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色海绿花


  在“叛国罪”宣判前,非国大全国执委会就做出决定,一旦曼德拉被无罪释放,他立即转入地下开展工作。

  大名鼎鼎的曼德拉人间蒸发了,这引起人们的极大好奇。新闻媒体更是对这个题目大感兴趣,记者们纷纷猜测曼德拉的下落,常常有关于曼德拉在何处的报道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政府签发了抓捕曼德拉的逮捕证,警察到处搜捕,全国各地都设立了道路检查站,但警察总是空手而归。有人送了曼德拉一个“黑色海绿花”的绰号。“海绿花”是一部著名小说《海绿红花》中的人物。“海绿花”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惊险地躲过了对他的一次次追捕。

  实际上,曼德拉的潜逃过程远没有小说中描写的那样惊险曲折、复杂离奇。地下工作就是不能在公开场合露面,不能回家,不能从事自己的职业,居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曼德拉开始了一种昼伏夜出的生活方式。曼德拉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政治斗争事业上。可以说,从转入地下开始,曼德拉成了个职业革命家。只是,这个职业大多是他一个人进行。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自己做计划、自己思考、自己谋划。

  出门时,也以不被人注意,不让人认识为首要前提。走路时不能挺胸,站立时不能直腰,说话声音要低而且不能说清楚。凡事低调,少管闲事。曼德拉开始不理发,不刮胡子,改变自己的形象。不再西装革履,而是时常穿着工地上工人穿的蓝色工作服,戴着茶色眼镜。曼德拉有时化装成厨师或者园艺工,更多是化装成司机,这样方便开着汽车外出办事。

  曼德拉在那段时间里走遍了全国各地的很多乡镇,经常参加各种秘密会议,还经常和工人们在一起。曼德拉往往带上一口袋硬币,每到一处就在电话亭里给报社打电话,告诉记者近期的斗争计划。等警察赶来时,曼德拉又不知所踪。几天后,曼德拉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警察很烦恼,人民却很高兴。人们纷纷传说着曼德拉躲闭警察追捕的传奇故事,越传越奇,传到最后,曼德拉的故事被传得比小说中“海绿花”的故事还要惊险离奇。

  曼德拉在潜逃过程中确实有过几次历险经历。一次,曼德拉驾车行驶在城里,等红灯时,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一辆车,那辆车里竟然坐着威特警察局的局长。那天曼德拉身穿工作服,头戴工作帽,眼睛上挂着茶色眼镜。警察局长没有认出他来。那个红灯等了不到十秒钟,曼德拉感觉像是等了几个小时。

  还有一次,曼德拉穿着长风衣,戴着帽子,在约翰内斯堡一个僻静的地方等来接他的汽车,一个黑人警察大步向曼德拉走过来。曼德拉赶紧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逃跑的可能。还没等曼德拉抬脚,那个黑人警察却冲着曼德拉微笑,暗暗向曼德拉行了个非国大的竖拇指礼,然后就走了。这样的情况曼德拉还遇到过几次。曼德拉确信,许多黑人警察是忠诚于非国大的。这让曼德拉对自己的事业更有信心。一天,一位黑人警察中士偷偷告诉温妮,一定不要让马迪巴今天晚上住在亚历山大,警察当天夜里要对亚历山大进行大搜查。

  在斗争运动中,黑人警察往往受到黑人群众的严厉批评,因为他们帮助白人政府对付自己的同胞。实际上,多数黑人警察都会暗中保护黑人领袖,这种保护极其宝贵。

  曼德拉在比勒陀尼亚法庭外和妻子分手后,便开始了这种地下生活。当天晚上,曼德拉住在约翰内斯堡一个安全的公寓里,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曼德拉去了伊丽莎白港,和非国大的同事讨论地下组织结构问题,会见自由派报社编辑和出版人,为舆论宣传做准备。然后去了开普敦,在乡镇牧师会议上讲了话,和有色人接触,打消他们对黑人执政的顾虑。再然后又去了德班,参加非国大全国执委会和自由联盟执委会的一个秘密会议。

  这个秘密会议主要讨论了将在五月二十九日开始的全国大罢工。有人提出,在泛非大用激进行动争取黑人群众的形势下,非国大应该采取更具战斗性的斗争形式。在家中静坐的斗争策略从十年前就开始采用,过于消极。另一种观点认为,家中静坐的斗争形式可以打击敌人,同时又可以防止敌人的反扑。

  曼德拉赞同后一种观点。曼德拉强调,人民的信心在非国大的运动中得到了提高,因为他们认识到,非国大并不是不顾及他们的生命。沙佩维尔示威者的英雄主义使敌人打死我们很多人,这是不可取的。目前条件下,非洲人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采取更具战斗性的斗争形式。最后,会议一致决定采取在家中静坐的形式进行罢工。

  国民党政府对这次斗争行动采取了更加高压的姿态。由于所有反抗组织都被宣布为非法组织,警察可以取缔任何非政府的集会,没收所有非政府的印刷品。罢工前两天,南非政府举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阅兵式。警察取消了节假日,军队封锁了城市的出入口,坦克开进了市区,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一副临战状态。

  泛非大也对罢工行动进行破坏,他们散发传单,号召工人抵制罢工去工厂、矿山上班,并说非国大领导人是胆小鬼。

  五月二十九日,罢工如期举行。全国各地参加这次罢工行动的工人有多有少。总体来说,比曼德拉预期的效果差很多。以曼德拉的标准,这次罢工行动算失败了。曼德拉决定停止罢工。曼德拉的心情很不好。第二天,在市郊白人区的一所公寓内,曼德拉会见了国内和国外的记者。曼德拉对记者们说:“如果政府作出的反应是用赤裸裸的武力镇压我们的非暴力斗争,我们将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的策略。在我的心目中,我们正在翻过非暴力政策这一历史篇章。”

  这是一个庄严的声明。曼德拉知道,他的这个表态又将在党内遭到批评,因为这是没有经过组织讨论的。但这是曼德拉的一贯立场。九年前领导“蔑视运动”时,曼德拉就强调过,非暴力只是一个策略,不是必须遵守的原则。当一个策略行不通时必须放弃。

  曼德拉首先与西苏鲁讨论了武装斗争的问题,和西苏鲁达成了非国大必须着手采取新的斗争策略的共识。在六月份的一次工作委员会会议上,曼德拉提出了这个问题。刚一提出,便遭到摩西的反对,摩西是非国大全国执委会里最有势力的人物之一。摩西指责曼德拉没有认真考虑这个建议,说这是中了政府的计,被政府的行动吓坏了。摩西强调说:“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想像力和足够的勇气,我们仍然有采用老的斗争方式的余地。如果采纳曼德拉的建议,我们无异于把无辜的人民交给敌人进行屠杀。”

  曼德拉败给了摩西,工作委员会没有通过曼德拉的提议。但是曼德拉不甘心,他坚信自己的理念是对的。曼德拉和摩西秘密会见,两人谈了整整一天。曼德拉反复向摩西论证,除了转向暴力,已经别无选择。曼德拉引用了一句非洲俗语“打野兽不能赤手空拳”。曼德拉还给摩西举了古巴革命的例子。古巴人民党(古共的前身)一直坚持“武装斗争条件不成熟,只能等待时机到来”的理念。卡斯特罗没有等,卡斯特罗成功了。

  摩西是个老共产党员,古巴革命也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曼德拉的这个例子让摩西的反驳声弱了很多。曼德拉指出,摩西的观点还是非国大作为一个合法组织的旧模式。既然形势变了,为什么还要墨守成规呢?还有一点更重要,人民已经做好了组建自己军队的准备。在南非,只有非国大才能领导人民,可非国大始终走在人民的后面,这种局面必须改变。

  摩西最后说:“纳尔逊,我不向你许诺任何事情,但你可以在工作委员会上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几天后,秘密会议再次召开,曼德拉再次提出了武装斗争问题,这次摩西没有发言。会议一致同意,由曼德拉向全国执委会报告武装斗争的建议。

  在德班召开的非国大全国执委会对曼德拉是更大的挑战,因为鲁图利酋长将参加这个会议。鲁图利酋长是个虔诚的“甘地主义”者,他将非暴力是当成原则来看的。在叛国罪审判法庭上,辩护律师声称,对于非国大,非暴力是一个不可违背的原则。也因为此,曼德拉他们被无罪释放。叛国罪审判刚刚过去不久,这时提出武装斗争也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曼德拉坚持自己的理念。

  曼德拉在执委会上主要强调了两点,一、政府不给人民选择的余地,人民只有选择暴力。让人民别无选择地以和平方式面对政府的武装镇压是没有道义可言的。二、人民已经决定拿起武器,不管我们发动与否。如果我们现在不带头,很快将会掉队,整个运动也将会失去控制。

  以鲁图利主席为代表的非暴力派提出他们的反驳理由,曼德拉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做说服、辩解工作。最终,非国大执委会正式认可了工作委员会的初步决议。鲁图利主席提出两点,一、联盟组织没被取缔,要保护其合法地位,保留合法和平斗争的平台和空间。二、采取军事行动要成立独立机构,虽然军事组织是非国大的一个部门,但要相对独立。曼德拉同意了这个意见。

  第二天夜里,召开了联盟组织联合执委会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非国大,还有印度人大会、有色人大会、商业工会和民主党人大会的代表。往常,非国大形成的决议一般都会在这样的联盟会议上被接受。但是,鲁图利主席在宣布这个议题时说:“这是一个重大问题,我希望与会的同事们把它当成一个新问题进行讨论。”

  显然,鲁图利主席不想将他自己并没完全认可的方案当成非国大的决议强加给其他友党。这就让曼德拉不得不再一次舌战群儒。从工作委员会到非国大全国执委会,再到联盟执委会,争论一次比一次激烈。印度人大会的代表反对武装斗争的态度最坚决,他们基本都是“甘地主义”者,将非暴力当成原则遵守。

  经过一夜激辩,一位印度人大会的代表首先被说服了,他对他的同胞说:“啊,你们是害怕蹲监狱,仅此而已。”一语引发更加激烈的辩论甚至争吵。天快亮时,会议形成决议,联盟大会授权曼德拉先行一步,组建一个新的军事组织,与非国大保持相互独立。非国大仍然保留非暴力斗争策略。曼德拉被授权为这个军事组织优先挑选人才,想和谁合作就和谁合作,需要和谁合作就和谁合作,并且可以不受非国大的直接控制。

  这是非国大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曼德拉酝酿这个变革将近十年了,直到这天,非国大才真正走上了一条新的、有组织的军事斗争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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