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慈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一个周六的下午,薛枫在工厂加班,她一个人上街买东西。回来的路上,突然看到了祖望,他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妖异女子,同她擦肩而过,他没有看到心慈。心慈犹豫了一下,却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祖望。”

       “心慈?”祖望回头看见她,愣了一下,揽着那女子的胳膊急忙松开来。

       “祖望,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方便吗?”心慈看看祖望,又看看那个女子。祖望急忙挥挥手,那个女子冷哼一声,冲心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了。

     “祖望,婉儿她,好吗?”

       “我这样,你觉得她能好吗?”祖望粗声嘎气地说。

       “婉儿知道?”心慈诧异地问。

       “知道,有时我还会带回村里给她看呢。”

       “你是故意气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跟婉儿谈过,她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跟一个老同学说了几句话而已。”

       “什么几句话?几句话能说两三个小时吗?我对她那么好,她竟敢给我戴绿帽子。说实在的,我祖望这辈子还没对谁这样好过呢。为了她,我不顾别人嗤笑,主动做了她家的上门女婿,生个孩子都不能随我姓。为了她,我拼死拼活在外边干苦力挣钱养家,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可她倒好,竟这么对我,真没良心!”祖望脸涨得通红,火气依然很大。

       “不管怎么说,婉儿已经知错了。她很明白你对她的好,她也在努力对你好,是不是?她希望你能原谅她,她希望你们能像以前一样,忘掉一切,好好地过日子。”

       “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忘掉?我知道她在努力挽回,她们家花了很多的钱才把我弄出来,否则,我现在恐怕还在监狱里呆着呢。她也在刻意地对我好,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吵我骂我,性情好得不得了。可是不管她有没有和那个人做过什么,一想到她的心里竟然一直装着别人,我就忍不住要生气,忍不住要伤她,同样的滋味,我也想让她尝尝。”

       “伤了她,你真的感到很痛快很好受吗?”心慈问。祖望茫然地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沉默良久,摇摇头。

       “莫非你不想继续跟她过下去了?你想……离婚?”

       “不,我不离婚。我只是想气气婉儿,我不会离开她,还有我的喜宝。”祖望急忙说。

       “那你这是何苦呢?祖望,你已经做了这么多,报复得够了,气也该消了。如果你肯原谅了婉儿,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她不知道会多么感激你,她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我了解婉儿,她有着一颗太善良的心,她不会再辜负你。”心慈强迫自己规劝祖望,是因为她懂得婉儿。婉儿被沉重的愧疚压负,为了父母和孩子,无论祖望做什么,她都会委曲求全。追求自己的幸福,她不是不能,而是不忍。就像祖望说的,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气她、伤她、羞辱她,她竟然还能忍气吞声,笑脸相迎。如果换做心慈,这样的日子她恐怕一天都过不下去。即便是她有错在先,但他公然带着别的女人招摇过市,再深切浓厚的情意也已蒙尘积垢,眼见已经脏了的东西,心慈是不会要的。

       “嗯,心慈,谢谢你肯跟我这个粗人说这些话,我会好好考虑的。总这样,其实我也怪累的。我虽然混,但对婉儿的心,是真的。伤她,我的心也疼。”

       “那好,祖望,有空带婉儿来我家做客。我住得离这里很近,几步就到了。”

       “好的,那我也走了。”

       祖望和心慈各自转身离去。祖望还没来得及迈步,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接着是心慈的一声惨叫。祖望回过头,只见一辆自行车压在心慈的肚子上,旁边站着一个吓傻了的小男孩,而她腿间汩汩流出的血,已经把白色的裤子染红了一大片。

       祖望呆住了。


       第二十九章

       醒过神来的祖望抱起近乎昏迷的心慈,疯了一样狂奔到到最近的医院,求医生赶快抢救。心慈被推进手术室后,祖望又求着护士,用医院的电话打回村里,通知了心慈的父母。心慈的父母来到以后,又让祖望跑到薛枫上班的工厂,叫来了薛枫。薛枫来的时候,心慈刚好被推出手术室,人还在昏迷中。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大人没有问题了,孩子没保住。挺可惜的,孩子发育很好,是个男孩。”

       “什么,你说什么?”薛枫呆呆地看着医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没了,先照顾大人吧。”医生说完,转身走了。薛枫扑过去,看着面色惨白的心慈痛呼一声:“心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早晨走的时候,心慈还把他的手放在已经隆起明显的肚子上,让他感觉“小淘气”的“手舞足蹈”,还一脸骄矜地抚摸着肚子,要“小淘气”跟爸爸说再见,为什么突然之间,医生就宣布他们的“小淘气”不见了呢?“小淘气”,你知道爸爸妈妈等了你多久、盼了你多久吗?“小淘气”,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么爱你吗?薛枫越想越痛,伏在心慈的身上,眼泪哗哗地流。心慈的父母握着女儿的手,也是泪淋淋的,他们心疼失去的孩子,更心疼自己严重受创的女儿,不知道她醒来后,会是何等的痛楚啊!还好有祖望在,他红着眼睛一个个扶起他们,和护士一起把心慈送到病房安置好,又去买来一套住院用得到的物品,然后和心慈的父母打了个招呼,就悄悄地离开了。

       薛枫的父母赶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心慈醒过来,知道孩子没了,自然是痛不欲生,激烈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一直在默默地垂泪。

       “我的大孙子呢?我的大孙子怎么了?”薛枫母亲看着心慈瘪塌塌的肚子,心疼得直跺脚,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挺着个肚子你还逛什么街呢?好不容易盼来个孙子哦,就这么给我弄没了。”

       “亲家嫂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孩子没了大家都心疼,但最疼的还是心慈啊。她愿意这样吗?你这时候来说这样的话,不是往她的心上捅刀子吗?”心慈母亲恼火地看着薛枫母亲,疾言厉色地说。身为母亲,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保护女儿,为自己的女儿说话了。其实,在亲家面前,她一直是非常谦卑,甚至还有些恭敬的。亲家、亲家母都是在机关上班的国家干部,她觉得他们这土头土脑的农村小户跟人家结亲,实在是高攀了。可是没想到,这种身份的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没有分寸的话,水平也不怎么样嘛。此时,心慈母亲对薛枫母亲,已经很是有些鄙视了。

       “你们不要说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好了吧?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是我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恨自己!”心慈捶打着自己的肚子,再度悲泣着。她身体还很虚弱,表情痛苦,声音并不大。

       “爸爸妈妈,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们安静一会儿。心慈我会照顾好的,你们都走吧,都走吧!”薛枫掩着眼睛哽咽着,泪水不停地从指缝间流出来。

       两对父母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薛枫的父母先离开了。心慈的弟弟晓晓还在邻居家里,妈妈放心不下,叮嘱了心慈几句,也就走了。剩下心慈和薛枫,两人又拥抱在一起呜呜咽咽哭了好久。

       第二天,婉儿来了。正好薛枫不在,她握住心慈的手默默地看着,眼里盈凝着泪光,只是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她怕再惹得心慈哭泣。心慈已经平静了许多,她甚至还在嘴角牵出了一丝笑痕:“婉儿,谢谢你来看我。”

       “心慈,该说谢谢的是我,昨天祖望回去都和我说了。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地跟我说过话了,他一直都过不来那个劲。其实不怪他,是我自己活该。但是昨天,他说他想通了,他不再计较过去的事情,希望我也原谅他前一段时间的犯浑,以后我们都好好地,守着喜宝过好以后的日子。他说,你一直都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你肯跟他说话他已经受宠若惊了,结果还眼瞅着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他如果再不思悔改,就太不是人了。他说,让我谢谢你,并且还要说声对不起。他说,如果不是为了劝他,你现在一定还好好的……”婉儿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心慈,真的对不起。”

       “婉儿,祖望怎么和你一样,都爱往自己身上揽罪责呢?这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嘛。想了一夜,我也有些明白了,或许一切都是注定,或许我和这孩子原本就没有母子的缘分。刚才医生说过了,我的身体还好得很,休养上一段时间,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心慈还很虚弱,声音倦然无力,但情绪确实不那么低落了。

       “对,心慈,你是该好好补养补养哦,看你的脸还是苍白苍白的,说话也没劲。喏,这是我自己养的乌鸡,好几年了,被祖望杀掉熬了一罐汤,你趁热喝点。”婉儿说着,把桌子上用包袱包着的一个陶罐打开,倒了一碗汤,一边用小勺舀着喂给心慈,一边还说:“我家还有好几只呢,祖望说了,让我每天给你送一只来。”心慈乖乖地喝着,感觉胃暖暖的,心也暖暖的。


       第三十章

       不到一年,心慈又怀孕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雪花纷飞的早晨,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心慈为她取名雪晨。又因薛、雪音同,学名便直接叫了薛晨。

       生产的时候,薛枫母亲欢天喜地地在门外等候着。可是,当护士走出来,宣布说是个女孩儿时,她的脸立刻拉长了,不满地嘟哝着:“一心想盼个孙子的,没想到是个丫头。”

       “孙子不是也有过吗?是你家没那个福分,担不起!”心慈的母亲偏偏听到了,不客气地接口道。她越来越看不惯这个重男轻女的亲家母了,虽然她自己也有同样的观念,可是,她不允许别人因此指责她的女儿。

       “是你的女儿没福气,好好的孩子守不住,算命的分明说过,我们家薛枫是命中有子的。”薛枫母亲瞥了心慈母亲一眼,虽然她不愿和这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一般见识,但好强的个性还是让她忍不住针锋相对。

       “这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她嫁到你们家就随了你们家的运道。孩子虽然是她生的,苦和累也是她受的,可是孩子跟着她姓吗?不还是你老薛家的吗?”心慈母亲为了女儿,更是不愿示弱。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男孩女孩,我和心慈喜欢不就行了么,你们两位老人家何苦来操这个闲心、惹这个闲气?”薛枫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场无聊的争论。这次怀孕后,薛枫和心慈整天小心翼翼,举手投足万般谨慎,只怕再有什么闪失。盼到孩子平安落地已是欢天喜地,并不在意孩子的性别。

       护士把孩子抱出来,心慈母亲急忙迎上去接在怀里,薛枫也围过去欣喜地看着,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薛枫母亲走过来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过了一阵儿,心慈也被推出来了,薛枫推着她一起回到病房。心慈母亲张罗着给心慈准备吃的喝的,她折腾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生完孩子一定饿了。薛枫母子都只顾着看孩子了,只有她这做母亲的,是真正疼惜自己的女儿。

       “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心慈喊着。薛枫急忙抱过来,小心地放在她身边。孩子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心慈满心骄傲,怎么看都是喜欢。薛枫母亲把手伸进包里,轻轻地握住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一块长命金锁,祖传的。薛枫出生的时候,薛枫的奶奶亲手给薛枫挂在了脖子上。这个金锁她曾经给心慈看过,说等心慈为老薛家添了丁,就亲手交给她。她一心想盼个孙子的,可是谁想到事与愿违,心慈偏偏生了个女孩儿。她握着那块金锁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只拿出一套蓝色的小睡衣放在床上说:“以为会是个男孩,选了套素色的。孩子洗完澡就给她换上吧,纯棉的,很软,不伤皮肤。”

       心慈的眉毛挑了挑,瞥了一眼睡衣淡淡地说:“我喜欢女孩儿,我准备的小衣服都是粉色的,这套妈妈你可以留着,等将来妹妹生个男孩,送给她。”

       “小孩子分什么男孩女孩,都能穿。”没等母亲说话,薛枫急忙接过了话头,他已经看到母亲满脸的难堪了。心慈的母亲却笑得灿烂,她对女儿的伶俐口舌很是满意,看亲家母吃了一瘪,她更是开心。薛枫的母亲自然看透了她的心思,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也没什么有分量的话可回,只好悻悻作罢。

       病房里温暖如春,病房外却是大雪纷飞,可是,东方的天际却又分明辐射着清朗的日光,和小宝宝接踵而至的,竟是一场美丽的太阳雪。望着窗外翩然若羽的雪花儿,心慈高兴地说:“好美的阳光,好美的雪,好美的早晨,我们的小宝宝就叫雪晨,好不好?”

       “嗯,雪晨,不错。”薛枫点头。

       “雪晨好,还挺应景的呢。”心慈母亲也笑着赞同。她看了薛枫的母亲一眼,看她拉长的脸就知道,她又气不顺了。心慈母亲是老人家自然懂得,按老辈的规矩,孩子的名字至少得征求一下爷爷奶奶的意见。只因为她不待见这个亲家母,所以故意不去提醒自己的女儿。倒是薛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冲着母亲问了一句:“你觉得呢?妈妈。”

       “既然你们都决定了,还问我做什么?反正是个女孩子,叫什么都无所谓。”薛枫母亲含怨带气地说。她本来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没想到今天叫这娘俩挤兑了。心慈听了这话,眉毛又拧到了一起。薛枫懊恼地擂了自己的脑袋一拳,心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问呢。心慈看他这样,忍下了冲到喉头的话,扭过头不再作声。心慈什么都好,就是容不得别人对女孩子的轻视。这种病态的敏感和激烈,算是早年落下的病根,竟然到现在都不曾平复。

       自从有了雪晨,心慈全部的心思几乎都被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占领了。看着她迅速地变化、成长,会笑了、有思想了、长牙了、会爬了、会走了、会说话了,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惊喜。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美丽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心慈的生活从此进入了一个全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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