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秘密工作小组


  与司法部长的会谈让曼德拉深受鼓舞。曼德拉感觉到,政府正急于打破国家面临的僵局和困局。曼德拉似乎看到了和解的曙光。

  随后,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对一个心中充满热切期待的人来说,大半年就是漫长的了。不过,政府在这大半年里也不是毫无作为。一九八六年圣诞节的前一天,副监狱长马克斯中校吃过早饭后来到曼德拉的牢房,很随便地说:“曼德拉,你要不要去看看市容?”曼德拉不知道监狱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是他想,说声“是”应该没有什么害处。

  于是,曼德拉跟着中校穿过牢房到监狱大门之间的十五道上了锁的铁门,来到了监狱外的大街上,中校的车已经在监狱门外等着。曼德拉意识到,这次“看市容”不像马克斯中校说得那么随便,监狱方是早有准备的。

  中校亲自驾车带着曼德拉在开普敦市区转弯抹角地兜风。漂亮的海滨大道、晒太阳的老人、忙着去商店购物的女士、遛狗的人。对一个在监狱里待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生活情景是那样的生动和令人憧憬。

  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个小时,中校将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下车去买冷饮。曼德拉独自一个人坐在车里。二十多年了,曼德拉第一次来到监狱外面的世界,而且无人看管。曼德拉闪出了下车逃跑的念头。很快,曼德拉否定了这个念头。危险暂且不说,首先这样的行动是不明智且不负责任的。说实话,曼德拉当时如果下车逃跑,那他就不是曼德拉了。

  后来的日子里,中校又带曼德拉在开普敦周围做这种短途旅游,有些秀丽海滩和漂亮而凉爽的山区是曼德拉从没去过的。再后来,一些级别较低的监狱官员也带着曼德拉外出游览。在监狱小农场里亲近大自然,和白人囚犯聊天。在海滩上漫步,甚至在咖啡馆里喝茶。一位文雅的少尉还把曼德拉带回家去,介绍曼德拉认识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曼德拉后来每年都给这位少尉的孩子们寄圣诞卡。

  曼德拉知道,这样的安排决不是监狱方面做出的,至少是司法部长甚至比部长更高级别的人做出的。政府这样做的目的也不是单纯地让他消遣。曼德拉认为,政府是想让他先熟悉这种有限的自由,让他为了获得彻底自由而增强和解的信念。

  曼德拉同时知道,他在白人社区里看到的这些平静与祥和决不是南非的全部。南非的广大黑人还在遭受不公正待遇,被压迫。整个国家仍然处在动乱之中,有些城镇甚至处在开战边缘。曼德拉的组织和战友们仍然在坚持斗争。曼德拉认为和谈是能够而且是最好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曼德拉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他个人的自由问题。

  一九八七年,曼德拉与库依茨部长恢复了接触。在库依茨的家里与部长进行了几次私下交谈。当年年底,政府终于提出了第一个具体的建议。政府愿意委派一个由高级官员组成的委员会与曼德拉单独进行讨论。而且,一切都将在总统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进行。委员会由四个人组成,库依茨部长任主任,另三个人是监狱管理局局长、监狱管理处主任和巴纳德博士。

  四个人中的三个都和监狱系统有关。如果谈判失败或走漏风声,双方都能够设法掩盖,就说是在讨论监狱的条件问题,不是其他。

  政府的安排应该说是周到且细致的。但是,巴纳德博士的参与让曼德拉有些警惕。曼德拉要求库依茨给他一夜时间考虑这个建议,明早答复。

  一年多来,曼德拉与库依茨部长的接触都是单独行动,没有向组织报告。曼德拉的想法是等有了眉目再向组织报告,不想让他的和谈努力还没开始就被否决。政府为谈判可能失败事先找好的理由可以说得通,但那意味着继续隐瞒组织单打独斗,曼德拉不想这么做。一旦和这个委员会接触就算有了眉目,应该在正式接触前报告组织。

  博塔总统为了遏制内阁影响,扩大自己的权力,设立了一个名叫“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机构。这是一个由安全事务专家和情报官员组成的秘密部门。巴纳德博士的职务是国家情报局局长,是国家安全委员会里的重要人物。与这个相当于“中情局局长”的人谈判是否正确?曼德拉需要评估。

  曼德拉想了一夜。曼德拉知道,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巴纳德博士是博塔总统的亲信。库依茨部长说的一切都将在总统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进行就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博士参加了谈判。如果拒绝巴纳德参加,很可能意味着拒绝了总统。那么,这次谈判可能会一事无成。第二天早晨,曼德拉转话给库依茨,接受他的建议。

  事后证明,巴纳德的参与是曼德拉代表非国大与政府谈判最终取得成功的关键。政治谈判还有个特点,有些政治谈判并不是真的,一开始就不想要结果的政治谈判很常见。如果那样,真心想谈判的一方往往最终会成为被出卖者。这是曼德拉主动提出谈判的最大风险。曼德拉判断,这次政府是真的愿意谈判,真的想谈出结果。曼德拉才跨出了勇敢的第一步。

  真实的谈判要和正确的对手谈。博塔总统并不能确定曼德拉就是正确的谈判对手。正是巴纳德后来告诉博塔总统:“和曼德拉谈判是对的,曼德拉是一个可以共事的人。”对曼德拉而言,巴纳德可算是四人委员会中最正确的谈判对手。这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博士基本就是博塔总统的特使。巴纳德本人也真心希望谈判能有成果。在曼德拉和博塔总统第一次见面前,巴纳德甚至蹲下身子为曼德拉系鞋带。

  曼德拉为谈判提了一个条件,自己要先和被关在同一个监狱里的同事们沟通。这个条件立即遭到拒绝,这让曼德拉有点意外。曼德拉意识到,政府与他的谈判还笼罩着一层紧张的气氛。曼德拉继续向政府的更高层提出这一要求,最终被有条件同意。曼德拉只能与四个同事分别沟通,不能集体沟通。

  曼德拉四个同事中的两个坚决赞成曼德拉将要开始的谈判。另两个表示保留,其中包括西苏鲁。西苏鲁原则上不反对和谈,但他认为应该是政府首先提出与非国大谈判,而不是非国大首先提出。曼德拉认为谁先提出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始和谈并取得成功。

  西苏鲁在曼德拉四十多年前刚到约翰内斯堡,对政治还完全没有兴趣的时候就认识了曼德拉。西苏鲁是曼德拉的政治引路人。西苏鲁和曼德拉在长期的斗争生涯中同甘共苦。在曼德拉的战友中,西苏鲁是最了解和信任曼德拉的。西苏鲁感觉到曼德拉主意已定,便表示不会阻止他,只是提醒曼德拉要对自己做的事心中有数。

  另一位反对者凯西的态度更坚决,他认为主动与政府和谈就是有条件投降,是很危险的。凯西的担心比西苏鲁更强烈。但他也和西苏鲁一样原则上不反对和谈,虽然他坚持认为曼德拉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但表示不会做曼德拉的拦路石。

  不久,曼德拉又收到了坦博从卢萨卡秘密捎来的字条,对曼德拉将要采取的行动表示关心和担心。坦博是曼德拉的大学同学,两人在约翰内斯堡同时加入了非国大,共同组建了青年团,共同推动了非国大的改革。两人又合伙成立了约翰内斯堡第一间黑人律师事务所。早在曼德拉和西苏鲁被捕之前,坦博就流亡国外,现在是非国大这个流亡组织的主席。

  和西苏鲁一样,坦博也是曼德拉最亲密的战友。他相信曼德拉不会背叛组织,但他有权关心曼德拉将要和政府谈什么。他担心曼德拉会犯判断上的错误。

  曼德拉和政府的和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的。曼德拉承担了极大的政治责任和风险。但曼德拉坚信自己走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非国大本质上不是个暴力革命的政党。几十年来,非国大曾多次呼吁与政府进行谈判。但非国大却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这样的谈判。曼德拉在特殊的历史背景和现实条件下做了非国大与政府谈判的先行者。

  曼德拉决定起草一份给博塔总统的备忘录。曼德拉要确保坦博能理解这件事。曼德拉相信,坦博和非国大全国执行委员会的同事们看到这份备忘录后会消除所有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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