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亚历山大和回乡奔丧


  曼德拉在约翰内斯堡的第一年住在亚历山大区。亚历山大是个黑人区,虽然那里也有个别漂亮的建筑,但总体上说,那里就是个贫民窟。道路上什么也没铺,脏乱不堪,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那种。饥饿、营养不良的儿童半裸着身子到处乱跑。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没有下水道,一滩滩死水里蛆满为患,散发着恶臭。

  由于没有电,亚历山大被称为“黑暗之城”。这种黑暗和特兰斯凯的黑暗不同,特兰斯凯的黑暗是宁静祥和的,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亚历山大的黑暗却是阴森恐怖的,寂静经常被喊叫声、狂笑声和枪声打破。邪恶暴力、带弹簧刀的强盗、地下酒吧、非法沙龙……

  但是,曼德拉同时认为,亚历山大是个气氛活跃,人民足智多谋,有冒险精神的地方。也是个黑人可以有梦想的地方,他们可以在这里经营自己的产业,这里是南非为数不多的非洲人可以积累私有财产的地方。这里是黑人的一片希望沃土。

  在当时的南非政府看来,非洲人本质上就是农村人,他们不适合城市生活。但是,大城市都会有很多低下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所以大城市里都有人口众多的黑人区。约翰内斯堡这个南非第一大城从建城开始,黑人数量始终占城市总人口的一半以上。曼德拉到约翰内斯堡时,当地的黑人有不少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甚至他们的爷爷就出生在这里。

  曼德拉认为,这种黑人区的存在有助于戳穿白人的谎言,非洲人完全能够适应城市的生活和政治意识。白人统治者管理黑人有个“分而治之”的惯用手段,利用非洲人各氏族部落间的部落意识和传统隔阂,甚至不惜挑动黑人部落间的矛盾冲突,让非洲人拧不成一股绳,无法形成对白人统治的威胁。但大城市黑人区里的人来自各个不同的部落,科萨人、索托人、祖鲁人、山杠人……住在亚历山大就都成了亚历山大人。这种生活状态让部落意识逐渐淡漠,所培养出的团结意识很有价值。

  这样的社会生活现实对曼德拉思想和后来的斗争实践都会产生影响。

  亚历山大的生活条件简陋甚至恶劣。曼德拉的经济能力又让他的生活经常捉襟见肘。平时靠面包维持,事务所的秘书偶尔带些吃的给曼德拉会让他很感激,房东库玛先生每个礼拜天提供的一顿免费午餐往往是曼德拉一周里吃到的唯一一次热饭。

  如此艰困的生活并没让曼德拉退缩,曼德拉很快适应了城市生活,并且开始养成了一种自立感。曼德拉和那些不知道或不关心他与泰姆布王室有联系的人建立起了关系,这让曼德拉增加了自信。曼德拉相信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干出一番事业来。

  来到约翰内斯堡的当年年底,曼德拉接到摄政王准备访问约翰内斯堡并想见他的信。这让曼德拉很紧张。但曼德拉知道自己应该见也确实想见摄政王。

  一年不到,摄政王变化很大,曼德拉变化也很大。摄政王不再提曼德拉离家出走、黑尔堡大学和结婚的事,慈父般地询问了曼德拉的学习情况和未来打算。摄政王了解到,曼德拉正在走一条与他设想的路完全不同的路,但他这个义子正在认认真真地开始。摄政王没有试图劝曼德拉回到他设计的道路上去。摄政王的信任让曼德拉很感激,也让曼德拉恢复了对泰姆布王室和摄政王本人的崇敬,同时也为自己和摄政王的和解并得到谅解感到欣慰。

  摄政王对佳士提斯的态度却完全不同,摄政王对佳士提斯很生气,说佳士提斯必须回到穆克孜韦尼去。也许摄政王的想法是,曼德拉有能力不依靠贵族身份自己闯天下,佳士提斯那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却不行,他还是老老实实回家享受他天生的权利吧。可是曼德拉知道,佳士提斯已经在约翰内斯堡有了女朋友,他不打算回家。

  摄政王走后,摄政王的一位大臣留下来起诉了佳士提斯。收到土著人特派员的传唤,佳士提斯请曼德拉帮他,曼德拉答应了。曼德拉在律师事务所见习了大半年,估计这是他第一次以辩护人身份上公堂。但曼德拉这个第一次公堂实践以彻底失败而告终,因为曼德拉的法律条文在大臣的传统道德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曼德拉当堂改变立场,由被告代言人转为了原告代言人。曼德拉对佳士提斯说:“我改主意了,你应该回去。”

  曼德拉的调转枪口没能说服佳士提斯,他还是坚持不回去。曼德拉的临阵调转枪口还产生了一个后果,佳士提斯的女朋友从此不再理曼德拉了。

  半年后,摄政王去世。曼德拉和佳士提斯赶回家乡奔丧。葬礼后,曼德拉在穆克孜韦尼待了将近一周。

  穆克孜韦尼毫无变化,大王宫也一切依然如故。但是,曼德拉的生活却发生了很大变化,观点和世界观也发生了变化。这样的物是人非对当事人的心灵无疑会带来冲击。

  曼德拉的视野从离开家乡时那个土著小伙子的狭小变得广大了很多。约翰内斯堡的生活改变了曼德拉的信仰。曼德拉不再向往在公共事业中服务或在当地事务局担任翻译的职业,不再认为自己的前途仅仅与自己的部落和家乡捆绑在一起。

  这短暂的奔丧一周是曼德拉心灵碰撞的一周,按我们的说法就是“思想斗争”的一周。曼德拉自己说:“我的心告诉我,我是一个泰姆布人,我被抚养成人,并被送进学校读书,这样我就在维护王权中起到了特别的作用。难道我对去世的先人没有感激之情?难道我对使我得到摄政王的关爱的我的父亲没有感激之情?难道我对像亲生父亲一样关爱我的摄政王本人没有感激之情?但是我的大脑却告诉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计划自己的未来、选择自己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利。难道不允许我作出自己的选择吗?”

  曼德拉是带着这样的思想斗争独自返回约翰内斯堡的。佳士提斯留了下来,他继承了摄政王的王位,享受他生来就有的权利。曼德拉连佳士提斯的就职典礼都没来及参加。

  曼德拉回到约翰内斯堡继续接受他的思想割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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