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原来很多泪水都是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原来欢笑有时只是伤心的一道门帘。


  第三十一章

  太阳终于跃出了海面,那火红的一轮,温暖清新。心慈痴痴地看着,心中涌溢着深深的感动。翦翦的海风、滔滔的白浪、翩翩的鸥鸟,大海孕育的一切,在她眼里永远都是这样无与伦比的美丽。她静静地坐在几乎已被海水淹没的礁石上,万千思绪,滚滚如潮。

  时代的列车驶入二十一世纪,社会的变化早已是翻天覆地。国民的物质生活大大提高,部分人的消费水平、奢靡程度甚至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精神世界却日益荒芜,人心浮躁污乱,仿佛脱离了文明的掌控。学校里的环境相对来说还是安静的、干净的,所以心慈的心思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单纯和清幽,虽然她的生活也早已发生了巨变。

  雪晨六岁的时候,薛枫辞去了工作,想方设法筹措了十几万元,在离家五六华里的地方租了一套沿街房,自己开了个汽修公司,名为红枫叶汽修。这是他早就对心慈说过的,他学习汽车维修的目的不是为了进工厂做一名普通的修理工,而是有自己更高的目标和追求,他一定会让心慈这个品学兼优的大学本科生以他,这个技校出身的、目前的维修工、将来的大老板为荣。当时心慈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当真,没想到那竟是他心中一直未灭的梦想,并终于付诸行动。汽车修理本来是他热爱的专业,他心灵手巧,喜欢钻研,再加上十几年的工作经验,技艺更是精湛纯熟,是县城里首屈一指的“高手”“好手”,经常有人慕名前来请他帮忙,去解决棘手的难题。

  薛枫技术棒、人缘好,再加上头脑灵活会来事,很快就有一批公车司机成了他的固定客户。这是真正的财神爷,只要把他们哄好了,钱就像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了薛枫的腰包。不到一年的功夫,薛枫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借款,存折上的数字也开始突飞猛涨。心慈看得眼晕,困惑地说:“不就是修个车嘛,这钱怎么来得这么易啊,中间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薛枫得意洋洋地说:“你就放心大胆地花吧,我一不偷二不抢,这钱是靠我能干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换来的,来路正着呢。”心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论干什么,都要守着这样的底线。咱宁愿少挣点钱,也要求个心安。”

  “知道了!”薛枫口里漫应着,心里却暗笑心慈的迂腐。当老师的貌似都有职业病,动不动的就爱给人讲点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等等,诸如此类的大道理。现在的人都如此物质,只有心慈还固守着那套古老的说教,兀自“精神纯粹”着,都落后于时代一大截了还不自知。心慈看着眉飞色舞的薛枫,内心感到隐隐的不安,她总觉得他的思想意识真的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有钱了,他越来越热衷于物质享受,而且对钱过于执著,每天津津乐道的都是他的生意经,这几乎成了薛枫在家时的唯一话题。

  随着轿车渐渐普及,薛枫的生意越来越好,用他的话说,是“钱”途一片光明。他又在附近租了一套更大的门面,购进各种先进的新设备,还招了几个修理工专门干活。他现在是真的做起了老板,基本不亲自动手了,顶多在旁边指导着,让工人们操作。

  车子有了,房子也有了。薛枫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二百多平方的复式楼,装修得美轮美奂,选了个黄道吉日搬了进去。离开小院的时候,只有心慈感到一丝怅然不舍,薛枫和雪晨都是欢天喜地的。尤其雪晨,薛枫给她设计的卧室,她是这样描述的:“像一个粉红的梦,比白雪公主的房间还要美。”薛枫还专门给她辟出了舞蹈室和琴房,简直把她乐疯了。

  新家很大很美,自然是那狭窄简陋的平房难以比拟的,心慈自己也常常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只是楼上楼下地走着,偌大的面积只有三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因为经常在家的只有心慈和雪晨。薛枫忙于生意,天天早出晚归的,家和宾馆的意义差不多,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所以,这个家给人的感觉是空寂、冷清,还有莫名的惶然,再也没有平房小院的踏实和温暖。


  第三十二章

  暑假里的一天,心慈开车带着雪晨回家探望父母。车是心慈生日的时候,薛枫刚刚买给她的,一辆红色的小跑车,算是生日礼物。给心慈买车,薛枫早就提议过,是心慈一直坚拒,她是真的不想要。县城就那么大,上班骑自行车不过几分钟,父母家离得也不远,公交车十分钟一辆,交通十分方便,开车简直就是浪费。再说,薛枫已经有一辆奥迪,再买一辆车,也是大部分时间闲着,实在没必要。只是这一次,薛枫没跟她商量,心慈生日那天,他直接就把车开回家了。没办法,心慈只好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收下了。

  刚到村口,心慈就看到了婉儿,跟她一起走着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应该就是喜宝了。喜宝已经高出婉儿一头,壮壮的,体型和祖望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慈将车开到他们身边停下来,摇下玻璃高兴地喊:“婉儿。”

  婉儿看见心慈也开心地笑了:“呀,心慈,你回来啦!还有雪晨,更加漂亮可爱了哦。”

  雪晨脆声喊道:“阿姨好。”婉儿更加喜欢,忙推着喜宝说:“看妹妹嘴多甜,你也快叫阿姨哦,这是心慈阿姨。”喜宝竟然比女孩子还腼腆,红着脸低低地喊了一声“阿姨。”瓮声瓮气地,已经变声了。

  心慈说:“这孩子长得像祖望,性格可是大不相同呢。”

  婉儿说:“谁说不是呢,他爸老嫌他,说他缺乏男孩子的刚气。”

  心慈忙说:“我看这样也蛮好的,踏实、安稳。你们娘俩这是去干什么呢?”

  “咱们村不也接上宽带可以上网了嘛,祖望今天去县城办事,说顺便买一台电脑回来,喜宝在家等得不耐烦,一定要出来迎迎他爸呢。”

  “真的啊?好事啊!婉儿,等有了电脑,你也申请个QQ号,咱们以后就可以网上聊天了。对了,这又是祖望的功劳吧?”

  心慈听母亲说过,现在的祖望真是了不得了。几年前,他承包了镇上濒临倒闭的砖瓦窑厂,经过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整治,不长时间就扭亏为盈了。因为他重质量、守信誉,再加上朋友多,路子广,自己也肯不辞劳苦地去跑客户、找市场,生意竟然越做越红火,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民企业家,经常去县里、市里参加各种表彰大会。他致富不忘穷乡亲,不仅优先安排家庭生活困难的村民去他的窑厂上班,还先后投资给村里修桥铺路,翻新校舍。大家真是没想到哦,当年那个横蛮粗野的小痞孩子竟然能有这样的大出息、大能耐、大气魄。前年,在村民的拥戴下,他当选了村支部书记,从此对村里的各项建设更是上心,发誓要带领大家一起摘掉贫穷的帽子,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他们村是全镇最早的电话村,家家都装上了程控电话,村内通话免费,想找谁再也不用东跑西颠的,实在太方便了。现在村里又接上了宽带,离祖望说过的“做不比城里人差的新时代幸福农民”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什么他的功劳,他不过是喜欢瞎张罗。”婉儿虽然这样说,脸上的笑容可是骄矜着呢。祖望能有今天,婉儿,或者说爱情的力量,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心慈由衷地为她高兴。

  和婉儿告辞后,心慈径直回家。走进家门,一声“妈”还没喊出声,却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哭骂声,是五婶。冬宝结婚后嫌老宅出入不方便,也在村头申请了宅基盖起了新房,和心慈母亲家不过一墙之隔。她正在侧耳倾听,雪晨已经拉着母亲的手出来了,母亲冲她摇摇头,示意她进屋说话。父亲没在家,母亲说,他从前的同事家里有喜事,他去喝喜酒了。

  “妈,五婶这是和谁治气呀?闹什么呢?”心慈忍不住开口问道。

  “还能和谁,和冬宝两口子呗。”母亲不屑地说。

  “冬宝他们不是不在家吗?”心慈知道冬宝夫妻两个去深圳打工了,一年也不过回来一次两次的,两个女儿都丢给五婶照顾,典型的留守儿童。

  “回来了。不在家也闹。她嫌冬宝媳妇生了两个丫头,天天为一点小事对两个孩子又吵又骂的,说拉扯女孩子是白费力气,但凡有一个是男孩,也有心劲。这不他们回来了嘛,闹得更欢,非逼着冬宝媳妇答应给她生孙子,人家两个不同意,说超生会挨罚,让一家人受累遭罪过苦日子,犯不着。她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天天折腾。”

  心慈冷笑一声,没有说话。现今,五婶如此情状可以理解。当年,因为生下一个冬宝,自以为为许家立了大功,享尽了爷爷奶奶的青眼厚遇,神气得不得了,根本不把几个大伯妯娌放在眼里,对独蕾一枝的心慈家更是轻视慢待,极尽能事地冷嘲热讽。现在自己也已经有了两个孙女儿,如果冬宝媳妇不肯依从她,他们家无疑也会被某些刻薄之人划归“绝后”行列,她曾经对别人家的肆意嘲骂岂不是转了一圈后,又全部加诸在自己身上了吗?一向得瑟惯了又刚强好面子的五婶,怎么能够接受得了这样残酷的事实呢?所以冬宝不回家她就拿两个孩子撒气,冬宝回来了她就使出浑身解数努力想逼他们两个响应她的“号召”,不生出孙子誓不罢休。

  “怎么就没有一个活得明白的人呢?”心慈叹道。

  “怎么没有呢?我看人家祖望可是越活越明白了。当年那样一个混小子,谁不说一朵花似的婉儿是插在了烂牛粪上?可是人家对婉儿是真叫一个好,自从祖望进了婉儿家,婉儿几乎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养得细皮嫩肉的,比你这在城里上班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别看祖望折腾成现在这样,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的,可人家对婉儿、对婉儿的父母,还是一样的好。祖望虽说没文化,觉悟可不低,也真想得开。前一阵,还是婉儿的父母提出来说,让婉儿再生个孩子,随祖望的姓,婉儿没意见,却是祖望不肯。他说,一是他压根就没那个念头,反正是自己的骨肉,跟谁姓都无所谓。二是他身为村支部书记,不能带头违反国家政策。村民们听了这话,就没有一个不服气的,祖望提议个什么事,大家伙都积极着呢。人活到这份上,够明白吧?”

  “啊,还真是的。”听了母亲这番话,心慈也是颇为震动。她突然想起了前几天薛枫给她提过的一件事情,忍不住说道:“祖望这没读过多少书的人都能有这样的觉悟,比薛枫可是强多了。人家越活越明白,我看薛枫可是越活越糊涂了呢,他竟然提出来让我辞职回家,再安安心心地养个孩子。我说你是开玩笑吧,他竟然还说是认真的,气得我也没接他那茬。一定又是雪晨的奶奶对他吹什么邪风了,真是的。”

  母亲沉默了半天,突然说道:“其实呢,薛枫有这种想法也没错,毕竟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的,只有雪晨一个确实单了一些。”

  “什么单不单的,雪晨奶奶不就是嫌雪晨是个女孩子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也挺疼爱的,但她真正的心思,我清楚着呢。我有雪晨一个就很好,想让我成为他们老薛家传宗接代的工具,我才不干呢。这种愚昧的思想,也亏他们好意思说出来,从来都不顾及自家的形象身份。虽然说退休了,可是这明摆着违反政策的事情,也能来怂恿?不是他们说三道四的,薛枫才不会有这种心思呢。”心慈气呼呼地说,一牵扯到这样的话题,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特别容易激动。母亲看她这样,满脸的忧虑,但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冬宝舅舅!”院子里突然传来雪晨的叫声,她一直在葡萄树下逗小狗小猫玩呢。心慈和母亲急忙迎出去,果然是冬宝走进来了,他黑黑的脸膛上写满烦恼,看见心慈叫了声“姐”,接着对母亲说:“四娘,我中午在你家吃吧,那个家实在不能待了,天天不是哭就是骂的,我妈简直像疯了一样。我想好了,过几天我连两个孩子一起带走,不回来了,烦死了!”

  “什么不回来了,你这更是傻话。”母亲嗔责了他一句,又说:“在这儿吃吧,咱包水饺吃。正好你们姐俩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坐着说会儿话吧。”

  “嗯!”冬宝应着,看了衣饰光鲜的心慈一眼,眼睛里突然湿气氤氲,哽咽着说:“姐,你看你弟混得这样……”

  冬宝又黑又瘦,满脸沧桑,因为长期的重体力劳动,背已经稍显佝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大了五六岁的样子。如此情状,心慈看着也是心生恻隐,想想冬宝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可爱模样,心酸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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