  “说起他轴来,三哥这次看了这孩子说,是块材料,可说他的眉毛稍是倒长着,不是好脾气,不好好嘱咐怕他能惹大祸,这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想了好几天又不好问。”白葆春说。

  “五哥,吉人自有天相,君子不问凶吉,你怎么信这个?”常顺义说。

  “这孩子家里很苦,能学这个不容易,我不但要倾心竭力的教他,我还要看好了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葆春说。

  “师徒如父子,这也是应当的。”常顺义说。

  正说着,老大沈建功和老二麻金城走了进来。

  哥儿俩问候了师傅,无非是白葆春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二麻金城对师傅的做法虽然有意见,嘴上并不敢表示只是说:“师傅,你应该也带我们哥儿俩去看看,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白葆春听出了麻金城的弦外之音说:“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他,当时因为小六子对你三伯出言不逊,你三伯才教训了他,我带着他就是为了陪个不是,你们想去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建功说:“师傅,我跟您说点事,我五一结婚”

  白葆春听了高兴的说:“好事呀!”

  “谁要结婚哪?”廖素珍和白玲走了进来。

  “师娘,我要结婚,我这正跟我师傅说呢。”沈建功说着脸先红了。

  “脸红什么?”白玲走到沈建功跟前,勾着他的肩膀学着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和杨子荣对黑话的口气说。

  “你看你,别闹……!”沈建功拿开白玲的手脸更红了说。

  “就这还结婚呢,说了都脸红?”白玲说。

  常顺义接过来说:“小玲子,我嘱咐嘱咐你吧,都到了这个岁数了,就你这样没大没小舞马长枪的,你怎么找婆家?也就是你二哥。”

  平常的时候,这样的话白玲是不会在乎的,特别是常顺义,从小看着白玲长大,在她眼里和父亲差不多,不知道今天为了什么,白玲又想起了许三儿院子里的梨花之夜,不由得心里一阵汹涌:“我乐意在家里当个老姑娘碍您什么事了?我说过我跟谁了吗,我说过我要嫁谁了吗?您瞎说什么呀?”

  白玲突如其来的无名火把一屋子人都弄糊涂了,不但是常顺义,就连白葆春也是一愣,虽然不明白女儿是怎么回事,白葆春是不能让孩子这样抢白自己的师弟的,他一拍桌子说:“反了你!这是跟谁说话呢?越来越没规矩了!给我出去!”

  对于白玲来说,父亲的尊严虽然不容挑战,可对自己从来也是温和的时候多,极少对她发脾气,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这样的斥责,不但把她吓了一跳,同时觉得分外的委屈,眼睛里涌出眼泪来,一摔门跑了出去。

  常顺义对白玲的态度有点生气,本想说她两句,没想到白葆春如此严厉反而觉得于心不忍说:“五哥,这是干什么?孩子跟大人撒娇,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沈建功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他觉得这事是自己引起连忙说:“师傅,您别生气,这都怨我。”

  廖素珍说:“你别害怕,没你的错,都是你师傅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

  “好啦!好啦!都不说了,老大,你结婚还短什么跟我们说,日子不是订了吗,怎么个办法呢?”常顺义说。

  “对,跟我说,要什么?”白葆春此时也转移了话题说。

  “什么也不要,都准备好了,就是想叫师傅当个证婚人,请你们一起喝个喜酒。”沈建功这个时候还是惊魂未定。

  “我给二百块钱,还有呀,小六子你得自己告诉他一声,这事没有叫别人捎信儿的”白葆春说。

  “我知道师傅,我明天就给他送信儿去”沈建功说。

  麻金城看着白玲出了门扭过头来说:“师傅,我去劝劝她,您别生气。”

  麻金城来到白玲的屋子外边叫门,白玲就是不开,麻金城说:“玲子,别听七叔的,我没有那样的看法,二哥可不觉得委屈。”

  白玲在屋里哭道:“你走吧,你不委屈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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