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温妮·曼德拉


  三十多年前,我在电视上第一次见到温妮时就惊叹这个女人的美丽。那时的温妮已经四十多岁。同学们都说,这个女人可能是最美的女黑人。西方媒体人用的语汇是——光彩照人。曼德拉自己也用过这词。

  曼德拉第一次见到温妮时温妮才二十出头,那时的温妮美成啥样可想而知。曼德拉和温妮的情缘从一次奇遇开始。

  一九五八年初,曼德拉作为被告,正处在叛国罪的预审期内。预审休庭期间的一天下午,曼德拉和一位朋友驾车出去办事,路过一家名叫巴拉格瓦纳斯的黑人医院。在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上,一位光彩照人的美女吸引了曼德拉的眼球。车速太快,没看清,但那靓丽的倩影在曼德拉脑海里挥之不去。曼德拉想调头让那美女搭自己的车,朋友在旁边,没好意思。

  几天后,曼德拉竟然在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里看到了这个美女。美女和她的哥哥为法律问题来找曼德拉的合伙人坦博。曼德拉来到坦博的办公桌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惊喜。估计曼德拉当时想:这绝对是命中注定的缘份,这个美丽女孩就是上帝专门为我准备的。

  坦博向曼德拉介绍了美女和她的哥哥,美女名叫诺姆萨莫·温妮佛雷德·马蒂齐泽拉,大家都叫她温妮。温妮是巴拉格瓦纳斯医院的第一位黑人女性社会工作者……

  坦博的介绍曼德拉没太细听,知道她叫温妮就够了,关于温妮的背景和她的法律问题以后再说。曼德拉深深被温妮的美貌所吸引。曼德拉当时也不关心如何受理温妮的案子,而是考虑如何请这个美女到外面去约会。曼德拉不太相信一见钟情,但他确实从见到温妮第一眼起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姑娘,并认准这个姑娘理所当然要做自己的太太。

  第二天,曼德拉就将温妮约了出来。 随后,一波波猛烈的爱情攻势就此展开。除了第一次约会的印度餐馆吃咖哩饭和草地散步,和曼德拉谈恋爱基本没啥浪漫项目。曼德拉的办公室、军训大厅、拳击馆,都是他们见面的地方,温妮甚至跟着曼德拉去参加他们的政治会议和讨论。

  曼德拉很快就感觉到,温妮不但年轻漂亮,还是一个充满活力、热情奔放、勇敢大方、积极向上的姑娘。尤其是温妮对曼德拉斗争事业的理解和支持,让曼德拉更加坚定了要将温妮娶回家的信念。温妮介入政治其实比曼德拉早得多,她还在上中学时就迷恋过“非欧洲人团结运动”,因为她有一个哥哥参加了这个组织。

  曼德拉第一次打电话约温妮出来是以请她在他们社会工作学校为叛国罪辩护募捐的理由。虽然这只是个约会的借口,但温妮很爽快地答应了。试想,如果是一个和伊芙琳持相同观点的女孩,面对一个犯了叛国罪的男人,只见过一面就要自己为他募捐,就算是真的喜欢这个比自己大十八岁的男人,恐怕也不会答应为这个理由出来约会吧。

  曼德拉在第一次和温妮约会时就告诉了温妮自己的理想和正在面临叛国罪指控的种种困难。向温妮正式求婚后,由于“叛国罪”因素,曼德拉的律师事务所受到毁灭性影响,面临破产危险。曼德拉也将这些情况如实告诉了温妮,并且对温妮说,结婚后可能要靠她作为社会工作者的微薄工资生活。温妮表示理解,并说她做好了承担各种风险的准备,愿意与曼德拉同甘苦、共患难。

  一九五八年六月十四日,曼德拉与温妮举行婚礼。当时曼德拉正因“叛国罪”而处于“禁止”期间。曼德拉向政府提出申请,政府批了曼德拉六天“婚假”。曼德拉准备了送给温妮父亲的彩礼,跟着温妮去了她的老家。见岳父母前先要去见警察,被禁止的人去了外地要先去当地警察局报道。

  温妮的出身和曼德拉有点像。温妮的曾祖父马蒂齐泽拉是十九世纪纳塔尔的酋长,很有势力。温妮家是从纳塔尔迁居到特兰斯凯来的,这才和曼德拉成了同乡。温妮的父亲是个商人,在他的七个孩子中温妮排行第六。温妮出生时父亲给她起了个“诺姆萨莫”的名字,意思是“努力磨炼”或“经历磨难”。曼德拉后来说,温妮的名字和他自己的名字一样具有预见性。曼德拉的名字叫“罗利赫拉赫拉”,意思是“自讨麻烦的家伙”。

  婚礼在当地的一个教堂里举行,婚礼后的庆祝活动在温妮的大哥家里举行。温妮大哥家的房子是马蒂齐泽拉家族祖上传下来的。曼德拉的婚礼也有政治色彩,婚车用非国大的标志色进行了装饰,他们向所有非国大执委会的委员都发了邀请,虽然多数被邀请者因为禁止而来不了。

  在最后的招待会上,温妮的父亲发表了讲话。他说他十分爱自己的女儿,但女儿却嫁给了一个献身于国家搞政治的人,这样的生活是很危险的。他说他对未来并不乐观。在如此困难的时期,这样的婚姻注定要经历一种持续的考验。他祝自己的女儿好运。并用一句当地语言结束了他的讲话:“如果你的先生是男巫,那么你就必须成为女巫!”这话有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曼德拉的解释是:“你先生走什么样的道路,你也必须跟着他走什么样的道路。”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丈人的预言是对的。温妮嫁给曼德拉后就没过过啥安稳日子,真正是“经历磨难”,他们的婚姻也经历了长久持续的考验。老丈人的祝福也是对的。他的女婿最终成了举世闻名的“大巫”,他的女儿义无反顾地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女巫”。

  婚礼结束后,娘家为新娘包了一个婚礼饼,那是要带去婆家举行另一半婚礼的。但是,曼德拉无法去自己的家乡举行另一半婚礼,因为时间不够,过了“假期”不回去就要到牢房里去渡蜜月了。温妮小心翼翼地珍藏起那个婚礼饼,跟着丈夫回了约翰内斯堡。

  回到约翰内斯堡的奥兰多西8115号,许多朋友和亲戚又为这一对新婚夫妇举行了一个宴会,向他们表达祝福。和十四年前第一次婚礼相比,曼德拉的第二次婚礼要正式且豪华多了。十四年前,曼德拉还是个穷小子。现在,曼德拉既有车又有房,还拥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曼德拉当时已经是约翰内斯堡最著名的律师之一。当然,曼德拉更著名的是他的政治身份。曼德拉这时已经是非国大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他的名字在南非,至少在黑人群众中已经家喻户晓。也许温妮为自己丈夫有这样的名气而自豪,但是,这个名气给温妮的生活带来的往往并非是美好。

  曼德拉没有钱给温妮买金首饰和钻石,也没有钱和时间陪温妮渡蜜月。回到约翰内斯堡后,新婚夫妇的生活便围绕着“叛国罪”的审判而安定了下来。曼德拉习惯早起,通常是早上四点钟就起床。吃过温妮准备的早餐,曼德拉出门。上午或者去法庭接受庭审,或者在办公室工作。下午和晚上,曼德拉都尽量坚持在办公室工作。虽然事务所因为“叛国罪”的审判而大受影响,但曼德拉设法尽量维持事务所的业务,以便挣点钱贴补家用。

  曼德拉晚上即使没有工作,时间也要被大量的政治活动和会议占据。做为新娘子的温妮每天独守空房到下半夜。曼德拉却因为有了温妮的爱而更加充满激情,增添了斗争的力量。

  温妮和伊芙琳的观念完全不同,她是那种对政治特别感兴趣的女人。嫁给了曼德拉,这种兴趣更有了理由。温妮加入了非国大妇女组织奥兰多西的支部。曼德拉钦佩妻子的勇气和献身精神,但也有些担心。曼德拉担心温妮对斗争的残酷性认识不足。温妮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从来不会为下一顿饭来自哪里而发愁。这和那些温饱都难以维持的自由战士是有天壤之别的。

  一天晚饭后,温妮悄悄对曼德拉说,她将参加奥兰多西妇女团体的活动。曼德拉的担心有了实实在在的内容,这时的温妮已经怀孕。

  黑人妇女对通行证制度特别抵触。非国大妇女联盟组织和领导了全国妇女的抗议斗争。城市和乡村的黑人妇女纷纷走上街头,游行示威,坚决反对政府要她们随身携带通行证。一九五八年十月,约翰内斯堡的一大批妇女集中在中央通行证办公室门前抗议,她们赶走了前来领取通行证的人和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警察逮捕了几百名妇女。温妮要参加的活动就是去中央通行证办公室继续抗议。

  曼德拉向温妮分析了参加这个活动的可能后果。如果被捕,她将被省社会工作管理局解雇,而且可能永远失去社会工作者这一身份,因为对于公共部门来说,被监禁是个污点。如果坐牢,监狱里的环境会影响她的身体。

  曼德拉发现,自己的这些话似乎更增加了妻子的决心。第二天一早,曼德拉将温妮送到西苏鲁家,西苏鲁太太是这次活动的领导人之一。然后再开车把她们送到火车站,妇女们将乘火车进城。

  当天,将近一千名妇女被捕。曼德拉的律师事务所受到委托,代表这些被逮捕的妇女与政府交涉。第二天,被逮捕的妇女增加到将近两千名。监狱里的恶劣条件曼德拉他们这些非国大的领导人都亲身体验过,他们都急于要将这些妇女保释出来,并不是因为里面有他们自己的太太。妇女联盟的领导人却认为,这次抗议运动是真实有效的,法官让她们在监狱里待多久她们就应该坚持多久。曼德拉陪同妇女联盟主席去监狱,直接和被关押妇女交流,达成的最终方案是,妇女们在监狱里坚持两周,然后全部保释出狱。

  两周后,妇女们全部被保释出狱。不知是因为温妮长得漂亮还是因为她的社会工作者素质,温妮在监狱里不但没吃啥苦,还和两个白人女狱警交了朋友。两个和温妮年龄相当的女狱警在温妮出狱后来奥兰多看望温妮。曼德拉请她们吃午饭,温妮带她们参观了索韦托。三个年轻女人在一起相处得很开心,像亲姐妹一样。两个白人女孩答应下次再来玩。

  两个白人女孩是乘火车往返奥兰多的。奥兰多是黑人区,没有白人来奥兰多,两个白人女孩在火车上十分引人注目。消息很快传播出去,监狱当局将两个女狱警解雇了。曼德拉和温妮再也没有得到过那两个白人女孩的消息。

  一九五九年二月五日,温妮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女儿。曼德拉四号过了午夜才回家,温妮当时已经疼痛难忍,曼德拉赶紧将妻子送到医院。天亮后,医生说温妮还要几个小时才能生产,曼德拉不得不赶到比勒陀尼亚去候审。从法庭上赶回来,女儿已经出生了。曼德拉给这个女儿取名泽尼。曼德拉的母亲从家乡赶来帮助温妮,还请了个术士给泽尼行部落洗礼。温妮坚决拒绝了这种既不卫生又不合时宜的洗礼。她给泽尼涂橄榄油,搽强生婴儿粉,喂鲨鱼油。

  和伊芙琳相比,温妮是个更加独立的女性。生完孩子刚刚能下地活动,温妮就让曼德拉教她开汽车。那时在南非,驾驶汽车都是男人的事,几乎没有女人开汽车,黑人女人开汽车更是闻所未闻。温妮却坚持要学,因为曼德拉经常不在家,学会开车很重要。也许因为教练不够耐心,也许因为学员过于任性,一次,曼德拉气得下车自己跑回了家。温妮竟然独自驾车绕着索韦托转了一个小时,自己把车开回了家。这事后来成了夫妻俩相互打趣的谈资。

  一九六○年八月底,坐了五个月牢的曼德拉出狱。“叛国罪”还在审判期内,曼德拉在比勒陀尼亚借用朋友的房子当起了自由律师。曼德拉的律师事务所关门停业了,但曼德拉的律师声誉反而更高。很快,曼德拉就忙得经常顾不上吃饭,常常工作到深夜,只能利用去约翰内斯堡办事的机会匆匆回家看一眼。即使有时间坐下来陪老婆孩子一起吃顿饭,往往也会被电话叫走。

  怀孕快六个月的温妮当然希望丈夫能多陪在自己身边。圣诞节期间,温妮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女儿。温妮第二次生产时曼德拉不在身边,甚至都没能亲自将温妮送进医院。这次倒不是因为政治原因,而是因为曼德拉回家乡去看他的小儿子。小儿子在特兰斯凯上学,生了病,曼德拉开了一夜车赶回特兰斯凯。儿子需要手术,曼德拉决定将儿子带回约翰内斯堡治疗。第二天又开了一夜车回到约翰内斯堡。将儿子交给前妻伊芙琳,为儿子安排好住院,回到家里,得知温妮已经生了,再赶去医院。女儿很好,温妮却很虚弱。曼德拉给自己的小女儿取名津泽斯娃。

  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三日,“叛国罪”审判休庭,等待六天后的宣判。组织决定,如果宣判无罪,曼德拉立即转入地下。曼德拉回到家里,向温妮说明了情况。这时温妮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母亲,大女儿两岁,小女儿刚刚三个月。温妮啥也没说,她理解丈夫的事业,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温妮按丈夫的要求给曼德拉准备了一个手提箱。

  曼德拉告诉温妮,自己走后,将会有朋友和亲属照顾她们母女。曼德拉没告诉温妮自己要在外面待多久,温妮也没问,问了曼德拉也不知道答案。曼德拉继续告诉温妮,自己将回比勒陀尼亚等候二十九日的判决,如果被判有罪,将直接走进监狱;如果被判无罪,将直接转入地下。总之,不会再回家。

  温妮还是没说啥,似乎她对此早有预料。温妮的坚强令人钦佩。

  我想,面对如此两种结果,正常女人恐怕反倒希望丈夫被判有罪。那样,至少知道自己的丈夫每天住在什么地方。如果转入地下,那就要整天担惊受怕了。虽然可能乔装改扮后夫妻见面,但那是比偷情更危险的事,见一次面就可能害了丈夫。温妮这个漂亮女人在二十五岁时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曼德拉的大儿子在特兰斯凯上学,曼德拉从前妻那里接出了小儿子和大女儿,和两个孩子在城外散步、交谈、玩耍,一起待了几个小时。小儿子那年十一岁,大女儿七岁。曼德拉对两个孩子说了再见,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啥时能再见。两个孩子也没问,但孩子们的眼神告诉曼德拉,他们知道父亲将会发生重大的事情。

  回到家里,曼德拉吻别了两个小女儿和美丽的妻子,踏上了另一种漫漫征途。

  曼德拉在地下工作期间,温妮带着孩子去曼德拉的藏身处看过几次曼德拉。一九六二年初,曼德拉受组织委派出国访问。温妮对丈夫出国有些担忧,但还是为曼德拉准备了一个整理好的新旅行箱,并亲自给曼德拉送了过去。

  温妮再次见到丈夫是七个月之后。曼德拉回国后见到了明显消瘦且表情忧郁的温妮,曼德拉意识到这大半年妻子承受的压力。还没来及向温妮介绍自己大半年的国外之行,几天后,曼德拉被捕了。在约翰内斯堡法庭的旁听席上。曼德拉看见了妻子脸上悲凉、忧伤的表情。曼德拉知道,对年轻的妻子来说,今后的岁月艰难、生活重担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温妮要在常常遭到“禁止”的条件下一个人抚养两个幼小的孩子。曼德拉所能做的,只是在被带上囚车前给温妮一个温情的微笑。

  几天后,温妮被允许去监狱看望曼德拉,她梳洗打扮了一番,面容看上去不像在法庭上那样悲伤了。温妮给曼德拉带去了昂贵的睡裤和漂亮的丝绸睡衣,这些完全不适合在监狱里穿。但曼德拉能理解温妮的心情,妻子是向自己表达爱和长相厮守的决心。曼德拉很感激妻子。

  曼德拉和温妮抓紧时间讨论了温妮如何自食其力和抚养孩子的事情,曼德拉告诉了温妮几个会向她提供帮助的朋友,也告诉了温妮几个欠自己钱的委托人。探视结束后,好心的狱警允许曼德拉将温妮送到监狱门口。夫妻俩在监狱门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时,两口子谁也没想到,他们的下一次拥抱竟然是二十二年以后。

  从一九六二年曼德拉被捕入狱开始,温妮坚持给曼德拉写信,克服重重困难去狱中探望曼德拉。一对革命夫妻远隔千山万水或者隔着监狱探视室厚厚的玻璃相互鼓励。直到一九八四年,南非当局才允许曼德拉夫妇进行“接触性探视”。当这对夫妻拥抱在一起时,连狱警也表示,剥夺一个男人拥抱妻子和孩子的权利是可恶的。

  温妮后来回忆说:“这二十二年中我们甚至没碰过彼此的手。”二十二年,温妮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变成了年近半百的中年女人。温妮说,她未有过新婚少妇的体验,是共同的困顿将他们结合在一起了。

  一九九○年二月十一日,被囚禁了二十七年半的曼德拉走出了监狱。温妮和曼德拉深情拥抱的场景感动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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