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思想的割礼


  我们都知道,新中国的伟大领袖毛泽东钟爱历史,他老人家的床上永远堆着将近半床的线装书。毛泽东去见马克思时,我估计他没带着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而是带着《史记》、《汉书》、《资治通鉴》这样的书。

  曼德拉也对历史感兴趣,不识字时就开始感兴趣。南非的历史没有中国这么长,史书更没有中国这么多。曼德拉对历史的兴趣主要从他父亲、村里长者嘴里的故事中得到满足。

  在泰姆布王宫里旁听部落会议时,曼德拉听到了更加丰富全面的非洲故事。如果说在库奴,曼德拉听到和感兴趣的历史仅限于科萨历史。在穆克孜韦尼,曼德拉培养起了对整个非洲历史的兴趣。

  在部落会议上,曼德拉知道了巴培迪国王塞库尼尼、马索托国王摩舒舒、祖鲁国王丁刚……知道了非洲各民族、氏族部落的很多英雄人物。部落会议上的酋长和首领们用这些历史和英雄故事解决争端和审理案件。

  有时散会早,酋长和首领们聚在一起为讲故事而讲故事,这些故事中有非洲黑人抗击欧洲白人的英雄事迹,也有欧洲白人还没来到这里时的黑人部落间的战斗故事。这对少年曼德拉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精神大餐。

  老酋长控诉白人,说白人要非洲人把万里之外的英国国王当成自己的领袖是个谎言。在白人拿着冒火的武器来到这里之前,非洲人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静的生活中。泰姆布人、旁多人,科萨人和祖鲁人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是白人破坏了非洲各部落之间的兄弟情谊。如果英国国王真的是非洲人的领袖,他也是一个罪恶的领袖。他除了给黑人带来苦难和不忠不义之外,什么也没带来。

  老酋长的话带给曼德拉困惑,甚至让少年曼德拉无所适从。

  曼德拉在学校里学到的历史完全不是这样。书本上的南非历史从一六五二年开始。在中国人看来,一六五二年,那时大清国的首都搬到北京已经八年了,顺治已经当了九年皇帝,康熙大帝已经快要在他娘肚子里做胎了。南非历史再短也不至于短到如此地步吧。

  那时的曼德拉也许并不知道中国历史,但英国教科书上的历史和老酋长讲的历史差距如此之大,确实让人无所适从。

  估计英国的历史学家是这样想的,咱没说南非历史是从一八一四年开始的就算不错了。一八一四年的维也纳会议确认了南非是英国领土,南非的文明史应该从那时算起。一六五二年是荷兰人在好望角开辟殖民地的年份。来到南非的荷兰人虽然都是些下贱的农民,但好歹也是欧洲白人,南非历史姑且就从一六五二年算起吧。

  学校老师只讲威廉一世和拿破仑,曼德拉知道的非洲英雄完全不被提及。抗击白人侵略的科萨英雄被老师说成“偷牛贼”。向老师问起非洲人祖先的事,老师会冷冰冰地让你去读《圣经》。《圣经》里那个该受诅咒的含就是非洲人的祖先,所以含应该给他的兄弟作奴仆。

  这就是少年曼德拉世界观形成时的环境,生活在黑人社会的王权中心,接受着英式白人教育和基督教的洗礼。这样的环境会塑造怎样的思想?应该说,曼德拉思想是这种环境里生长出来的一面旗帜。

  无论如何,学校的英式教育会深刻地影响曼德拉的思想。“英国思想、英国文化、英国政体是最优秀的。”上学,受教育,然后做一个文明的“黑色英国人”,这些思想已经在少年曼德拉的思想里扎下了根。

  十六岁这年,曼德拉完成了初级教育。也在这一年,曼德拉完成了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里程碑——割礼。在大部分非洲黑人中,只有完成了割礼的男孩才能算做男子汉。曼德拉在十六岁这年成为了男子汉。在成为男子汉的这一天,少年曼德拉的思想受到一次强烈冲击。

  科萨人的割礼有成人礼的意义,整个仪式精细且冗长。完成割礼的男孩以男子汉的身份回到社会,社会对他们有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家长和族人们唱歌、跳舞、致颂词、赠礼物。

  欢迎仪式上,梅利格立酋长的一段讲话冲去了曼德拉刚刚成为男子汉的兴奋和喜悦,给曼德拉充满色彩的梦想蒙上了一层阴影,让曼德拉还没有成为男子汉的心沉重了起来。

  梅利格立酋长那段话是这样讲的:

  “这里坐着我们的儿子,他们年轻、健康、漂亮,是我们科萨部落的花朵,也是我们大家的骄傲。我们刚刚为他们举行了割礼,许诺他们进入成年男子时代。但是,我在这里告诉你们,这是一个空虚而骗人的许诺,也是一个永远不能兑现的许诺。因为,我们科萨人和所有的南非黑人一样,是一个被征服了的民族。我们是我们自己国家里的奴隶,我们是我们自己土地上的佃户。我们没有力量、没有权力,不能在自己出生的这片土地上把握自己的命运。

  你们将走向城市,在那里,你们将住简易房,喝低价酒。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我们没有把繁荣昌盛、繁衍生息的土地赠给你们。你们将在白人们深深的矿井里把自己的肺咳嗽出来而毁掉健康,并且永不见天日,而白人却可以不平等地过着繁荣昌盛的日子。

  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中,有的将会成为有职无权的酋长,因为我们没有权力来管理我们自己;有的会成为永远不去打仗的战士,因为我们没有打仗的武器;有的会成为永不教书的学者,因为我们没有地方让他们授课。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才能、知识和前途将被消耗在维持生计的艰难之中,去为白人做最简单、最不用脑子的工作。

  今天的礼物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我们根本没有自由和独立这样的礼物可以赠予你们。我深信上帝能看到一切,因为他从不睡觉。但是,我怀疑上帝可能正在打盹。如果是这样,但愿我们死得越快越好,因为这样我们就能看见上帝并把他唤醒,告诉他恩古奔库卡的儿童们——科萨民族的花朵正在枯萎。”

  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越来越激昂,和曼德拉一起举行割礼的二十五位男孩和他们的家长们越来越肃静。曼德拉认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曼德拉认为梅利格立酋长的话是一个无知者的诽谤。少年曼德拉没有将白人看作压迫者,而是看作造福者。梅利格立酋长竟然无视白人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教育和有益的价值,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曼德拉为自己的重要日子被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毁了而气愤。这就是九年白人教育对一个黑人少年思想形成的影响。但是,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也像一粒种子,深深地埋在了曼德拉的心里。

  割礼后不久,曼德拉进入克拉克伯里寄宿学院继续接受初中教育。在继续求学的道路上,梅利格立酋长在曼德拉心里埋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青年曼德拉认识到,无知的不是梅利格立酋长,而是自己。

  科萨人的割礼一般在十八岁举行,曼德拉是十六岁,比一般人早了点。梅利格立酋长的讲话算是对曼德拉思想的一次割礼。曼德拉后来认识到,割礼那天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曼德拉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而去更广阔的世界里继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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