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祖围着官道村转悠了几天,把几个适宜建筑的地方都再三掂量了又掂量,他的脑子在不停地算计着,最后打定了主意:不能让炮楼占官道村的好位置,不能让炮楼破了官道村的风水,不能因为给鬼子选炮楼地址让乡亲们戳自己的后脊梁。最后,他决定把村西北清河湾下离村三百米的那块三角地提供给鬼子。

  人们都知道,那块三角地是官道村的脏地,为什么叫脏地呢?因为多少年来,村里谁家死了孩子都往三角地扔,那里是孤魂野狗出没的地方,白天人们都绕着走。

  万福来听说要把三角地作为风水宝地给皇军修炮楼,心下大惊,问刘继祖:“你这可是给皇军选风水宝地啊?”

  “啊,是啊,这块地处在大清河怀抱,且又聚集了很多的童男童女之气,再者说,炮楼比平房高好多,站在炮楼上即可观察全村和来往官道上的行人,还可扼守大清河上来往的船只,你说是不是好位置?算不算是风水宝地?”刘继祖狡黠地笑着回答。

  万福来听后,眨巴眨巴眼:“反正我也不懂,西田太君同意就行。”

  说完,拉着刘继祖就走,他要刘继祖陪着他当面向西田汇报。

  西田听说选好了地址,很是高兴,拍拍刘继祖的肩膀:“刘会长,你的良心大大的好,皇军的大大的朋友。”然后转身对万福来说:“万桑,你的监工,刘会长负责筹工筹料,抓紧准备,抓紧施工,尽快把炮楼建起来。”

  刘继祖说:“建炮楼不仅要工要料,还得有匠人啊。”

  万福来高声说:“你不就是个匠人吗?在官道村你的木工和泥瓦手艺谁也没法比啊。”

  确实,刘继祖在大清河一带算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这里的人们把只会做木工的叫木匠,把会做泥水活的称泥水匠,把既会木工又通泥水工,并且能自己设计亲自施工盖起二层楼房的人称为“匠人”。

  听万福来当着西田的面说自己是个匠人,刘继祖气得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万福来,狗王八蛋!万永贵啊万永贵,你已经是不厚道不善良名声在外,赞成你的人少,仇恨你的人多的了,当年你和你老婆多睡会儿觉,多老实一会儿,也许就不会生出万福来这么个孽障了,哼!

  西田听说刘继祖有手艺,会修建炮楼,便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刘会长真是个人才啊,快快的,为大日本皇军效劳,不会亏待你。”

  刘继祖笑笑:“太君,我身体不好,是否让万翻译官再推荐个别人?”

  “不,你的身体很好,不必推辞!”

  刘继祖瞪了万福来一眼,转身赔着笑脸说:“太君,我怕耽误了皇军大事,您容我考虑两天。”

  两天过去了,西田没有得到刘继祖的消息,就催着万福来赶紧找刘继祖:“你的,告诉刘继祖,限三天内,炮楼必须开工!”

  万福来找到刘继祖家,见刘继祖正躺在被窝里蒙头发汗呢,就一把掀开被子,大声说:“刘继祖,西田太君着急了,你还睡懒觉?”

  “万福来,说话得凭良心啊,你摸摸我的脑门,是不是发烫?”

  万福来伸手一摸,还真是发热。

  这时,吴大仓来了,关切地说:“继祖啊,你老这么躲着拖着不是办法,你修房子不是有绝活吗?怎么不把绝活拿出来修炮楼啊。”

  这句话猛然提醒了刘继祖,他坐起来告诉万福来:“好,行,我答应修炮楼。”

  万福来见刘继祖突然改变了态度,非常爽快地答应,心里很是疑惑不解,但毕竟可以开工了,他满心欢喜地向西田复命去了。

  炮楼就修在官道村西北角,大清河的弯兜里,刘继祖要求人们把地基挖得深深的,又叫抓来的民夫把从外地运来的石头垫在底层,再上一层用红胶泥块做中层。

  吴大仓悄声问:“这是……”

  刘继祖神秘地说:“这叫‘二级大孔土’的红胶泥块,这东西干了比铁硬,但见了水就变成泥。”

  原来,刘继祖的绝招就用在这里。

  他先用石头垫底,隔离地下水,中间用红胶泥块砌实,上面再用石头或砖砌成平整的地基,并在适当位置预留进水口,一旦大清河涨水,即可流入地基,经水一泡,不用炸药地雷,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像“地震”一样让炮楼倒塌。

  万福来天天催促要快快地干活,刘继祖就跟他们要小工。鬼子从各村抓了不少青壮年来当苦力。

  人们给鬼子干活就应付差事,有的慢条斯理地磨时间,有的边干边玩,尤其是那些十几岁的小苦力,时不时还会受到鬼子伪军的毒打。

  刘继祖为了尽快修好这座炮楼,让这些苦力早早离开这苦难之地,就偷偷地把他的意图向大家讲清楚,这一下大家来精神了,速度明显加快。

  炮楼修好后,西田亲自来验工,摸了摸那墙缝里漏出来的红胶泥,简直就像铁一般坚硬,西田满意地笑了,拍着刘继祖的肩膀说:“你的,良民大大的,皇军的朋友,大大的好。”

  刘继祖回到家中,心情十分不安,再加上一些不明内情的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也为自己给鬼子修炮楼用了绝活儿而后怕,怕因此给全家带来杀身大祸,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同时因劳累过度,几天下来,一个壮实汉子就变得面黄肌瘦了。

  当鬼子伪军钻进新修的炮楼时,一下子感到安全了好多,美滋滋地吃喝玩乐,自不必说。

  一个多月后,一场大雨,大清河水猛涨,很快由原来预留的小孔流入地基,浸软了胶泥。

  半夜,炮楼上站岗的鬼子听见有砖头掉到水里的声音,就大喊一声:“不好,炮楼要倒塌,快逃啊!”鬼子伪军来不及穿衣服就跑了出来,站在大腿深的水中,惊魂未定时,就见炮楼“呼啦”一声倒塌了。

  闻听官道村炮楼倒塌的消息,西田大吃一惊,命人把万福来喊来,万福来刚一进门,西田就抽出军刀架在万福来脖子上,怒吼:“万桑,你们中国人,良心大大的坏了,你的说,官道村炮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欺骗皇军?死啦死啦的有!”

  万福来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头上脖子上淌下汗来:“太,太君,太君息怒,太君息怒,我有话禀报。”

  西田把军刀收了回来,喉咙里用力发出一声叹息。

  万福来掏出手绢擦了擦汗,弓着腰,献媚地说:“太君,在选炮楼地址的时候我就觉得有问题,不过我没有把柄,不敢乱说,太君,我立马就去官道村调查清楚。”

  西田用鼻子哼了一声,手一挥,示意万福来退下。

  万福来像逃离虎口般退了出来,招呼几名伪军做随从,急急忙忙奔官道村去了。

  在官道村,万福来找了好多参加过修建炮楼的人问话,他想从人们口中得到一些证据,但又怕得到的证据惹怒了西田,西田杀了官道村的人,对自己对父亲都不会有好处,毕竟自己还是官道村的人啊,就稀里糊涂地做了一些记录。

  直到傍晚时分,万福来赶回县城向西田汇报:“太君,我调查清楚了,原来修建炮楼的地方是一个专门葬小孩子的墓地,是个不吉利的地方。”他有意把刘继祖使用“二级大孔土”的事隐瞒了。

  “啊?刘继祖,良心大大的坏了,你的,马上带人把刘继祖找来。”

  “是!太君,这个刘继祖是很效忠皇军的,但是在选炮楼地址这个事上实在是可恶至极。”

  西田没说话,只在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万福来整整衣服,顿顿首,往后退着。

  还没到门口,又被西田喊了回来:“万桑,你的回来,我纠正一下,不是去抓,而是去请,明白吗?”

  “请?”万福来疑惑了。心说,这个狡猾的西田,在打什么主意呢?“是,请刘会长来。”万福来见西田不露声色的面容,心里还在嘀咕:刘继祖啊刘继祖,这回可是你自己惹恼了日本人,杀了头可怨不得我啊。

  工夫不大,一辆挎斗摩托把刘继祖送到了西田办公室。

  刘继祖心想,这回西田绝对饶不了自己,他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临来时,已经和老伴做了交待,万一回不来,就肯定是死了,就找几个人到县城把尸体弄回官道村,最主要是身体要完整的,弄个囫囵尸首,用芦席一卷,埋进刘家坟茔,好去见列祖列宗。

  这么想着,他就对于将要到来的死亡感到不害怕了。

  见刘继祖来了,西田的脸马上变得铁青,阴阴地说:“刘会长,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为什么把一块脏地说成是风水宝地让皇军修建炮楼?炮楼倒塌的原因是什么?你的,说个明白!”

  站在一旁的万福来赶紧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刘继祖,你要说个明白。”刘继祖乜了万福来一眼,心里骂道:不知廉耻的王八羔子,早晚会有人收拾你。

  他又瞄了西田一眼,心想,你要杀我,我怎么辩解也是杀,不如从容地应对,想到此,就不慌不忙地说:“谁说那里是脏地?太君,你把他请来我和他对质,从军事需要方面讲,那里绝对是官道村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在那里修建炮楼,可以说是扼守要冲,既可以监控全村,又可以监控官道,还可以控制大清河水道,一举三得,从另一个角度讲,那里多年荒芜,收藏汇聚了很多的童男童女的灵气,那种灵气是生命之气啊,太君您说算不算风水宝地?不过呢,那里地势低洼一些,基础土层不太好,再加上赶工期,工程质量受了影响,造成坍塌。”

  说完了,他的眼珠盯视着西田,看西田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并用余光剜了万福来一眼。

  西田清清嗓子,冷笑着说:“嗯,听你这么说似乎还算有道理,刘会长,这回饶过你,不杀你,你的,重新选址,重建炮楼,你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对皇军的忠心,我要检验,如果发现你欺骗皇军,绝对死啦死啦的!”

  万福来插话道:“刘会长,这回可得选个真正的风水宝地啊。”

  刘继祖又剜了他一眼:“你要是明白,你去给皇军选,我还省心呢。”

  万福来不语了。

  西田对万福来说:“听说胜芳有位水平很高的风水先生,你去把他请来,费用你出,然后我把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工程师请来,共同对刘会长选中的风水宝地进行验证。”

  “是,太君,我明天一早就去请。”

  西田一挥手,刘继祖和万福来一前一后退了出来,刚出门口,刘继祖就把一口唾沫“噗”地吐在了万福来身上,然后骂了一句:“万福来,你不配做官道村人?”

  万福来瞅瞅刘继祖:“西田太君要你做事,你做不好别怨我啊,更别和我耍横撒气啊,我看在咱是乡亲的份上不和你计较。”然后拍打一下衣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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