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博塔与德克勒克


  博塔被认为是坚定的种族主义者,是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维护甚至倡导者。博塔在总理任内对南非政体进行了改革,取消总理设立总统。博塔是南非第一任总统。

  博塔当总统的一九八四年,南非已经陷入了内外交困。曼德拉在狱中开启的和谈之路是与博塔共同开启的。与曼德拉进行谈判的“秘密工作小组”是在博塔总统授权下开展工作的。

  博塔总统从“秘密工作小组”反馈的信息得知,曼德拉是可以合作的人。博塔总统决定在一九八八年初春时和曼德拉见面。正在这时,曼德拉染上了肺结核。在医院里住了六周,曼德拉被转至一家豪华的专科医院。这是一家从不为黑人服务的医院。在这家豪华医院里,曼德拉恢复了与“秘密工作小组”的接触。库依茨部长告诉曼德拉,他想让曼德拉处于一种半囚禁半自由的状态。

  曼德拉出院后,直接被带去了另一处监狱。在那个距开普敦东北五十多公里的“样板监狱”里,曼德拉被安排住进了一幢独栋别墅。那是个有三间卧室和宽敞的客厅、厨房、卫生间的建筑,后院还有游泳池,院子里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整个环境田园诗般的美妙。唯一让人想到这是监狱的是那高高院墙上带刺的铁丝网和出口处站岗的警卫。

  第二天下午,库依茨部长送了一箱葡萄酒来庆贺曼德拉“乔迁”。他告诉曼德拉,这个别墅是曼德拉在成为自由人之前最后一个家,给他安排这个家是希望让曼德拉有一个安闲、舒适、不受干扰的地方举行私下会晤。

  监狱为曼德拉配了一个厨师,医生为曼德拉制定了食谱,一日三餐都由厨师按食谱准备。有客人来拜访曼德拉时,这个白人小伙子也毫无怨言地精心准备佳肴。所有人都称赞曼德拉的厨师做的饭菜好吃。曼德拉开玩笑说,他那些非国大的同志和其他组织的朋友来看他很难说不是冲着美味的饭菜来的。

  曼德拉的厨师还兼着勤务兵工作,他坚决不让曼德拉早上起来自己整理床铺和餐后洗盘子。因为这些都是他的工作。这个白人小伙子尽职尽责,估计他没想到,他是在为未来的南非总统服务。

  曼德拉在别墅里可以随意起床和睡觉,想什么时候游泳就什么时候游泳,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可以随便在外面走,想什么时候散步就什么时候散步。这确实是一种半囚禁半自由的状态。当然曼德拉知道,这只是个镀了金的笼子。他的斗争也不是为了他个人的自由。曼德拉的斗争还要继续。

  与秘密小组的会谈仍然纠缠在一些关键问题上。武装斗争、共产党、多数原则。曼德拉决定不在这些问题上让步,希望尽快能和博塔总统见面。这时,政府已经允许曼德拉和波尔斯穆尔监狱、罗本岛监狱、卢萨卡的同志们进行最起码的沟通。

  一九八九年一月,波尔斯穆尔监狱的四位同志来看望曼德拉,他们讨论了曼德拉准备提交给博塔总统的备忘录。备忘录中包含了曼德拉和秘密小组会谈的多数内容,也对政府的三个前提一一进行了驳斥。放弃暴力是和谈的目的,不能作为谈判前提;共产党并没有控制非国大,只是非国大的盟友,为了和对手和谈而抛弃盟友不可取;多数原则必须坚持,没有多数原则就没有民主。只有多数原则得到充分实行,这个国家才会有和平和稳定。

  如果在这个前提下开始正式和谈,曼德拉的组织和战友们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曼德拉为和谈做出的努力功绩卓著。

  就在曼德拉的战友们来看望曼德拉的同时,博塔总统得了中风。博塔比曼德拉年长两岁,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从敌对的双方正努力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靠近,高龄带来的疾病却不期而至地延缓着他们的脚步。

  博塔中风的次月,出人意料地辞去了国民党主席的职务。南非的总统是由多数党领袖担任的。博塔的辞职让南非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多数党领袖不是总统的政治局面。也有人说,这是博塔总统的一项积极举措,他想超越政党政治来处理南非前途的大事。

  一九八九年七月五日,曼德拉终于和博塔总统见面了。

  曼德拉为这次会见做了充分准备,他让狱方为自己准备新衣服,监狱给他做了一套新西服,还给他准备了新衬衣和新鞋。曼德拉尽可能多地看一些报纸和刊物,了解时事。也把自己起草的备忘录和相关笔记再看一遍。曼德拉知道博塔和现任国民党主席德克勒克是党内的政治对手,博塔总统和自己见面很可能是为抢先对手一步。但这无关紧要,和博塔总统见面是曼德拉一直期待的事。

  虽然库依茨部长和巴纳德博士多次提醒曼德拉,不要和总统谈有争议的问题,那个见面多半是礼节性的会晤。曼德拉还是认真准备着,他演练着博塔总统可能要坚持的立场和自己如何做出反应。曼德拉知道这位前国防部长、被人称为“大鳄鱼”的博塔是个脾气狂暴的家伙。曼德拉想,如果“大鳄鱼”对我指手画脚,我将站起身来,终止这次会谈。

  在南非总统的办公室里,两位七十多岁老人一白一黑两只手握在一起。博塔总统的客气、恭敬和友好让曼德拉有点不敢相信。摆姿势、照像、就座、开始会谈。两人没谈啥实质问题,生动而有趣地交流了些南非的历史和文化。虽然双方对南非历史的看法很不同,但半个小时的会谈是轻松而愉快的。

  会见结束前,曼德拉忍不住提了个严肃的问题:“请博塔先生无条件释放所有政治犯,包括我本人。”博塔说:“我恐怕不能满足你这个要求。”随后,两人又就会谈消息泄露出去如何解释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并很快起草了一份轻描淡写的声明,将这次会谈说成是为促成国家的和平而在一起喝茶。

  这份声明起草得轻描淡写,曼德拉本人也将其看得轻描淡写。后人却将其看成南非政府与非国大为和平发表的联合声明。看来,人们还是更愿意将南非政府与非国大和谈的开启之功计在博塔头上。曼德拉本人也愿意这样记这笔帐。

  曼德拉从不喜欢贬低敌人,即使自己的手下败将他也不会贬低对方。相反,曼德拉给予对手的评价往往会比别人给出的评价高。曼德拉对博塔的评价就很高。非国大也认可博塔为南非和平转型做出的贡献。二○○六年,九十岁的博塔去世,时任南非总统姆贝基宣布下半旗向这位前总统致哀。虽然博塔拒绝去“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作证。

  与曼德拉会见后一个多月,博塔辞去了总统职务,国民党主席德克勒克宣誓就任代总统。曼德拉与秘密小组的谈判在继续,只是四人小组成了五人小组,新加入的成员是南非宪法发展部部长,他的职责是将秘密小组的讨论纳入宪法框架。显然,新总统将更加认真地面对这场谈判。

  曼德拉要求政府用实际行动证明其美好的动机和诚意,无条件释放政治犯。

  德克勒克上台不久,一九八九年十月,包括西苏鲁在内的七名非国大领导人被释放。这在南非国内外引起一片称赞,曼德拉也对这位新总统表示了感谢。随后,德克勒克宣布南非海滩渡假胜地将向所有肤色的人开放。公园、剧院、餐馆、公共汽车、图书馆、厕所和其他公共设施在种族隔离制度下都是按人种分离管理的,这项法律《保留福利设施隔离法》也将很快被废除。

  一九八九年底,德克勒克与曼德拉进行了第一次会谈。

  在五个多月前曼德拉与博塔总统“喝茶”的办公室里,德克勒克提出了一个新概念——团体权利。曼德拉已经从报纸上了解了这个概念,也知道“团体权利”思想被写入了国民党刚刚颁行的“五年计划”。曼德拉指出了这个思想的本质,虽然国民党将“团体权利”定义为“在南非保护少数种族自由的一种办法”,但其实质就是为了保留白人统治。非国大绝不能接受。

  德克勒克坦诚地说:“我和你的目标并没有区别,你给博塔总统的备忘录中说,非国大应该和政府一道工作,去解决白人担心的黑人统治问题。而‘团体权利’正是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曼德拉说:“‘团体权利’与其说是减轻白人的担心,倒不如说是增加黑人的担心。‘团体权利’是个特洛伊木马。”

  德克勒克说:“那么,我们就对它进行修改。”这样的态度让曼德拉更加对和谈充满信心。

  曼德拉再次提出释放政治犯问题。并且强调,政府应该先恢复非国大等被取缔组织的合法地位,停止实行紧急状态法。曼德拉说:“如果政府不取消对非国大的取缔令,我出狱后将仍然是为一个非法组织工作。那么,你一定会在我走出监狱大门之后重新把我逮捕。”

  一九九○年二月二日,德克勒克总统在议会的开幕词中宣布,南非政府将真正开始废除种族隔离制度,从而为建设一个民主的新南非奠定基础。德克勒克宣布,包括非国大、泛非大、共产党……等三十一个政治组织不再是非法组织。释放非暴力活动的政治犯,停止执行死刑,取消紧急状态及其规定的各种限制。

  这一天是南非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日子。国际社会对德克勒克就不仅是称赞了,可以说是一片喝彩。

  只要是谈判就会有妥协。表面上看,南非政府做出了大幅度妥协,德克勒克为消除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付出了巨大努力。实际上,南非白人政府在种族隔离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三百多条反人道的政策集中撤除,当然显得成果巨大。全部撤除完了,南非不过是回到了正常状态而已。曼德拉则是在退无可退的底线上开始这场谈判的。所以,为这场和平转型做出根本性贡献的还是曼德拉。

  一九九○年二月十一日,曼德拉被无条件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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