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希尔德顿


  一九三七年(中国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那年),十九岁的曼德拉去到距离乌姆塔塔二百多公里的希尔德顿学院继续求学。

  希尔德顿差不多处于特兰斯凯的西部边缘,这里曾经是科萨人和布尔人一个世纪对峙的前线。曼德拉来到希尔德顿时,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白人城镇。不过,希尔德顿学院是个培养黑人的院校,而且是当时赤道以南最大的非洲院校。

  希尔德顿学院比克拉克伯里学院更大,也更美丽。学院周围是翠绿的群山,校园内也是树荫幽幽,西式建筑上覆盖着厚厚的常青藤。一千多名男女学生在花园般的学院里学习。

  和克拉克伯里学院一样,希尔德顿学院也是一所卫理公会的教会学校。学校为非洲青年提供英国基督教和智力开发式教育。希尔德顿学院的院长是阿瑟·威灵顿博士,一个胖大而严谨的英国人。

  开学典礼上,威灵顿博士用低沉的嗓音说:“我是伟大的贵族、议员、大将军威灵顿公爵的后代。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打败了拿破仑,从而拯救了欧洲文明,也拯救了你们。”黑人青年们热情高呼,纷纷为威灵顿公爵的后代不辞辛苦、不远万里来到南非教育土著人而感激不尽。

  希尔德顿学院的管理制度更加军事化,学习和生活都严格按作息时间进行。希尔德顿学院还对非洲青年进行英国绅士文明的教育。早上八点钟,男生们要站在宿舍外的院子里排队,等候女生们从女生宿舍走出来。

  希尔德顿学院的学生以科萨人为主,也有一些来自其他部落的学生。放学后或周末,来自同一部落的同学总是会聚集在一起。曼德拉在希尔德顿学院交过一个讲索托语的朋友,曼德拉把交往非科萨朋友的行为理解为勇敢的表现。曼德拉在希尔德顿学院还认识了一个叫爱伦的女孩。后来在约翰内斯堡的亚历山大,曼德拉和爱伦重逢并恋爱,遭到科萨长辈的反对,因为爱伦是斯威士人。曼德拉我行我素,他也把和非科萨女孩谈恋爱当成勇敢的表现。

  那时,非洲人的部落意识还很强烈。曼德拉的动物学老师是一个莱索托人,长得帅气又平易近人,还是学校足球队的明星。这位老师比学生大不了几岁,在学生中很有人缘。但令学生们惊奇的是,这位老师娶了一位来自乌姆塔塔的科萨女孩做妻子。在此之前,曼德拉从来没有认识过与部落以外的人结婚的人。曼德拉从小被教育,这种婚姻是被禁止的。

  这位莱索托老师的行为让曼德拉初步有了非洲人的意识。曼德拉开始认识到,自己不仅仅是泰姆布人或者科萨人,也是一个非洲人。

  曼德拉的课外老师也是一位莱索托人,是一位现代、有觉悟、在学生中很受敬仰的老师。更让学生们佩服的是,这位后来成为南非卫理公会第一位非洲主教的黑人牧师敢于顶撞威灵顿博士。那次顶撞行为是当众发生的。别说黑人,白人教师顶撞威灵顿博士的事都没人见过。围观的同学吓得目瞪口呆。结果是,威灵顿博士只是说了声“好吧”,就走了。

  这事让曼德拉认识到,再高贵的白人也不是上帝。黑人没有必要卑躬屈膝。

  希尔德顿学院的体育运动水平比克拉克伯里学院好得多。曼德拉在这里迷上了拳击,并且参加比赛。曼德拉把自己小时候当“棍战”王的理想改成了当世界拳王。

  在希尔德顿学院的第二年,曼德拉被任命为班级长。可以说,曼德拉直到二十岁才有了当领导的经验。虽然这个领导只是领着一伙同学擦窗子,清洁建筑物。职务提升后就是值夜班,抓那些夜里不去厕所而是随地小便的同学。但曼德拉干得认真负责。

  在希尔德顿学院的最后一年,青年曼德拉的思想再一次受到冲击。

  伟大的科萨诗人库鲁尼·木卡伊来学院参观,学院为此专门放假一天。上午,学院里的全体人员,包括黑人和白人教职员工,集中在餐厅里。这里是举行全院大会的地方。

  餐厅一头有个台子,台子旁的一道门通向威灵顿博士的房子。门很普通,在学生们心里却很尊严。因为除了威灵顿博士,没人见过其他人进出过这道门。这天,一位身穿豹皮服装、头戴豹皮帽子、手握木柄标枪的黑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威灵顿博士跟在后面。曼德拉亲眼见到一位身穿民族服装的黑人走出那道尊严的门,浑身像融了电一样,有一种乾坤颠倒的感觉。木卡伊紧挨着威灵顿博士坐在主席台上,曼德拉的兴奋心情几乎无法控制了。

  诗人说话总是情绪激昂的。木卡伊说话时会举起他的标枪以示强调。标枪头戳到了头顶上方悬挂幕布的金属丝,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幕布也摆动起来。木卡伊想了想说:“标枪戳金属丝象征非洲文化与欧洲文化之间的冲突。”然后提高嗓门继续说:“标枪代表非洲历史上的英雄和真理,它是非洲人作为战士的标志,也是非洲人作为艺术家的标志。金属丝,是西方制造的标志,它包含着技术,但却冷冰冰的,聪明而没有灵魂。”

  诗一样的语言,却强烈地冲击着黑人青年的心灵。

  木卡伊继续说:“并不是一块骨头触及一块金属,或者一种文化和另一种文化的重叠,我要说的是土生土长的、好的东西与外国的、坏的东西之间的撞击。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不关心我们的文化的外国人抢走我们的国家。我预测,有一天,非洲社会的力量将会战胜入侵者。我们屈服这些白人假上帝已经太久了。但是,我们将摆脱这些外国杂种。”

  这就不仅是诗一样的语言了,简直就是战斗宣言。曼德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位科萨民族的诗人竟然在威灵顿博士和其他白人在场的情况下这样说话,这种胆量太让人吃惊了。直到此时,曼德拉一直把哈利斯牧师、威灵顿博士和其他白人当成恩人的,应该感谢他们给非洲人带来了教育和文明。

  木卡伊背诵他的著名诗篇。在诗中,他把天上的星星比喻成世界上的各个民族。木卡伊在主席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用标枪指着天说:“欧洲人,不论是法国人、德国人还是英国人,我给了你们银河这个最大的天体,因为你们是稀奇古怪的人。你们充满着贪婪和嫉妒,你们贪得无厌。”

  伟大的木卡伊让曼德拉感受到做为科萨人的自豪,同时颠覆着曼德拉的思想,唤醒和激发了青年曼德拉,也催生了五年前梅利格立酋长在少年曼德拉心里埋下的种子。曼德拉开始改变对威灵顿这些白人的认识。同时认识到,非洲人与白人是可以站在一起的。

  就像五年前那隆重而冗长的割礼没有梅利格立酋长一番讲话给少年曼德拉的心灵震撼更加强烈一样,五年的中学教育也没有木卡伊诗人的一番讲话给青年曼德拉的心灵冲击更大。木卡伊诗人的一番讲话算是对曼德拉思想的又一次割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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