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达克朗金矿


  约翰内斯堡对曼德拉而言是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有曼德拉从没见过的高楼大厦,道路上的汽车看上去有成千上万辆,乌姆塔塔的几辆汽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曼德拉从小生活在没有电的世界里,约翰内斯堡却是个电和灯光的海洋。白人豪宅区里最小的豪宅也比摄政王的大王宫大。

  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青年曼德拉的思想不得不再接受一次割礼。

  来到约翰内斯堡之前,曼德拉一直生活在特兰斯凯,去离家乡一百公里外的地方上学也还是在这个圈子里,那里是泰姆布人的家园。在那个家园,曼德拉的贵族身份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随着曼德拉生活的圈子越来越大而逐步减弱,曼德拉自己也越来越不屑于这种优越感,逃离特兰斯凯意味着曼德拉准备彻底放弃这种优越感。

  彻底放弃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从离开穆克孜韦尼那一天到在约翰内斯堡的前期,曼德拉一直感受着泰姆布王权的力量。或者说,曼德拉离开穆克孜韦尼后不短的一段时间还是生活在摄政王的阴影里。

  曼德拉和佳士提斯乘摄政王去参加特兰斯凯立法大会的机会出逃了。兄弟俩没钱,找到一位当地商人谎称要卖两头牛给他。商人以为是摄政王委托儿子来卖牛,给了一个很好的价钱。兄弟俩拿着钱租车直奔火车站,结果车站经理说什么也不卖票给他们,说摄政王来过了,你们想跑,不能卖票给你们。兄弟俩大吃一惊,赶紧租车去了下一站。

  后面一路上完全就是一个“逃婚历险记”,每一步都有摄政王的影子。因为摄政王的关系被照顾,又因为摄政王的指示几乎被抓起来。差点就到不了约翰内斯堡。

  到了约翰内斯堡,摄政王的影响继续发挥作用。曼德拉和佳士提斯来到约翰内斯堡最大的金矿——达克朗金矿。

  庞大的矿山,巨型的机器,严密的组织,成群结队被压弯了腰的黑人矿工。曼德拉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南非的资本主义。曼德拉知道自己将要接受一种全新的教育。

  矿上的工头皮利索是个粗暴冷酷的老头。但皮利索知道佳士提斯,摄政王几个月前曾经写过信给皮利索,要求他为佳士提斯在矿上安排一个管理工作,那是在金矿上最令人羡慕和受人尊重的工作。佳士提斯介绍曼德拉是他的弟弟,皮利索说:“你父亲的信上没提你弟弟的事。”不过,皮利索还是给曼德拉安排了个矿山保安的工作,并答应如果干得好,三个月后也给曼德拉安排个管理工作。

  曼德拉再次感受到摄政王的强大影响力。那时的南非,所有的酋长在矿山都有影响力。矿山需要大量的黑人矿工,这些廉价劳动力都被大大小小的酋长们掌握着。酋长们来矿上参观都是好吃好住。佳士提斯和曼德拉也因为摄政王的关系被特别照顾,兄弟俩的工作没有定额,住在条件较好的屋子里,还有少量工资。

  许多矿工,尤其是那些来自泰姆布兰的矿工,拿佳士提斯当酋长一样对待,用现金当礼物欢迎他。这些矿工住在简陋的大铁皮房里,一个铁皮房里几百个水泥床,床和床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二十厘米。

  佳士提斯把他得到的礼物分给曼德拉一些,曼德拉感觉自己一下成了有钱人。

  两兄弟难免得意忘形,把他们如何欺骗了摄政王,如何逃到约翰内斯堡来的“英雄事迹”讲给一位在老家就认识的同乡听,同乡向皮利索告了密。几天后,皮利索将佳士提斯和曼德拉召到办公室,拿出摄政王的电报给他们看,电报上写着:“立刻把两个孩子送回家。”

  皮利索大光其火,骂两兄弟向他撒谎。说两兄弟滥用了他的热情和摄政王的好名声。佳士提斯和曼德拉简直就成了罪恶的小人。皮利索准备在矿工中集资,买火车票把两兄弟送回特兰斯凯。

  兄弟俩觉得很丢面子,也感到受了侮辱。特兰斯凯是坚决不能回去的,那就只好离开达克朗金矿。

  离开金矿,兄弟俩很快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去找埃克苏玛医生。埃克苏玛医生来自特兰斯凯,是摄政王的老朋友。埃克苏玛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医生,他还有个重要身份——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

  非洲人国民大会是南非最重要的政治组织之一,也是曼德拉的组织。当然那是后来的事。曼德拉当时对这个伟大的组织只是模模糊糊听说过,基本不了解。曼德拉当时也没有加入任何政治组织的愿望。曼德拉认识“非国大”主席是因为主席是摄政王的老朋友,和政治无关。

  埃克苏玛见到两个小伙子很高兴,向他们打听家乡的情况。知道两个小伙子想在金矿上找工作,马上给金矿协会的维尔比拉伍德先生打电话,请他为两个优秀的小伙子安排工作。伍德先生满口应承。

  埃克苏玛医生怎么也想不到,几年之后,正是这个叫曼德拉的小伙子将自己从“非国大”主席的宝座上拉下了马。从埃克苏玛主席和金矿协会的关系可以看出,当时的“非国大”是个什么状态,这也是曼德拉他们组织的“非国大青年团”要将埃克苏玛医生拉下马的原因之一。

  佳士提斯和曼德拉初到约翰内斯堡时显然还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他们寻找的关系都没有跳脱出摄政王的圈子。两个年青人忽略了一点,他们是违背了摄政王的意志逃到约翰内斯堡来的,在摄政王的圈子里找关系只能向人家隐瞒事实。人家因为摄政王的关系向他们提供帮助,一旦知道了真相,往往不会有好结果。即使同情他们的逃婚行为,仅为他们的隐瞒事实和撒谎,也会将帮助收回。后来的情况一再证明了这一点。

  道理其实很简单,为两个年青人做好事是因为他们是摄政王的孩子,如果因此而得罪了摄政王,那好事还叫好事吗?所以,两个年青人要想真正独立,首先要从摄政王的圈子里跳脱出来。

  伍德先生是个白人,他对曼德拉要来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继续深造的理由很认同。虽然曼德拉两年后真的考上了威特大学。但当时这个理由基本是曼德拉编造出来的。两个年青人继续隐瞒,没有告诉伍德先生来到约翰内斯堡的真实背景。

  伍德先生说:“好吧,小伙子们,我将介绍你们去达克朗金矿,我告诉皮利索经理给你们安排个管理工作。”伍德先生没有注意到两个小伙子局促不安的表情,很有把握地继续说:“皮利索经理和我一起工作三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对我不忠过。”

  佳士提斯和曼德拉虽然有点担心,但这次是皮利索的白人上级写了介绍信的。应该很有希望。

  回到达克朗金矿的办公室,白人经理看了伍德先生的信,对两个年青人很客气。皮利索看见了他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你们又回来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佳士提斯镇定但带点挑衅地说:“我们是维尔比拉伍德先生派来的。”皮利索看了看那信,想了想:“你们告诉他你们是背着父亲偷跑出来的了吗?”两个年青人傻了眼。

  “你们别指望在我管理的金矿上找到工作!现在,你们给我走远点!”皮利索挥舞了一下手上的信继续吼叫:“我不在乎这封信!”

  曼德拉向那位客气的白人经理投去求助的目光,发现那白人经理像雕塑一样一声不吭。看来,诚实,这一道德标准在英国人的社会里确实是基本规则。话又说回来,帮助这两个年青人是因为他们父亲的地位,如果这两个年青人违背了他们父亲的意志,这样的帮助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粗暴冷酷的皮利索这点政治头脑还是有的。表面上看他公开拒绝了他的白人上司,实际上,他一定会为这次事件在白人上司和同僚中树立起更高的威望。一个黑人能在白人的金矿上当经理,没这点水平还真不行。相比之下,佳士提斯和曼德拉就显得太年轻了。

  两个年青人乖乖地离开了皮利索的办公室,比上一次离开时更加沮丧。没有工作,没有希望,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兄弟俩决定分头去寻找着落。曼德拉开始了真正的自谋生计。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