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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葆春这句话是问白玲的,可白玲佯装没听见继续和沈建功说着话:“告诉我嫂子是干什么的?”

  “售货员。”沈建功说。

  “哪的售货员,买什么的?”白玲问。

  “在前门瑞蚨祥卖绸缎。”沈建功说。

  “哟,那你结婚的时候,买被面省事了?”

  “等你要的时候,大哥也给你买。”沈建功说。

  白玲听了脸一红给了沈建功一拳说:“我问你呢,你干吗往我身上转?”

  常顺义接过来说:“这不是早晚的事?这个事我看就托付给你大哥,保证是又便宜又体面。”

  白玲听了跑到常顺义跟前说:“七叔,您可不带这样的,拿我找什么乐呀?”

  “我拿你找什么乐呀?那天我和你爸爸还说这事呢,等老二回来我就给你们当媒人提亲,你要是乐意就跟你大哥一块办了哈哈哈!”常顺义已经有了几分酒,笑声震耳。

  “老没正经的!”白玲嚷到。

  “小玲,不许没大没小的,哪能跟你七叔这么说话?你爸爸问你话呢!”廖素珍说。

  一句话提醒了常顺义说:“真格的,小六子呢,不是他接你一块堆儿回来的吗?”

  白玲一下子转过头朝门外走去,白葆春看在眼里,心里纳闷,大家也觉得奇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孩子怎么了?跟小六子吵嘴了?”白葆春望着走出门去的白玲说。

  “不能够吧?小六子跟她能吵什么嘴呢?”常顺义说。

  “也没准儿,你记得上回有一回小六子接她回来,她就噘着嘴?”廖素珍冲着白葆春说。

  “我去问问她。”说着话白葆春就要站起身来。

  廖素珍急忙拦着说:“小六子是个倔脾气,你闺女折咧(矫情),说不定俩人就闹不痛快,你别去,我问问去。”

  白葆春举起酒杯说:“来来,咱们接着喝酒,老七,小孩子的事咱们不管。”

  廖素珍追着女儿白玲到了她自己的房间,看见白玲正对着镜子擦眼泪。白葆春而立之年才有了这么个宝贝闺女,两口子视若掌上明珠,由此也娇惯的女儿任性和矫情,这点当妈的是知道的,看见白玲抹眼泪不由得心里一疼说:“谁欺负你了,告诉妈!”

  白玲擦干了眼泪说:“没事的妈,刚才那屋里火锅熏的我眼睛受不了才出来,您吃您的饭吧.”

  白玲这两句话显然是骗不过母亲,廖素珍说:“不能够,我瞅着你进门就不对劲,你六哥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回来呢?你跟妈说实话,不然等你爸爸问你就不好对付了。”

  白玲听了母亲说的话说:“其实没什么大事,妈,六哥他是不是不乐意接我,您干嘛老让他去呢?”

  廖素珍说:“他不去谁去?你大哥没准儿,你二哥上了济南,家里就剩下他了。你怎么知道他不乐意接你呢?”

  白玲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我以后不用你们接了,我都这么大了,再说了,六哥他不乐意接,按着他的脑袋去,他不痛快我也别扭。”

  “你的意思说,小六子把你扔在雪地里自己回城里去了?”廖素珍问。

  白玲点了点头没说话,廖素珍自言自语的说:“反了他了,他就能把你一人儿扔在那,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雪?我得跟你爸爸说说,这以后他眼里还有谁?”

  六哥扔下白玲自己朝城里方向骑去,骑到宣武门心里打了鼓。自己一时兴起扔了白玲,让师傅知道了挨骂还是小事,就这么走了今后难道不蹬师傅家的门了?这样别说对不起师傅,从出门一身汗到寒冬腊月天,自己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要是半途而废连自己也对不起呀?想着回去又怕现在师傅和师娘已经知道了,正是气头儿上,肯定是没自己的好,不回去今后还怎么进师傅的门?想到这脚底下越蹬越慢,最后一条腿支在马路边上站那发起愁来。

  人在高兴的时候是只想眼前的,所以有忘乎所以的说法,而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的事,六哥也不例外。六哥家境贫寒,父亲死的早,母亲在一家军队的被服厂工作,辛辛苦苦的拉扯他和自己的两个妹妹。按照一般的孩子来说,自己好容易工作能帮上母亲,踏踏实实的工作挣钱养家,哪来的闲心学摔跤呢?这玩艺既不能挣钱还得吃苦,光是饭都比别人吃的多。就自己家里的条件来说,营养当然就更谈不上了。母亲曾经不止一次的跟六哥说不愿意他学这玩意,六哥想,不如借此机会撒手了也就是了。

  可想起师傅对自己的苦心,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付出,特别是自己对摔跤这些年的爱好,就这样罢手真是心有不甘。左思右想心里就像开了锅,抬头看见一家酒铺里还灯火通明,六哥推着车朝酒铺走去。

  六哥走进酒铺,屋子不大烟雾缭绕人声嘈杂。他费了很大劲才辨认出屋子里的大概格局。六哥虽然逢年过节或者和朋友凑热闹也喝酒,但必定没有酒瘾,特别是这样的酒铺他根本就没进来过。他站在柜台前发起愣来,不知道打多少酒也不知道要什么菜,再说他根本就不是想来喝酒,只是想到这来暖和暖和,顺便把自己乱糟糟的脑子冷静一下。

  酒铺掌柜是个胖子,看着六哥站在柜台前发愣也奇怪,奇怪的是上这来喝酒的人里,还没有这么年轻的。

  “喝点吗?”掌柜的打着招呼。

  六哥点了点头,掌柜的接着问:“来几两呢?”

  六哥此时心不在焉顺口说:“随便吧。”

  掌柜的开了这么多年的酒铺还没听说过这样要酒的,这可以有两种解释,第一这个人是在这显摆自己的酒量大,第二,说不定就是来找茬的。特别是看六哥膀大腰圆,两只虎眼,心里更是犯嘀咕。桌子上坐着喝酒的从来就很注意进出的人,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常客,彼此都认识,六哥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听见六哥这样说也好奇起来。

  “先给您打二两,不够再添您看行吗?”掌柜的看着六哥的眼睛说。

  六哥是无意,根本对这些就全然无知点了点头,掌柜点打了酒说:“来点什么菜下酒呢?”

  谁知道六哥还是那句话:“虽便吧。”

  “兄弟,酒我替您做主了,菜可得你说哪样儿我给您拿哪样儿,天下没有‘随便’这个名儿的菜呀?”掌柜的开了玩笑,可口气却是小心翼翼。

  六哥随手点了两样菜端着酒坐下,心里还是想着刚才发愁的事。可能是天冷再加上心里有事,还有就是自己并不会像泡酒铺的人那样慢慢的抿酒,三下五除二,一杯酒已经到了肚子里。

  “掌柜的,再来二两!”六哥喊到。

  那个时候生活拮据,酒铺里专门有一帮混吃混喝的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新来的人和喝多了的人,他们轻则混酒喝,重则在人喝多了的时候把你洗劫一空,此时六哥已经被这帮人盯上了。

  “兄弟,没看见过你呀?”一个满脸鼠气的人凑到六哥的酒桌上说。

  “我是路过,顺便到这来喝点酒。”六哥说。

  “别说,好酒量,瞧着您喝酒就是痛快,来,我敬兄弟一杯。”鼠气说。

  “瞧着你是个练家子,这身量就摆在这呢。”鼠气开始行动了。

  “你怎么知道?”六哥听了好奇的问。

  “一进门儿我就瞧出来了,哈哈哈!”

  因为从厂子下班回来到现在还没吃饭空着肚子,又喝了这么多的酒,酒劲上来了。六哥觉得奇怪的是,刚才那些发愁的事一股脑的都跑的没了影,听到鼠气夸他心里一阵的高兴说:“不瞒你说,我是撂跤的。”

  “我说什么来着?不是一般的人。”鼠气说。

  鼠气往前凑了凑,手伸到六哥的菜盘里抓起一块酱牛肉说:“要说撂跤,咱们南城在北京是谁都不忿(不服气)。”

  “我不是南城的人,可要提起我师傅大概没人不知道。”六哥此时的酒已经有了八成。

  “可着南城撂跤的,没我不知道的,你说说我听听。”

  “我师傅是白葆春。”六哥说完了自己觉得有点心酸,是呀,师傅赫赫有名,我就因为这么点事半道跑回来,怎么对得起师傅呢?

  鼠气其实对撂跤这行并不了解,但还是敷衍着说:“对,那可是有名的行家,我知道,掌柜的,再给我们哥儿俩一人来二两!”

  掌柜的打过酒来,鼠气又要了两个菜和六哥喝起来。六哥本来就没有酒量,此时已经头昏脑涨,几口酒下来已经坐不住了,来回的打晃。鼠气凑到六哥旁边把手就伸进了六哥的口袋。

  六哥全然不知,鼠气正要动手,这时候一个老人走了过来。

  “爷们,咱俩喝一口。”说着走了过来拉开鼠气坐在六哥的旁边。

  六哥看了看这个人,个子不高,粗眉毛大眼,此时的六哥,就是有一万个人跟他喝酒,他也能应承,于是说:“这的朋友真多!”

  鼠气一看这人不认识说:“唉,你这人怎么不懂得规矩?你认识他吗?”

  “烟酒不分家,我不认识他您不是也不认识吗?都是喝酒的,热闹点不好吗?”

  鼠气并不是一个人,另外一个桌子上就坐着同伙,原想着是由鼠气出马,灌醉了六哥得手就走,他们通常是一个人下手大家照应,一旦情况不妙他们就会出头。那人话音未落就凑过三个人来坐在桌子前,一个瘦高个说:“对,喝酒就是图个热闹,都一起来。”

  掌柜的看出苗头走过来对六哥说:“小伙子,我看你喝的差不多了,天儿也不早了今儿就到这吧?”

  瘦高个接过话茬说:“掌柜的,你会不会做买卖?有人喝酒不是好事?这大雪天是喝酒的好日子,你怎么还拦着?”

  掌柜的知道这伙人的势力,考虑酒铺的生意不敢再说,老人乐着说:“掌柜的,要酒要菜您就给拿,我们几个好好喝喝,您多费心。”

  六哥已经喝醉高兴的说:”好!好!大伙这么看的起我,今天喝多少酒我都候着(候着:结账)。”

  瘦高个听了兴奋异常的说:“对,掌柜的拿酒来,把你那好菜端上几盘来!”

  掌柜的满口答应着却站那没动,桌子上除了几个空酒杯还有几个吃光了的空盘子。那几个人看着没办法,原来是打算骗吃骗喝甚至劫财,可现在一切都要落空,几个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六哥现在靠着墙眼睛都睁不开了,眼看就要睡着了。

  “爷们儿,这样儿还喝什么酒,叫我看你就先回家,明天再喝怎么样?”老人说。

  六哥此时虽然头如斗大,老人的话还是听清楚了站起来要走,那几个人也站起来说:“对,你先回家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来,哥几个,咱们送送这位小兄弟。”

  “别,你们喝你们的,我送送他就成了,不劳您几位的大驾。”老人说着话搀起六哥就往门外走去。鼠气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说:“这老东西是哪的?也没看见过呀,今儿邪门儿了!”

  老人搀着六哥走到门外马路边问六哥:“你是白葆春的徒弟?”

  六哥一拍胸脯说:“那还能假?不信我带你去!”

  老人一挥手给了六哥一个嘴巴说:“问应了你才揍你,你师傅让你这样出门丢人现眼?”

  老人一个耳光把六哥打的耳朵“嗡嗡”的响,本来心里不痛快又喝了酒,六哥伸手要抓老人的脖领,这个部位摔跤的叫大领,老人并没有躲,六哥的手还没到老人的脖领的地方,已经被老人右手逮住,腕子一翻左手顺势一推,六哥虽然是摔跤的,可这老人的力量和反映都很快,加上六哥对老人的反应并没准备,喝了酒脚下又滑,一个跟头摔出老远。

  “呵!老家伙有两下子,六哥今天就陪你玩玩儿”六哥从地下爬起来说。

  “找个没人的地方,给白葆春留点面子。”老人说完扭头就走。

  那个时候的北京,找个没人的地方真是太容易了,老人在前头走,六哥在后面跟着,不一会就来到一片树林旁边。

  “就在这吧,我也看看白葆春教徒弟的水平。”老人指着树林说。

  六哥此时已经感觉到这个老人不是普通人,那一个跟头已经让他把酒摔醒了一半,尽管如此心里还是不服气,支好车子脱了棉袄拉开了架势。

  “先问好了,你师傅管你吃饭,管不管给你瞧病,要是不管我就手底下留点情。”老人说。

  “别他妈废话了!”六哥忍耐不住飞身扑了过去。

  老人闪身躲过六哥,飞起一脚正踢在六哥的屁股上,把六哥踢出一丈多远,脑袋正好蹭在一棵树上,血顺着脑门流下来。

  “唉!老东西,你怎么还带踢的?”六哥爬起来抖落着身上的雪说。

  “你要不是白葆春的徒弟,我能把你埋在这,跟你还用的着出招?”老人说。

  六哥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小老头自己是赢不了的:“你老提我师傅干吗?”

  “黄鼠狼下耗子,一窝儿不如一窝儿,白葆春教出你这样的徒弟,真是罐儿养王八越养越抽儿抽儿了!”老人说。

  老人屡次提起白葆春,并且话中还有嘲讽的意思,六哥觉得这里一定有缘由,想到这说:“老头,我也不跟你动手,你认识我师傅吗?”

  “扒了他的皮我认识他的骨头。”老人说。

  “你跟我师傅有仇?”六哥问。

  “我跟你师傅无仇。”老人摇头说。

  “既然没仇你凭什么背后褒贬他?”六哥问。

  “小子,背后褒贬他?我当着他的面也照样说。”老人冷笑着说。

  “你告诉我你是谁?”

  “你告诉白葆春,今天是通州的许三儿揍的你,让他到那找我报仇去!”说完老人扭身消失在树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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