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无罪释放
一九六○年四月八日，国民党政府宣布非国大与泛非大为非法组织，这是奥利佛·坦博十年前就预计到的结果。一夜之间，非国大支持和资助的合法、非暴力斗争成了非法的，凡有非国大参加的所有活动都是非法的，参加非国大本身就是非法的。曼德拉和他的同志们都成了非法之徒。
因为早有预计，曼德拉八年前提议并亲自起草的“M计划”真正发挥了作用，非国大在南非转入了地下斗争。更加重要的是，在沙佩维尔惨案发生之后，奥利佛·坦博就根据组织安排，带领一帮人离开了南非。非国大中央预计到自己的组织将被取缔，需要有一批人到国外去加强组织建设。外交努力在今后的斗争中也很重要。而坦博的冷静、韧性、组织才能和领导能力，都让他成为不二人选。
事后证明，非国大的这个安排英明且有远见。正是坦博在赞比亚的卢萨卡重建了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中央领导机构，非国大这面南非民族解放的旗帜才屹立不倒。国际社会也始终能听到非国大代表南非人民发出的声音，对南非人民的斗争事业给予越来越多的支持。只是，坦博和他的战友们估计没想到，他们这一次出国就是整整三十年不能回家。有些人永远都没能回来。
八月三十一日，紧急状态解除。曼德拉他们这些“叛国罪”的被告又回到了白天去法庭受审晚上回家的生活。可国家的政治生活大不同了，所有反抗种族隔离制度的组织都成了非法组织，斗争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
九月，非国大第一次以非法组织的身份召开了全国执行委员会的秘密会议，讨论形势和对策。会议决定，解散青年团和妇女联盟，收缩组织机构，按“M计划”严密组织各项活动。
紧急状态解除后，“叛国罪”审判又进行了七个月。在最终辩护陈述中，首席辩护律师梅赛尔斯直接了当地说：“我们非常坦诚地说，如果不合作和消极反抗也构成叛国罪，那我们的委托人就是有罪的。但是，不合作和消极反抗显然不属于叛国罪。”
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三日，法官在最终辩论进行之中要求休庭。这被认为是个正面信号。休庭后两天，曼德拉的禁止到期。五年以来，曼德拉第一次可以自由地离开约翰内斯堡，自由地参加会议。但是，这些活动都要秘密进行，因为非国大已经成了非法组织。全国委员会决定，一旦“叛国罪”审判以被告无罪审结，曼德拉立即转入地下，按照“M计划”开展工作。
重新开庭之前，曼德拉去外地参加了自由联盟大会。一千四百名代表代表了一百五十个不同宗教、不同阶层、不同文化、不同政治主张的团体。这些团体有一点是相同的——争取自由和民主。五年没有在大庭广众面前讲过话的曼德拉上台讲话，受到与会者热烈欢迎。
曼德拉在讲话中号召成立全国大会，不分白人、黑人、印度人、有色人，所有南非人以兄弟般的关系坐下来讨论，共同创造一个能够代表整体国家的国体。这实际上是马修斯教授关于《自由宪章》建议的重申和具体化。八年前为起草《自由宪章》成立的联盟组织叫“人民大会”，现在为建立新国家成立的联盟组织叫“全国大会”，都是“政治协商会议”性质的组织。
会议选举产生了一个全国行动理事会，曼德拉担任名誉书记，大会授权曼德拉就有关诉求与政府沟通。如果政府不同意召开这样的全国大会，联盟将号召全国人民从五月二十九日开始举行三天大罢工，同时宣布在南非建立共和国。
会后，曼德拉立即给南非总理发了一封信，向总理通报了联盟大会的决议，正式要求政府召开一个全国立宪大会，否则，全国大罢工将从五月二十九日开始。曼德拉同时告诉总理，罢工将采取和平的、非暴力的家中静坐形式进行。总理在议会中说：“曼德拉给我写了一封傲慢无理的信。”未对曼德拉做任何答复。
建立南非共和国的议题是政府提出来的，但这个议题和白人以外的人没有关系。一九六○年十月，南非的白人进行投票，成立南非共和国的观点获得了百分之五十二的赞成票，南非共和国的成立时间定在一九六一年五月三十一日。这也是曼德拉他们将三天全国大罢工定在五月二十九日开始的原因。以此向全世界表明，所谓“南非共和国”是个假的共和国，除了白人，南非的广大人民并没有公民权。
建立南非共和国是南非白人（南非的白人指南非所有白人，南非白人仅指布尔人。）长期抱有的一个理想。布尔人的国民党上台执政十多年了，南非却还是英联邦成员国，南非的国家元首竟然还是那万里之外的英国女王，这让南非白人情何以堪？这如何向与英国人浴血奋战的先辈们交待？当然，因为南非实行种族隔离政策，英联邦国家也有将南非开除出英联邦的提议。与其被人开除，不如自己退出，国民党政府本来就不想继续再把英国女王当成国家元首了。
所以，南非白人要建立的南非共和国还是个白人的国家，与黑人没啥关系。对付黑人还是老办法——隔离起来继续剥削和压迫，不服就镇压。曼德拉提出的南非共和国则是全体南非人的国家。两个“南非共和国”完全是两码事。
一九六一年三月二十九日是“叛国罪”宣判的日子。法庭还没开门，一大群支持者和新闻记者就挤了进去。数百人被挡在门外不让进，里面已经挤满了。政府已经知道他们的控诉将失败，在拉姆颇福大法官敲响判决槌时，政府提出了特别申请，要求更改控告书。这时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九分。法庭拒绝了这个请求，继续宣判。
拉姆颇福大法官用他那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宣读了判决书：
是的，非国大一直想用“激进的、完全不同的政府形式”取代现政府；是的，非国大在抵抗运动期间确曾采用非法手段进行抗议；是的，某些非国大领导人发表讲话，鼓动群众使用暴力；是的，非国大具有很强的左翼倾向，他们反对帝国主义、反对西方、赞成苏维埃。但是——
根据提交给本法庭的所有证据和我们发现的事实真相，本法庭不可能得出非国大采用了暴力政策推翻现政府，即发动群众直接使用暴力反对政府的结论。
法庭认为，控方没有证据证明非国大是一个共产党组织，或者证明《自由宪章》就是向往共产主义国家。于是，拉姆颇福大法官宣布：“由于发现被告无罪，因此他们将被释放。”
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三十多个被告相互拥抱，向旁听席上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走出法庭，来到院子里，大家把辩护律师举起来，放声大笑、欢呼雀跃，记者们手中的闪光灯闪个不停。旁听人群中的家属、朋友，纷纷上来和自己的亲人拥抱。温妮·曼德拉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曼德拉高兴地将妻子拥抱在怀里。夫妻俩都知道，下一次拥抱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因为，曼德拉马上就要“人间蒸发”。
政府在这次“叛国罪”审判中花费了四年多时间，指派了几十个起诉人，提供了数以千计的文件和数以万计的证词。可是，失败了。这样的结果不是南非法律体制本身的正确，而是优秀的辩护团队的出色工作和几个坚持司法独立的法官公正断案的结果。政府决不会甘于失败，他们拥有强大的资源和力量。除非他们真的准备放弃反动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政策，否则，他们一定会更大力度地镇压所有反抗种族隔离政策的力量。
曼德拉和非国大都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没有为一次法庭上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他们已经做好了更艰苦斗争的准备。离开了法庭，曼德拉立即转入地下，开始了他长达将近三十年的“非法之徒”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