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米勒有个早到的习惯,还不到八点钟,刚打开办公室房门,马莉雅就撵着屁股追过来了,递给他《长川投资集团内控管理制度》和董事长的印鉴。

  这是干嘛?

  见米勒一脸茫然,马莉雅细声说:“董事长刚来过电话,吩咐我将这些交给你。请收好。”

  “董事长,他人呢?”

  托马斯.米勒没有接马莉雅递过来的东西,顺手提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

  “别打了,董事长已关机。”

  马莉雅眼神忧郁说:“董事长病了。”

  “病了?昨天那顿酒,怎么都劝不住,肯会喝出毛病了。”

  米勒神情严肃说:“董事长还有什么交代?”

  “董事长说,从今天开始,公司的事情全权委托总经理代管。”

  如此唐突,连基本的程序都没有走,单凭一句口头传话就让他上任,那些董事还不翻天?这不像董事长行事风格,米勒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这几天,他心里矛盾重重,在去与留的问题上纠结不定。从德国来到中国,他的本意是来找生身父母的,长川投资不过为暂时的栖身之所。几个月过去了,省里的大小儿童福利院都摸了一遍。

  李玬出了不少力,提供的线索有些价值,实际上就像大海捞针。那些知情人,有的调离本省多年了,住在哪儿不清楚,也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有的已经离世,健在的,大多记忆模糊。毕竟这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时间跨度大,孩子们进进出出,张三李四,王五赵六,谁会都能往心里去记?就是记了一些,流逝的岁月也会冲淡不少。

  说心里话,长川投资集团老总的位置他可以不干,寻找父母的事情绝对不能中断。即便再难,他也要一直找下去。他想过,万一本省再找不到有追溯价值的线索,就另做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到外地去寻找。德国他不想回了。虽然德国妈妈临终前留下了遗嘱,他可以继承高达亿元的财产,他觉得这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在德国长大,爸爸妈妈待他有再造之恩。一个德籍华人,再怎么的还是外来的飘族。说到底,如同飘荡异域他乡,不知所踪的浮萍。妈妈安娜说得对,他的根在中国,那里有他的生身父母,他得回中国去。这些话,他直截了当跟妹妹说过许多次,告诉莎拉,酒庄,股票,存款,还有不动产,他都可以放弃,希望妹妹能够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莎拉根本不听他说的,始终就是那句话,等她博士毕业了就来中国,哥哥在哪,家就在哪。她这辈子是不会离开哥哥的。

  莎拉的固执任性是出了名的,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来到中国,一脚踏进长川投资集团,他就身不由己了。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儿,似乎长川投资集团就是自己的家。没干几个月,董事长想让他接班,长长短短说了那么多,几乎在求他了。

  他没敢答应。长川投资集团里里外外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要管好这家家族企业,关键手中要握有大权,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牢牢控盘。

  董事长二十多年稳如泰山,上下都服他,人称不倒翁。智慧过人,有胆有识,精通业务,这是根本,最重要一条是拥有铁腕力量-----享有无可争辩的否决权。集团重大决策,董事会成员无法达成一致的时候,如果董事长有十足的把握,就可以拍板定案。前提是,必须为此承担相应的经济及法律责任。这一条,写进了董事会章程的补充条款。

  董事长把他推到火线,是烧焦成碳,还是浴火重生,都不好说。长川投资集团的麻烦事实在太多了,单说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董事大老爷们,他就头皮发麻,脚底下冒凉气。已经逼到这个份上,他想先见见董事长,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米勒将马莉雅递过来的东西挡回去说:“你先不着急,半个小时后我们一道去看看董事长。”

  马莉雅听完米勒说的,便退了出去。

  米勒提起座机话筒,拨通财务部新任经理电话:“请把财务日报发过来,我马上要。”

  财务部经理回话说:“八点钟就准时发您邮箱了。”

  米勒打开电脑,点击收文,下载到桌面,目不转睛盯着,有些数据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正忙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昌德金矿新任总经理打来的。告诉他,马广京领着一帮人到矿上闹事。开来了两台挖机,将矿区路面挖断了,打伤了两名劝阻的副矿长。

  “你们报警没有?”

  米勒嚷道:“赶紧将伤员送医院,我一会儿就到!”

  马莉雅吓了一跳,傻呆呆地看着他。

  “走哇,还愣什么神!”

  米勒眼里直冒火,面部都变了型。

  马莉雅一路小跑,拎上包,随米勒进了电梯。

  车速很快,米勒坐到后排一声不吭。马广京如此胆大妄为,未必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同马广京交了几次手,大体对他脾气性格有所了解,他应该没这个胆量。那么,肯定有人给他拿了主意了。

  米勒问马莉芳:“你有钱副董事长的电话吗?”

  前方路段往来车多,马莉雅不敢分神,将手机递给米勒:“有。你自己查吧。”

  “对不起,用户已关机。”米勒拨了几次,还是关机。他心里的疑团愈来愈大了。

  “燕子,老钱家住宅电话你有吗?”

  “有,有呢。就在他手机号的下方那一栏。”

  老钱的住宅电话通了,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

  托马斯.米勒怒气冲天,要开骂了。

  “我差点忘了。昨天上午钱董找我要车,让人送他去机场。”

  “去哪儿呀?”

  米勒把手机还给马莉雅,仍然一脸的怒气。

  “去美国吧。”

  米勒没好气地说:“公司那边没有这方面的业务,他去干嘛?”

  马莉雅告诉托马斯.米勒,钱副董事长的儿子在美国念大学,念了八年还没毕业。每年耗费几十上百万,怕是快把家底子耗空了。听说,最近出了点事,让警方逮住了。

  “活该,总以为外国的月亮都是圆的,傻乎乎朝外砸钱!”

  托马斯.米勒最清楚不过,眼下全球面向中国的留学中介多如牛毛。他们看中的是中国家长的虚荣心和口袋里的票子。一些成绩挺一般的高考生,让中介骗到了国外。念的是不大规范的私立学校,烧钱买来的文凭,国际权威学历认证机构根本就不承认。有的学校,挂羊皮,卖狗肉,地道的野鸡大学。这都不打紧,有些孩子不争气,千里万里跑到国外,根本就不去学校。一些臭味相投的,猫在出租屋打牌赌博,有的还吸毒,没钱了就抢。外国警方,对中国留学生一直盯得紧紧的。

  马莉雅感叹地说:“天下父母心呐,谁都希望自己孩子成龙成凤。”

  “子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托马斯.米勒愤愤不平地说。

  见托马斯.米勒如此态度,马莉雅不免担心起来。“总经理,我得提醒你。马广京不仅是董事长的堂弟,还是钱副董事长妹夫。”

  “管他谁,犯了王法,自有人治他的!”

  前方进入坑洼路,马莉雅不再言语了,全神贯注地驾驶,车子突然颠簸起来,马莉雅赶紧刹车,喇叭嘀嘀几声。

  米勒朝外看了一眼,发现前方路面垒起了土堆,把公路拦腰切断了,几条汉子,气势汹汹朝他们这边冲过来。马莉雅心里一慌,赶紧倒车。

  “停车!”

  托马斯.米勒去拉门锁。

  “总经理,这是一帮亡命之徒,你一个人势单力薄,不能硬碰硬呀!”

  马莉雅手脚发抖,声音也在抖。

  “没事,你把车开一边去,千万别下车!”

  米勒用力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领头的是马广京,他做梦都没想到,米勒单枪匹马,直冲他们而来。

  “马广京,你想干什么?”

  马广京脖子扭了扭,眼里射出了凶光:“我想干什么,用得着你来问吗?无缘无故免了老子总经理的职务,今天就要讨个说法!”

  “上回你领人闯我的办公室,念你在矿上干过,没有功劳有苦劳,没跟你计较,心平气和跟你算账。至于为什么要免你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这,这……”

  马广京一愣,开始退缩了,他那帮啰喽却一个劲地瞎起哄。他瞥了同伴一眼,再瞧瞧米勒,精气神莫名其妙地提了起来。

  “你算老几,说穿了就是打工仔,滚一边去,假如惹毛了,老子的拳头是不认人的!”

  一股血流直冲脑门,米勒彻底被急怒了,三步两步奔到马广京跟前,两眼直冒火光。

  “马广京,去问问你堂兄,米勒是来打工的,还管打工的。告诉你,今天把话就撂这儿了,你的事,我管定了。到底是你拳头硬,还是中国的法律硬!”

  “给脸不要脸,打他!”

  马广京话音刚落,啰喽们挥舞棍棒冲向米勒。

  米勒毫无惧色,一把抓住马广京胳膊,顺势一扭,咔嚓扭到了背后。只听“唉哟”一声嚎叫,马广京跪到地上了。

  这时候,传来呜啊呜啊的警车叫声,啰喽们扔下马广京,仓惶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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