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艰难的和平之路


  一九九○年二月二日,南非总统德克勒克宣布,包括非国大、共产党、泛非大等三十一个政治组织不再是非法组织。政府将释放所有非暴力活动的政治犯,停止执行死刑,取消紧急状态及其规定的各种限制。

  九天后,在监狱里渡过了二十七年半的曼德拉被无条件释放。

  这是南非政府在废除种族隔离制度上迈出的重要一步。是以非国大为代表的政治组织数十年坚持斗争的胜利。也是曼德拉在狱中的不懈努力,与两任白人总统接力谈判的成果。同时,也是国内外对南非政府施加巨大压力的结果。

  白人政府中有改革派也有保守派,他们并没有做好与黑人及其他人平等分享权利的准备。或者说,白人从内心里不愿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和统治者地位。拖延、离间、挑拨、破坏……这些伎俩在曼德拉还在监狱里时就开始了。曼德拉在约翰内斯堡的家曾经被人放火烧毁。

  走出监狱的曼德拉面临着更加复杂的斗争局面。这个复杂在于,曼德拉不仅要继续和白人政府斗争,还要和政见不同的其他黑人组织斗争。

  曼德拉走出监狱时,因卡塔自由党主席、夸祖鲁班图斯坦首相布特莱齐正是南非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之一。布特莱齐比曼德拉年轻十岁,和曼德拉一样是黑尔堡大学的毕业生。布特莱齐曾经加入非国大青年团,也曾被时任青年团主席的曼德拉视为重点培养对象。布特莱齐后来离开了非国大,参与重建“民族文化解放运动”组织并担任主席。

  在个人关系上,布特莱齐是曼德拉的朋友。曼德拉的长子车祸去世时,布特莱齐特意向狱中的曼德拉发来唁电。在政治上,布特莱齐是曼德拉的对手,布特莱齐给曼德拉的事业造成了很大麻烦。

  布特莱齐反对种族隔离制度,拒绝夸祖鲁王国“独立”。这和马坦齐马成立了“特兰斯凯共和国”不同。但布特莱齐也反对非国大的武装斗争,反对国际制裁,对非国大的南非统一思想提出挑战。

  曼德拉出狱时,布特莱齐将“民族文化解放运动”改造成“因卡塔自由党”。在白人政府的暗中支持下,“因卡塔自由党”发展成了武装组织,武装的矛头对准了非国大。这给刚刚出狱的曼德拉造成了很大麻烦。

  曼德拉出狱的第二个月,全副武装的因卡塔自由党就在非国大夸祖鲁的根据地挑起战斗,许多村子被放火烧毁,数千人成为无家可归的难民。仅三月份一个月,就有二百三十人在暴力中丧生。

  曼德拉出狱不久就赶到夸祖鲁首府德班的国王公园向十万祖鲁人发表演讲,呼吁群众放下武器,和平地携起手来,曼德拉说:“把长枪、匕首、砍刀统统扔进大海!关闭死亡工厂,立即结束这场战争!”

  曼德拉的号召没人听,战争和死亡仍在继续。

  非国大是代表全体南非黑人的政治组织,因卡塔自由党也是一个黑人政治组织。因卡塔自由党是以祖鲁人为班底的,祖鲁人是南非黑人中最大的民族。非国大的主要领导人坦博、曼德拉、西苏鲁和戈万都是科萨人(当然这只是巧合),科萨人是南非黑人中第二大民族。这两大黑人民族历史上是有过争斗的。有人将曼德拉退位后姆贝基与祖马的斗争也归为科萨人和祖鲁人的斗争。可见,南非黑人中的部落意识顽固且强大。这也是曼德拉建立统一、和平新南非的一大障碍。

  曼德拉出狱前就试图让非国大与夸祖鲁国王建立联系。对祖鲁人来说,国王才是真正的世袭领袖。忠于国王的人比忠于因卡塔自由党的人更多。

  争取夸祖鲁国王的努力失败,两大黑人组织的战斗在继续。曼德拉出狱后的一九九○年,在暴力中死亡的人数就超过了一千五百人。曼德拉忧心如焚,和平建设新南非的愿望有毁在黑人同胞手上的危险。

  曼德拉排除重重障碍,在出狱将近一年后与布特莱齐见了面,为和平解决黑人组织之间的暴力冲突作出努力。

  黑人组织之间的暴力冲突是白人政府愿意看到的,也是历来白人统治者暗中鼓励的。因卡塔自由党的暴力行动就是白人警察当局暗中鼓励和支持的。因卡塔自由党的集会甚至有警车护送。警察当局第一天收缴的武器第二天就到了因卡塔自由党的手里,这些武器被用来屠杀非国大的支持者。

  曼德拉代表非国大向总统提出抗议,总统表示要调查处理却什么也没做。治安部长甚至粗野地质问曼德拉:“他们住在谁的地产上?”意思是说,那些被害人没有住在政府规定的“黑人家园”里,是非法定居者,不受法律保护。曼德拉据理力争。治安部长依然傲慢无理。在顽固保守的白人观念里,黑人部落自古以来就一直在相互残杀,用不着挑拨离间。所以种族隔离是对的,不但要种族隔离,还要部落隔离。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曼德拉继续坚持着和平斗争的努力。和平努力还包括做自己战友的工作。离开八年后,曼德拉再次来到被他称作自己“另一个家”的罗本岛。当时这个岛上还关押着二十五名“民族之矛”的战友。“民族之矛”是曼德拉亲手缔造的武装组织,曼德拉是“民族之矛”的首任总司令。

  “民族之矛”的成员属于暴力政治犯,不在政府无条件释放的范围。非国大与政府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政府对这些暴力政治犯实行大赦。二十五名“民族之矛”的战友不愿接受大赦,他们认为只有在战场取得胜利才会离开罗本岛。大赦意味着承认自己所犯罪行,然后政府给予赦免。一个战友说:“马迪巴(曼德拉的尊称),我与政府战斗了一辈子,现在我还得乞求他们原谅。”

  曼德拉很理解战友们的心情。每个战士都想在战场上打败自己的敌人。但是,形势已经根本改变了。曼德拉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的战友们,告诉他们战场已经转移到了谈判桌上,在战场上打败敌人已经没可能也没必要了。留在监狱里并不能帮助我们获得最终胜利,他们在监狱外将能发挥更大作用。战友们最终接受了曼德拉的劝告,离开了监狱。

  和谈还受到激进的非洲主义者的反对,他们要的不是和白人和平相处,而是要将白人赶出这个国家。同时,和谈也受到白人右翼势力的反对,他们希望永远维持白人的优越地位,坚决维护种族隔离制度。这一左一右两派势力都不愿看到非国大与政府的和谈。政府则能拖即拖,希望把曼德拉如日中天的威望拖冷却了,将来白人在新南非的谈判中就能获得更多利益。这就是曼德拉当时所面临的复杂局面。

  当时,国际上很多观察家认为,曼德拉出狱后的南非将会陷入内战,南非将四分五裂,四分五裂后的南非将进入残酷的种族大清洗,就像南斯拉夫那样。结果,曼德拉硬是在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上建设了一个民主、和平的统一国家。这也是世人对曼德拉推崇倍至的原因。

  正当非国大决定与政府开始正式谈判的时候,在约翰内斯堡南边五十公里的一个镇子上,警察未经任何警告就向一群非国大支持者开枪,当场打死十二人,数百人受伤。曼德拉发表讲话表示强烈抗议,并宣布停止与政府的谈判。

  非国大与政府的正式谈判中止了,曼德拉与德克勒克总统的私下会晤在继续。

  曼德拉的谈判条件归结起来其实非常简单明了,“一人一票”,“大选获胜者决定一切”。这不是曼德拉的发明,这是西方民主国家的国际惯例。可这样的国际惯例如果用在南非,意味着白人将肯定丧失统治权。

  德克勒克的谈判目标就是尽可能维护白人的利益。其思想表述是“团体权利”原则,在这个原则基础上建立一种分权制度。实质上就是保留少数团体的否决权。曼德拉揭穿了这个原则的虚伪本质,说这是一种乔装改扮了的隔离制度,是一个“大选落选者决定一切”的社会制度。这在个原则基础上建立的新南非不是统一的,也难保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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