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是政治家。人们对政治家往往有一套特有的评价体系。这套评价体系的最大特点是——排斥普世公认的道德标准。好的政治家是以捍卫国家生存、维护国家利益为己任的。为此做出重大贡献的政治家就是伟大的政治家,他们违背道德标准的行为可以忽略不计。

  实际情况也是这样,历史上很多伟大的政治家用道德标准评判并非完人,甚至是恶人。那些拘泥于一般传统道德观的政治家通常是失败的、不好的政治家。

  曼德拉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他的政治成就辉煌而崇高。同时,曼德拉又具有非常高尚的品德。人们在评价曼德拉的品格时经常会用到这些词:宽容、大气、真诚、自信、谦卑、高尚、坚毅、尊严。这基本上就是对一个道德完人的评价。美国《时代周刊》认为,曼德拉是这个世界“最接近圣人”的人。

  既取得了辉煌而崇高的政治成就,又具有非常高尚的品德和人格。这是曼德拉被举世推崇的完整原因。

  曼德拉出生在一个黑人酋长家庭,父亲被白人政府罢官后跟着母亲搬去母亲的娘家。九岁前,曼德拉在那个叫库努的小村子里渡过了自己快乐的童年。父亲去世后,曼德拉九岁到二十三岁住在部落摄政王的大王宫里。

  曼德拉出身于贵族,却不贪慕荣华。和华丽的大王宫相比,和父亲的酋长家相比,库努村的小茅屋无疑是最简陋的,曼德拉自己也说那个住处“不太体面”。但曼德拉坚持将库努村作为自己的故乡,去世后也要安葬在那里。那里有他无法忘怀的温情童年。

  二十三岁后,曼德拉去约翰内斯堡独闯世界的经历也表明了这位世纪伟人不计贫困、钟爱温情的天性。曼德拉初到约翰内斯堡时在黑人区亚历山大住过一年多。亚历山大是约翰内斯堡的一个黑人区,是个标准的贫民窟,没有电,没有下水道,脏乱不堪,时有暴力。曼德拉在亚历山大住的是一间近似于棚子的铁皮顶小屋。后来,曼德拉在另一个黑人区奥兰多西有了自己的房子、妻子和孩子,可曼德拉一直将亚历山大当成自己在约翰内斯堡的家,因为那里有活力和希望。

  曼德拉具有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和与此态度相匹配的精神境界,物质上的富贵和贫困不予考虑。

  曼德拉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学习成绩很好,初中时用两年时间完成了三年的课程。曼德拉说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但承认自己是刻苦努力且有自制力的人。住在亚历山大时,曼德拉经常饿肚子,没钱买新衣服,为了节省车钱时常跑步去城里上班。但曼德拉将蜡烛当成更重要的东西,在那个没有电的贫民窟里,没有蜡烛晚上就没法看书。曼德拉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了自己的大学学业。

  曼德拉的宽容和大度是最被世人称道的。曼德拉说:“当我走出囚室、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我其实仍在狱中。”面对成千上万热情欢迎他重获自由的黑人群众,曼德拉说了一句名言:“把武器扔到海里去,不要把白人赶到海里去。”

  曼德拉邀请了三位罗本岛监狱当年的狱警参加他的总统就职典礼,并在典礼上向各国贵宾介绍这些狱警,说正是这些狱警们教会了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培养了他宽容的性格。

  曼德拉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不是政治手段,而是发自内心的。宽容和大度是他的秉性。当曼德拉还是个孩子时,在游戏中打败了对手,他也不会羞辱对手。即使是一头驴子让他在小伙伴们面前丢了脸,他也不会有报复的念头。

  曼德拉一九六二年被捕后在监狱里渡过了二十七年。人们普遍认为,那次被捕是有叛徒出卖的,也有美国中央情报局对南非政府的暗中协助。曼德拉后来从没提过叛徒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事,这两个敌人在他的伟大斗争事业中都被忽略不计。

  曼德拉出狱后,受美国总统之邀出席一九九三年美国国庆庆典。美国国庆日当天,曼德拉获得“费城自由勋章”。曼德拉当上南非总统后,还在一九九八年访美时获得了“美国国会金奖”。这些年里,曼德拉一直在美国政府的恐怖分子名单之中。曼德拉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还在监狱里时就成了美国政府恐怖分子名单中的一员,即使他自己不计较,他的助手们也一定会提醒他。可曼德拉从没拿这说过事,完全没把这当回事。

  在曼德拉的大气、自信、尊严面前,美国也有人为自己政府的狭隘、狂傲、自私而不好意思了,说将曼德拉列在恐怖分子名单中是美国的耻辱。二○○八年,美国政府终于在曼德拉九十岁生日前将其从恐怖分子名单中删除。曼德拉还是没提这事,连个道谦也不要。

  曼德拉出生于贵族家庭,他自己并不在乎自己的贵族身份,曼德拉从小就不打算走他父亲的老路。可是,曼德拉具有天生的贵族气,而且这种贵族气有极大的包容性。曼德拉的同事这样说:“曼德拉能同国王一起散步,也能同乞丐一起聊天。”

  曼德拉是黑人贵族,南非则是一个白人统治的国家。曼德拉从小受到的教会教育是:最高尚的黑人也低于最卑微的白人,有学士学位的黑人只相当于受过小学教育的白人。受过高等教育的黑人青年当然不认可这种观念,曼德拉有的老师和同学公开表达这样的不认可,有点机会就用言行和白人对抗。曼德拉当然也不认可这种“黑人天生不如白人”的观点,但他很少在具体的小事上和某个白人斤斤计较。曼德拉的内心更加强大,更加自信,更加尊严。

  即使被美国政府列入恐怖分子名单这种“大事”,曼德拉也不在乎。曼德拉对自己的正义充满自信。曼德拉不会为里根将他列入恐怖分子名单而暴跳如雷,也不会为克林顿发给他“费城自由勋章”和“美国国会金奖”而感激涕零。相比之下,美国政府的行为倒像是一场自娱自乐的儿戏。

  和曼德拉打过交道的白人政治家说,曼德拉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黑人而自我矮化。他和我们打交道都是平等相待,甚至你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他那高人一等的贵族气。不知他哪来的那种优越感。

  曼德拉确实有优越感。曼德拉生下来就是个基督徒,他一直认为自己对基督教教义是执着的。曼德拉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在教会学校里接受教育,深受英国文化熏陶。曼德拉坚决拥护英国式民主。曼德拉认为,无论对基督教教义还是对英国式民主,南非白人政府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政策都是反动的。曼德拉坚信自己的斗争是正义的,曼德拉有道义上的优越感。

  曼德拉曾经在天空中遇到过飞机引擎着火的事故,飞机上慌作一团,曼德拉镇定自若。飞机落地后,曼德拉告诉别人,其实当时他也吓坏了。曼德拉的坦荡和真诚也被世人称赞。曼德拉说:“勇敢的人不是没有畏惧的人,而是战胜了畏惧的人。”

  曼德拉的真诚总是与他的自信和坚毅相伴。曼德拉曾经穷困潦倒,曼德拉曾经身陷囹圄。曼德拉有过失败的沮丧,也有过困惑、恐惧和尴尬。可曼德拉从来没有被打倒,他始终信念坚定,克难前行。沮丧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尴尬也能被他化作更加努力的正能量。曼德拉说:“成功的人不是不会摔倒,而是摔倒了会爬起来。”

  一般而言,一个坐了二十多年牢的人通常会消沉、颓废、毫无斗志或怨声载道。白人政府也希望能将黑人政治犯们关押出这样的结果。大多数白人狱警在狱中想方设法地侮辱曼德拉他们这些黑人政治犯,折磨他们的肉体,打击他们的尊严,消磨他们的意志。曼德拉却把这些当成对自己人性的磨炼,出狱后的曼德拉反而成了意志更加坚定,品德更加完善的人。

  二十多年失去自由的人还有一种可能,性格变得偏执,内心充满仇恨,一有机会就疯狂报复。曼德拉也没有这样,他超越了人性极端的一面,以德报怨,以和解融化复仇。出狱三年后,曼德拉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他在获奖感言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原谅可以让灵魂解放,让恐惧消失,这就是为什么原谅是如此锋利的武器。”

  曼德拉当选南非总统后,顶住了他组织里的同志和大量黑人群众要求和白人算总帐,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压力,成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实践了他宽恕、和解、正义的承诺。

  曼德拉很谦卑,他并不把他获得的伟大成就归功于他自己,他说:“进步绝不是个人努力的结果,它永远是集体努力的结果,是集体的胜利。”曼德拉晚年时说:“我希望我的墓碑上能写上这样的一句话:‘埋葬在这里的是已经尽了自己职责的人’。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一个道德高尚的、“最接近于圣人”的人离开了我们。他留给我们的启示、思考、探索,将引领着我们向着他的崇高理想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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