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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葆春师徒二人因为天晚不能回程,住在许三儿家里。原本想着第二天绝早起来回家,白葆春喝了一天酒,晚上又在跤场摔跤,那酒本身就能使人气衰,摔跤又伤了力受了夜寒半夜竟然发起烧来。白葆春嘴上说无事自觉身体疲软,躺在床上起不来,许三儿挨到天亮去通州城里请大夫。原来,这习武之人虽筋骨皮肤比常人强健,内里器官与常人无二,特别是摔跤这行,要的是年轻力壮,走的是硬功,连年苦练,身体原气耗费很多,多有年老体衰者皆因于此。许三儿不信西医,找来通州名医张云鹤。张云鹤与许三儿有很深的交情。

  张云鹤走到白葆春床前把了脉,许三儿让到外屋坐下。

  “您瞧着怎么样呢?”许三儿问。

  “脉搏虚浮,自是中焦之火被外淫风寒所侵,若不是发觉的早,走入血脉就就麻烦了,七天之内是不能起床了。我开一个方子,你吃着看。”

  张云鹤说完开了药方,许三儿要给诊费张云鹤不受而去。

  六哥着急看见许三儿说:“我师傅怎么样呢?”

  许三儿说:“不碍事的,就是受了风寒,要静养几天。”

  “能走动回家吗?”六哥问。

  “回家是回不去,得七天才能起床,就在我这养着吧。”许三儿说。

  抓完药许三儿亲自煎药,六哥给师傅服下,到了中午白葆春觉得轻松了一点叫过六哥说:“小六子,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上班,给你师娘送个信儿,别说我病了,就说你三伯留我在这住几天。”

  “本来就是想留你师傅住些日子的,这下也好人不留天留,你赶紧回去,你师傅交给我。”许三儿说。

  六哥听了师傅的话,黄昏到了北京城,没有回家直接奔了南菜园,天已经黑了。进了门迎面就碰见了白玲。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我爸呢?”白玲问。

  “叫三伯留下住几天,师傅叫我回家来说一声”六哥一边说一边进了屋。

  见了师娘六哥把事情说了,跟着进来的白玲说:“哪那么个三伯?瞅着你慌里慌张的你一定有事瞒着。”

  白玲的话提醒了廖素珍,从六哥进门她就觉得不对劲,六哥是个实在人,心里有事就挂在脸上。

  “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六子?”廖素珍追问到。

  “真的没事师娘,就是在三伯那住几天。”六哥心里有些慌乱的说。

  “你眼神儿就不对,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廖素珍有点着急。

  六哥脸红脖子粗的站在那一时语塞,想了一想,师傅病在那,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即使现在蒙混过去,万一有个好歹师娘这关是过不去的。说了又怕她要去看,师傅那也是落埋怨,正在那思前想后,白玲捶了六哥一下说:“你怎么不说话?”

  六哥看着敷衍不过去心里想到,不如就实话实说,万一有个变化自己也说的清楚,于是把事情和盘托出。

  廖素珍听了以后叹了口气说:“要说你师傅这个事,还是你们俩个畜类惹的祸,要不是你跟小玲子怄气跑出去喝酒,你也就碰不见许三儿,你师傅也就不会到通州去会他,也就没有今天这场病,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你去给你二哥打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从他们体校找辆车,把你师傅拉回家来,通州能有什么好大夫,得上医院!”

  那个时候通讯不方便,打个电话得去公用电话,六哥走出去打电话,白玲后面跑出来说:“我也去六哥!”

  两个人找了公用电话,打通以后找到了麻金城,六哥把事情说了一遍,麻金城说,这么晚了找车困难,他认为师傅不过是着了凉,头疼脑热的不用着这么大的急,并答应明天找车。

  六哥放下电话和白玲说了麻金城的话,白玲听了很不高兴,麻金城找车困难可以理解,起码不能说头疼脑热的不用着急这样的话。

  回到家里廖素珍听了以后说:“现在去那也没车了,只好明天再说。你二哥要是能找到车更好,找不到咱们自己去。”

  找车困难是一个原因,让麻金城感到不满的是,师傅这些年很少出门拜访朋友,有了这个机会为什么只带着六哥一个人去?自己也跟了师傅这么多年,难道师傅就觉得小六子有能耐?加上对白玲和六哥的猜忌,心里也不痛快,所以放下电话并没着急去找车。

  家里,廖素珍还是不放心,又详细的问了六哥白葆春在那的细节,六哥一一的说了。

  “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让你师傅喝多了酒,你怎么不听我的?”廖素珍埋怨道。

  “我劝了,他们不听我的!”六哥委屈的说。

  “不听也得劝,文死谏,武死战,我不信他能把你吃了,交给你这么点事你都办不成,这次要不是你,他能跑那去吗?说你是砸锅将你还不爱听,一句话嘱咐不到都不成!”

  面对师娘的埋怨六哥不敢回嘴,可心里头不服气,师娘看出了他的神情接着说:“你还不服气是怎么着?我说的对不对呢?”

  白玲说:“妈,您也别老埋怨他,我爸爸那脾气您也知道,现在都这样了您埋怨有什么用?”

  娘儿俩一来一去的说着,天已经很晚了,看着她们着急,六哥把本想说回家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白葆春病在通州,一家子着急,老二麻金城并没有找来车,音信全无,六哥当天晚上没敢回家,住到白葆春的家里。

  第二天等到十点钟,没有麻金城的消息,廖素珍说:“算啦,不等了,小六子跟着我去吧!”

  白玲原想等到麻金城的车,所以也没上班,听说妈要去通州也嚷着要去。廖素珍一想,万一当天不能回来,家里头留着白玲一个人也不放心就答应了。娘仨出了家门直奔车站。

  午饭过后到了宋庄,走到村口六哥心里打起鼓来,虽然和师娘坦白了心里踏实,可是师傅之所以让他瞒着也是怕师娘担心,要是这样的话,到了许三儿那师傅会不会埋怨呢?想到这站住脚说:“师娘,我进去先跟三伯打声招呼,然后你们再进去。”

  必定廖素珍是知道许三儿这个人,多年以前见过一面,并不很熟悉,想着来的这样冒失,先打个招呼也对就点头答应了。

  六哥进了门看见许三儿和医生张云鹤坐在正屋里,许三儿看见六哥一愣说:“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六哥看见张云鹤在这心里一惊,是不是师傅的病重了呢,昨天叫的大夫今天怎么又来了呢就问道:“我师傅的病怎么样了?”

  许三儿说:“还是高烧不退,我这不又把张大夫请回来再给看看,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呢?”

  “我没瞒住,我师娘来了?”六哥说。

  “啊?在哪呢?”许三儿听了这话站起身来。

  “在大门外边呢!”六哥说。

  “你这浑小子,怎么不让进来?”许三儿一边说一边走出门外。

  许三儿出了门看见娘儿俩说:“是弟妹吧,失迎失迎!快进屋来!”

  许三儿把娘儿俩领进了屋子让了座,廖素珍赶紧说:“给三哥添麻烦了,葆春怎么样呢?”

  “就是着了凉,没大碍,昨天请大夫抓了药吃了,可还是有点烧,我不放心今儿这不又把大夫请来了,让他再给瞧瞧,张大夫,您给我弟妹说说病情。”

  张云鹤说:“不用着急,他是受了寒凉,西医就叫重感冒,我用发散之药驱除寒气,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天下没有一把抓的药。病来是由表及里,除病是由里及表,需慢慢发散才是,不退热是寒气外出的表象,不必着急,不出七天自然痊愈。”

  张云鹤慢条斯理的讲着病理,廖素珍听了半懂,就听了一句不必着急的话,知道这病没有大事说:“多谢大夫了,三哥,我瞧瞧他去吧。”

  许三儿带着廖素珍和白玲到了白葆春的房间,白葆春刚喝了药睡去。廖素珍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用手一摸头,滚烫,心里不免又着起急来。看了看又回到正房问大夫:“大夫,我摸着脑袋怎么还是滚烫滚烫的呢?”

  张云鹤说:“我说了,这是寒气被药物所逼,发散出来的表象。你如果用手紧贴皮肤就会觉得,那肉皮是凉的,这是好事不必担心。”

  许三儿说:“我明白了,这是寒进热出的道理,就好比我们练功的人,吸进去的是风,吐出来的是火。”

  张云鹤点头说:“是这个道理,那寒气被逼出来怎肯情愿,必然要搅动气脉,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吃了药还发热的道理,此时的发热不是没吃药以前的发热,已是本末有别了。”

  廖素珍将信将疑,又跑去摸了摸白葆春的身上,果然,紧按皮肤是是凉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三儿又把廖素珍让进正房说:“我打发人叫畅春楼给咱们送饭来了,你们一定还没吃呢,等会儿就来!”

  不一会,畅春楼伙计挑着食盒进了门,许三儿调开桌椅把廖素珍和白玲让了座,伙计打开食盒摆好了饭菜走了。

  许三儿打开酒瓶说:“弟妹,能喝一口吗?”

  廖素珍推让着说:“我可喝不了酒,三哥您一个人得着吧。”

  “那就多吃菜,我没什么准备,请也请不到,一来就全来了,哈哈哈!弟妹,咱们哥儿俩可有好多年不见了。”

  “可不是吗?你现在走在马路上,我都不敢认了。”廖素珍说。

  “这是闺女吧?”许三儿指着白玲说。

  “对,玲子,快叫三伯。”

  白玲叫了一声,许三儿笑着说:“想不到白葆春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哈哈哈,我看着都眼馋,给我当干闺女怎么样,我就没闺女。”

  “那好呀,你要不嫌弃就行。”廖素珍说。

  “我嫌弃?你答应了,我乐还来不及呢!”许三儿说。

  “那就认你这个干爹!”廖素珍说。

  ”这样我和白葆春还不用单论了,本来我们就是兄弟,哈哈哈哈!”许三儿高兴的满脸生光,当时就让白玲叫干爹,白玲蒙着头叫了一声,许三儿拿出钱来当了见面礼。

  吃完饭,许三儿端上茶来和廖素珍聊着家常,白玲走出屋子外,一树的梨花盛开怒放,不由得看的入神,六哥从白葆春的房间里走出来,白玲看了看他说:“我爸爸醒了吗?”

  六哥摇了摇头,白玲说:“你过来我问你,什么叫如花似玉?”

  六哥说:“夸你长的好看,跟这梨花似地。”

  “我有那么好吗?”白玲听了很高兴说。

  “就是那么一说,你还认真了,说你长的跟猪八戒他妹妹似地,人家能那么说吗?”六哥说。

  白玲一听踢了六哥一脚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傻六子!”

  下午的时候白葆春醒来,看到老婆孩子吃了一惊,六哥在旁边也心里打鼓,因为他怕师傅埋怨。

  “你们怎么来了?”白葆春问。

  “你病成这样我们能不来吗?”廖素珍说。

  白葆春用眼睛看了六哥一眼,廖素珍赶紧说:“你看他干吗?孩子跟我说就对了!”

  白葆春见事已至此没说话,廖素珍用手一摸他的头,比上午还热,张云鹤说:“不用担心,这热在今天晚上是最甚的,因为前日为阳,后日为阴,病人在这个时候的体质虚弱,气血微缓,备好凉毛巾降温就可以。”

  “大夫,这样烧不碍事的吗?”廖素珍还是不放心的说。

  “我行医多年,这点病还是看的透的,只管放心。”张云鹤说完了要走,许三儿送出门去。

  许三儿走到院子里说:“张大哥,真的不碍事的?这可是我的兄弟,好多年没见,谁想就病在这里,你可得给我个实底,我心里头不踏实呢。”

  张云鹤微微一笑说:“许老弟放心吧,慢说是咱们的交情,就是一般的病人我也不能落个庸医杀人的名声呀?。”

  许三儿说:“这烧老是不退我心里头就含糊。”

  张云鹤说:“我不是说了嘛?这是寒气被药力逼出的症状,已经不是受寒时的发热。西医逢人发热就要用药物退烧,殊不知此是委屈求全之策,治标不治本。发热是散毒,只是降温如冷水泼热油,结果反受其害,需是将这毒火随着寒气散发殆尽才是根本的法子。即使是西医退烧,仍要用其他药物治疗才能治病,退烧不是根本的办法。中医此法是因病施治,一劳永逸。其实这种发散之法也是因人而异,令弟身体强壮,能够抵抗,若是身体虚弱者,万不可如此。得病也需好身体,治疗起来也方便哪,只是今天晚上要有人看管,只用冷毛巾敷在头上,不使发热时病人痛苦即可。”

  张云鹤说完扬长而去,许三儿看着他的背影将信将疑。

  晚上许三儿腾出了一间房子,拿出新被褥还特意叫了个村里的女人来收拾好,点上熏香安排白玲母女住下,六哥自然是和师傅睡在一起。晚上六哥对师娘说:“你们睡吧,我看着我师傅。”

  廖素珍说:“你这几天也够辛苦的,我看着他你睡你的。”

  六哥不答应,许三儿说:“弟妹,就听了他的,年轻人精力好,你跑了一天了又着了这么大的急,你们娘儿俩都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一睁眼,葆春兴许就好了。”

  廖素珍拗不过六哥只好听他的回房睡觉去,六哥给师傅喝了药,不断的换着湿毛巾给师傅降温,一直到了后半夜,白葆春睡的很沉了,呼吸也均匀了,最重要的是烧退了。六哥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不敢睡觉可眼睛有些发涩。六哥轻手轻脚的开了门,走到院子里点上一颗烟,看着满院子的月光,院子里飘着一股股梨花的淡香。

  两天没回家了,明天还不知道走的了走不了,看白葆春的意思把握不大。想起了老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回家肯定担心,后悔昨天回北京的时候没先告诉她一声。忽然又想起了陈静,要说和陈静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当然不是,可有了女朋友的感觉的确让六哥觉得自己的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六哥想起了陈静的话,是不是自己要摔一辈子跤呢?许三伯说的现在这个行当不时兴了,六哥也感觉了出来,可是看到师傅和他那种对摔跤的执著,还是让六哥很感动,老辈子的玩艺丢了可惜呀。如果陈静就是不同意自己摔下去怎么办?难道要在摔跤和结婚之间选择吗?那可真是件难事。

  想到这六哥又暗自笑话自己,这都哪跟哪呀?自己认识她时间并不长,怎么想起结婚的事了?六哥是个不爱思考的人,他自己有一句话,多难过也是一天,别发愁过不去,天会按时亮的。

  六哥掐灭了烟头,转身往屋子里走去,一抬头看见白玲站在眼前。白玲的出现吓了六哥一跳:“你站这干嘛?吓人呼啦的?”

  白玲穿着薄薄的睡裤,披着白天穿的外套,夜里的风让她把脖子缩到领子里:“我去看看我爸爸,怎么屋子里没人,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白玲说完笑了一下,月光下露出雪白的牙。

  “师傅不烧了,睡的也挺好我出来抽颗烟。”六哥说。

  “我看你站在梨树前冲着它发呆,你想什么呢,想家啦?”白玲说。

  “我这么大个子还想家?你快睡觉去,别冻着。”六哥说。

  “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那个……”白玲说了半句不说了。

  六哥心里一愣,自己和陈静的事除了母亲,单位里的人都不知道,白玲更不可能知道,她这样说话什么意思?

  “你说我想什么?我什么也没想。”六哥说。

  “别解释,大老爷们不想家就是想媳妇,你没有可不见得不想,我明儿跟我妈说一声,给你找一个,要不我从我们单位里给你找一个,我们单位里漂亮的姑娘可多了。”

  六哥听了这样说心里有了底,又不知道怎么回答,白玲看六哥不说话就说:“你到底乐意不乐意呀傻六子?”

  六哥看着月光下的白玲,想起了她今天问自己“如花似玉”的话,觉得她今天真的很好看,平常自己怎么就没注意的看过她呢?

  六哥突然想起了麻金城说:“你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看看什么时候把你和二哥的事办了。”

  “你胡说,你往我身上遮什么呀?明明是你自己想那个了,往我身上赖。”白玲瞪了六哥一眼说。

  六哥可能是想起了麻金城,也可能觉得自己搞对象的事早晚是要让师傅他们知道,白玲虽然现在是跟自己开玩笑,万一她真这么做了,自己倒被动了,想到这六哥说:“六哥不用你跟师娘操心,我早就安排好啦!”

  白玲一听一愣说:“你安排了什么了?”

  “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六哥说。

  “什么时候的事呀?”白玲瞪大了眼睛问。

  “有几个月了吧,时间不长,挺说得来的。是我妈他们同事。要不是这些日子师傅这有事,我早该找她去了。”

  六哥发现白玲并没有认真的听他说话,而是抬起眼睛看着月亮,过了几分钟说:“真冷,我得回去睡觉了”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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