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总经理办公室。

  雨后初晴,阳光透过玻璃窗扑进办公室,室内亮闪闪的。米勒刚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屁股,昌德金矿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马广京的电话追了过来。

  “县环保局那帮人什么东西,说好了让我们复工的,眨眼就变了卦,还唧唧歪歪找麻烦,这破总经理老子没法干了!”

  马广京跟吵架似的叫嚷,炸雷般的声音,震得米勒耳根都发麻了。

  米勒肚子里直冒火,正准备拿话逮过去,对方却挂了电话。

  “什么人呐,真是的?”

  如同不小心吃了只绿头苍蝇,恶心得托马斯.米勒想吐。马光京美其名曰分公司总经理,说白了,流氓一个。他上周去昌德金矿现场解决污染问题,一见马广京,厌恶感就陡然而生。此人文化水平不高,脑子里全无法制观念,说话荒腔走板,这些年,跟政府有关部门闹得很僵。他就弄不明白,昌德金矿号称长川投资集团的老班底,在公司处于举足轻重位置,怎么让如此粗俗之人去当这个家?

  马莉雅清楚米勒的脾气,担心他急躁起来会亮斧头,不计后果砍下去。马广京算得上是个人物,撇开江湖上三教九流的社会关系不说,单就他同董事长那层特殊关系,就不好惹。她小声提醒米勒,马总是董事长的堂弟。

  “一个姓司马,一个姓马,怎么扯上兄弟关系了?”

  马莉雅捂嘴窃笑道:“人家嫌司马复姓麻烦,掐了头,只留了尾巴。”

  “还有这事?”

  米勒满脸的疑云。

  马莉雅眼睛扑朔迷离地笑了。

  不管怎么说,应感谢马莉雅。她提醒的对。自己这回是处理污染问题,不是处理人的。

  污染问题,在德国是零容忍的,处罚十分的严厉。触犯刑法的,入罪很重。回国后,他什么都能接受,唯独环境污染令他苦恼不堪。雾霾问题;食品及饮用水安全令他出现过敏性反胃和头晕。走到街头,只要见到那些摊主,扯着嗓子叫卖兜售各类熟食便吐酸水。他尽量不去小摊小点买吃的,即便马莉雅给他带来的早点,也拐着弯说出自己对食品卫生的关心。

  马莉雅不傻,一听就明白,嬉笑道:“放心吧,本姑娘跟你一样有洁癖!”

  马莉雅后来明白了,米勒之所以选择住到郊区,除了清净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避开城市污染。

  这些都是题外话,眼下最要命的是昌德金矿造成当地环境污染这档子事。米勒到现场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污染触目惊心。山上树木成片枯黄,周边几条河水变成了酱油颜色。路上碰到几个村民,听他们反映:这些年,村民经常皮肤瘙痒,大医院都治不了,癌症患者明显增多。

  现场察看,事实清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马广京严重违背自然规律,滥开乱采所致。

  马广京非但不认错,还偏偏占了天大的道理,说哪位村干部没拿矿上的钱,不是说好了,有什事他们担着吗?我们金矿怎么啦,税款月月到账,从来没有落下过一分钱,还赞助民政福利事业。去年村里搞扶贫帮困活动,矿里一次就拿出了5万块钱。这些年,昌德金矿为地方经济发展贡献那么大。就屁大点污染,比起那些天天烟囱浓烟滚滚化工企业,连一个零头都算不上。再说癌症什么回事,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都很正常,怎么赖到咱矿上了,不是明摆着讹人吗?

  污染是铁的事实,且越来越严重,有人往上告状。县环保执法大队接到群众实名举报,上门执法检查,马广京竟将他们赶出办公室。扬言如若再来,就打断他们的狗腿子。

  老百姓被激怒了,男女老少几百号人堵住矿口,不让开工。马广京牛眼睛一瞪,大手当空挥了挥,他的护矿队扑向了村民。

  一场混战打得昏天黑地,护矿队员打得头破血流,十几个村民伤得不轻,伤得最重的是一名前来劝架的人大代表,无缘无故挨了几棒子,打成了脑震荡,CT照出来颅内出血。

  “简直无法无天!你一个分公司总经理,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分别!”

  米勒气得脸色发青,当马广京的下属,将他狠尅了一顿。

  马广京根本不把米勒当回事,脑袋一拧,走人了。

  “你给我站住!”

  米勒几步上前,截住了马广京。

  “公司让你管理昌德金矿,就要恪尽职守,遵纪守法。从今天开始,矿上的事,你直接向我汇报。如果再惹出什么事端,我惟你是问!”

  训完马广京,米勒专程拜访了主管安全环保工作的副县长。

  一见面,副县长就跟他甩脸。指责长川投资集团疏于对下属企业昌德金矿管理,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事故。昌德金矿污染由来已久,不服政府管理,性质是严重的,应予以取缔。

  不管副县长如何耍态度,米勒总笑脸相待。过错全在昌德金矿,认错改过,才有挽回的余地。米勒作检讨,赔礼道歉,承诺承担受伤村民所有医疗费用,并给予一定的补偿。答应立即全面整顿矿区,决不让污染事故再发生。还保证:被污染的河流逐步整治;让周边村民一个月之内喝上清洁自来水,免收一切费用。

  集团领导态度如此诚恳,整改措施可行,副县长就不再说什么了。昌德金矿年产值过亿,县里还真不忍心将这家税收大户给整黄了。

  米勒亲自出马,费了一番周折,这件事大体摆平了,昌德矿产复工应该不是问题。

  马广京一通喊魂叫屈的电话打过来,估计添了变数。米勒气不打一处来,几步来到司马德儒的办公室,董事长脸色很难看,料想马广京先给堂兄打过电话了,司马德儒正在气头上。

  “再让这家伙干下去,不但昌德关门,连整个长川都会让他拖垮!”

  果真让米勒猜中了,董事长在生堂弟的气。

  “董事长,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集团应该采取断然措施!”

  司马德儒看了米勒一眼:“这事你就别管了,让我来收拾他!”

  这下正中下怀,米勒抬腿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莉雅敲门进来了。“总经理,法院那边电话催了两次,是不是这就过去?”

  米勒看了下表,点头说“可以”。

  来长川投资集团任职一段时间,他学了不少道上的规矩。比如,开会,或出席什么活动,怎么迟到,怎么摆谱,怎么不哼不哈。当然,这些只能用于对付外面那些人。

  同上次差不多,那位副院长领着他的团队,恭候在法院门口。没有客套,坐定后就烂尾楼收购问题展开具体洽谈。

  路上的时候,米勒给马莉雅交了底,由她全权代表公司谈。就一条死法则:砍价。

  马莉雅心领神会,刀刀见骨,分厘必争。比如,楼盘西边有块空地,面积大概四、五亩,原是个烂泥坑,不在征地范围。楼盘开建后,让垃圾垒成了一座山。马莉雅圈定楼盘红线的时候,非要将烂泥坑作为楼盘的附属物不可。原因简单:该楼盘原本规划盖二十层,结果只盖到十二楼就撤了脚手架,续建工程投入巨大。

  诸如这样的细节很多,米勒同马莉雅提前到现场勘察过,一一找出无偿或折价收购的应对之策。马莉雅不但精明,还挺难缠,一本账算得滴水不漏。

  法官也有他们的尺度,不能放得太宽了,几次双方差点谈崩,最终还是副院长和米勒出面调停。

  结果很简单,法院只有让步才是唯一的选择。谈判耗时三天,法官们轮流上阵仍疲惫不堪,米勒和马莉雅两人应战,始终精神抖擞。几轮谈判下来,最后法院裁定:两千一百套住房总价值四亿九万元。

  这个结果比长川投资集团董事会期望值少了八千多万元,还不包括附属土地的增值。

  烂尾楼收购成功之后,米勒脑袋灵光一闪,电告刚刚提拔为省发改委固定资产投资规划处长朱大伟,说长川投资集团愿意拿出一千套住宅作为安置房,也可以作为经济适用房。

  米勒亲自跑了趟市民政局,表示长川投资集团可以单独安排两栋住宅,配套相关设施,建设一家高标准的养老院。如果,老人们不愿住高楼,可以另劈出一块地建养老院。条件是:省发改委,民政厅及有关部门配套相关政策予以支持。

  一片无人问津的烂尾楼,让米勒挥毫泼墨,忽上忽下倒腾,便妙笔生花,绘制出绚丽夺目的图画。

  这里面的玄妙,他是这样给司马德儒解读的:明里帮政府部门解决了挠头的社会问题,实际上,长川投资集团的触角开始朝政府支配的一些优质资源渗透,顺带赚了个好口碑。

  “聪明,绝顶聪明!”

  看完马莉雅报来的综合材料,司马德儒高兴得眉毛往上翘。

  司马德儒正乐不可支的时候,米勒推门进来了。

  “董事长,新的贷款已经到位。我们手里能调配的资金超过二十个亿!”

  司马德儒有点不信。若照米勒说的,资金链瞬息就将断裂的长川投资集团,不但绝处逢生了,而且雄姿英发!

  米勒使出钓鱼计,让蓝心花园楼盘销售回款的积极效应得到充分释放。他敏感到银行在看长川投资集团的动静,说到底是观望,这种观望夹带复杂的心态。只要出现呆坏账可能,银行会通过法院,启动财产保全程序,冻结长川投资集团账户。蓝心花园每天都有进项,意味着这池水还是活的。春江水暖鸭先知,银行对现金流最敏感。因为,他们每天都能见到长川投资集团的票子流进来。

  米勒将房款源源不断汇入工行,中行账号,总共十二亿多一点,还贷款绰绰有余。

  米勒把即将到期的款项提前还了。银行当然开心了。这年月,如此良好的信誉企业并不多见。道理很简单,情况表明,长川投资集团资金无论流动比率,还是速动比率都正常,值得信赖。给长川投资集团办理了续贷手续,还追加三个亿。究其实,米勒不过用贷款还了贷款。那笔巨款,只在银行打个转,便回到了长川投资集团账上。等于一只母鸡,到外头转悠了一圈,回家了,还带回了一群小鸡仔。

  “董事长,我看时机已到,是否考虑发起成立市房地产业协会?”

  司马德儒有些不明白,看着米勒眼睛,微笑道:“愿闻其详。”

  米勒诡秘一笑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司马德儒立刻明白了米勒的想法,意在长川投资集团担纲龙头老大,牢牢控制全市房地产业的话语权。

  “想必,你已经深思熟虑,那就大胆干吧。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者要我出面协调政府部门就直说!”

  米勒忙说:“我让工程部把方案进一步细化,明天上报公司董事会。我的意见是,董事会先讨论一下。”

  “有那么复杂性吗?不就向房地产管理局,工商局等一些部门报资料就可以开张吗?”司马德儒显得云淡风轻,这事无关紧要似的。

  “情况是这样的。一些小公司看到风向在变,有意投怀送抱,挂靠长川投资集团门下。还有几家提出来了,愿意由长川投资集团重组。”

  “哦----”

  司马德儒意味深长地点了一下头。

  “我仔细想过,挂靠或兼并重组,有利有弊。总的说来,利大于弊。从长远看,若想真正占据房地产的制高点,扩充长川投资集团实力已显得迫在眉睫。有体量,才有力量。民营企业强强联合,构成群体优势,这步棋迟早是要走。这也是市场法则。”

  “你说的都有道理,我看行。”

  司马德儒摘下老花镜擦擦,眉头舒展开来。

  托马斯.米勒接着阐述自己的观点:“就长川投资集团而言,兼并重组算新鲜事物,也不算小事,最好先跟董事们通通气,让大家心中有数。最好集体决策,大家一起拿主意,担担子。免得让人说,长川投资集团这么大摊子,就董事长跟总经理两人一唱一和,把他们董事的凉在一旁吹南风。”

  小伙子越来越成熟了,句句都在理。他翻了翻台历说:“明天我要参加省经信委一个座谈会。那就后天吧?哦,不行。后天,庞副省长视察经济开发区工业园,我得去陪。要不,星期四。”

  司马德儒按了桌上火红色电话机“2”字键。“小马,你通知各位董事开会,本周四上午八点整,地点集团董事会会议室。对了,请财务部,营销部,工程部经理列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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