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还是那个给我们沏茶的小刘带着我们从大厅旁边的一个门走进去,进了门是个楼梯间,黑乎乎的看不清楼梯,小刘带着我们上了楼,楼道里也是黑乎乎的,头顶上有一灯泡发出暗淡的光,那灯泡表面都是尘土。楼道里有地毯,已经磨损到了看不清颜色,靠左边是一溜房间,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原来应该是一家旅馆房间。

  顺芳顺手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里面有两张床放在迎面窗子的两边,一个老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看见有人来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也铺着地毯,和楼道里的一样陈旧,斑斑驳驳的满是痕迹。另一张床是空着的,但是被子却凌乱的放在床上,床底下还有一双鞋,显然这个床是有人的,不过是不在屋里。

  屋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现在大概已经绝版的老式电视机,桌子上还杂乱的放着电热水壶,还有方便面袋。

  “看看别的地方?”身后的小刘催促着。

  小刘话音未落,一个满头白发瘦瘦的老人走了进来,能听到他费力的呼吸声,老人手里端着一个空脸盆,脸盆里放着洗漱用具。

  “张大爷,你早晨咋不去餐厅吃早点?”小刘问。

  “我喘得过气儿来吗?”老人说完走到床前把脸盆放在床底下。

  老人坐在床边看着我们问:“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来看看,这位大爷也打算住进来。”小刘说。

  “好啊,住进来吧,住进来你就知道了,这就是养儿的下场!”老人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大,对面床上的老人不满的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

  出了门小刘说:“这个张大爷有哮喘病,他儿子把他送到这来半年了也没来一次,他老是生气。”

  “那能不生气吗?就是送到这来你也得来看看呀?”我说。

  又推开了一间房门,屋里只有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老太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看就是个病重的人,旁边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此时正坐在那玩手机,看她身上的服装式样,知道她是这家养老院的工作人员。

  “这就是陪护吗?”我问小刘。

  “对,这是专门陪护人员。”小刘说。

  原来,那个女人说的所谓专门陪护不过是单间和多了一个看护的人,条件和不需要陪护的所谓“公寓式管理”并没有区别。

  又经过了几间房间,我和顺芳都懒得再看,这时就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的下方是一个马桶,原来这椅子上有一个洞,这种方式是对那些行动不便的人专门准备的。

  老人坐在椅子上,下身居然一丝不挂,上身却穿着棉袄,看到我们急忙转过头来。

  “扶我起来吧,我拉完了。”老人说。

  “你找服务员呀?”小刘说。

  “从早晨八点我就这么坐着,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嗓子都喊破了就是没人管哪!”老太太说。

  “怎么能这么长时间?”顺芳问

  “这老太太有点老年痴呆,你扶她起来她就还要拉,坐下就要起来,整天这么折腾,服务员都烦了,干脆就让她在这坐着。”小刘说。

  正说着,另外一个和小刘年龄相仿的服务员走了过来。

  “你把她扶起来。”小刘对服务员说。

  “起来就还要坐这,就这么折腾”服务员不满的说。

  “起来还拉不拉了?”服务员走到老太太跟前问。

  “不拉了。”老人说。

  服务员把老人扶起来,我看到老人的屁股周围有一圈深红色的印子,显然是坐的时间太长嗝的。

  “为什么把她放在楼道里,这楼道里多冷?”顺芳问。

  “放屋里同屋住的人不干呀?她整天坐在马桶上边谁受得了?”那个服务员说。

  又看了棋牌室,图书馆,其实这就是一间房子,一个麻将桌就是棋牌室,墙边竖着一个书架,一些杂志和报纸就算图书馆。

  “这的老人没有遛弯儿的地方吗?”我问。

  “有,你看那不是?”小刘指着窗外。

  原来窗外几座楼放中间有一片空地,种着一些绿色植物,还有几张椅子散落的放在地上。

  转悠完了小刘带着我们下了楼,老远看见一层最靠边的一间房子玻璃上都是黑乎乎的油腻,一个人正蹲在门口择菜,地上到处都是菜叶蒜皮,不用看也能想象出这是厨房。

  我们俩连大厅都没进,直接到了门口上了车,路上我这个堵心。敬老院要是这样,那老人们哪是来养老,这不纯粹是受罪来了吗?我就想他们的儿女,难道就没看到做些,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真想不到,敬老院还有这样的,怎么会有人来呢?”顺芳说。

  “人小的时候有父母可以依赖,人老的时候依赖谁?依赖儿女?在现在,养儿防备老这句话不可靠了。他们不去这去哪儿?儿女既然把他们送到这就是管不了,那让谁管?想起来心里真的堵心。”我是越想心里越窄,自己已经老了,只是还不到了动不了的时候,我的将来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爸,您放心,您老了我可不能让您上这来,我伺候您。”顺芳大概看出我的心思说。

  “哎!孔子说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谁都得老,怎么就看着老人受罪呢?我相信你管我,我可能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可是必定是有的老人没人管,今天你不是看见了?”

  “爸,我要开敬老院就绝对不能开成这样,这都不如不开。”顺芳说。

  “对,你绕世界多转转,看看不好的,也看看好的,这样你自己心里就有谱了。”我说。

  “我也看了几家好的,比如民政局办的敬老院,很正轨很专业,价格也合理,可是有一条,预约的人已经到了三年以后了。爸,我没打算干这个时候还没有注意,资料显示,咱们国家的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已经占到了15.1%,就是说,每100个人里就有15个老人。”顺芳说。

  “独生子女多,难为年轻的小两口要照顾四个老人,所以就顾不过来了。”我说。

  “爸,中午回店里,刚才李晴来电话等着您吃涮肉呢。”顺芳说。

  “你说也巧了,你妈活着的时候,满雨叫我和你妈去他们家吃涮肉,原来是惦记拆迁的事,那顿饭吃的我这个堵得慌,今天的心情也是这样,偏偏又赶上吃涮肉了。”我说。

  到了顺芳的店里,因为接近中午客人不多,李晴正在跟一个个头不高穿着讲究的人聊天,顺芳走到门口看见说:“爸,这个人叫肖悦,三天两头的来找李晴,陆宪就老是因为这个跟她生气,我劝了也不听。”顺芳说。

  我想起了李晴在我家里说的话点了点头。

  “芳姐回来了?”肖悦满脸笑容的说。

  “干爹,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个是肖悦,我的一个老客户,现在也就算是朋友了。肖悦,这是我干爹。”李晴说。

  我朝肖悦点了点头,顺芳端上一杯茶来。

  “干爹,一会咱们去吃涮肉,说好了的。”李晴说。

  “随便吃点就行了,吃肉我消化不了啊?”我是真的不想吃这个涮肉。

  “干爹,这可是早晨就跟您定下来的,怎么,我请不动您了?”李晴听了有些不高兴的说。

  “老年人哪,吃也吃不动,走也走不动了,活着真费劲。”我还是没从刚才的心情里走出来。

  “大爷,今天我做东,附近新开了一个涮肉馆儿不错,您尝尝?”肖悦说。

  我一听心里一动,这么说这个肖悦也要跟着去,陆宪本来就是因为他跟李晴闹别扭,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好像我也支持似的,这可怎么好?于是就想起了宋茹君,这样的事她是最有办法的,可惜她不在北京。

  “爸,您要是不想吃涮肉,我带您吃面条怎么样?”顺芳从后面走出来说。

  “哎!顺芳,我跟老爷子早就定了,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这可是多远是多远,干的和亲的就是不一样。”李晴说。

  “你们俩别叽咕,吃涮肉也成。”我发现势头不好赶紧打圆场说,我这一辈子就会打圆场。

  “大爷,您要是不爱吃涮羊肉没关系,这条街饭馆多的是,您想吃什么?”肖悦说。

  “我爸爸吃饱了就得,你问他吃什么他说不出来。”顺芳说。

  “哎!顺芳,肖悦好心好意的,你干嘛?”李晴说。

  “我也没说别的呀?”顺芳说。

  “这可是拿着猪头找不着庙门了。”李晴说。

  “咱们别因为吃什么这点事争论行吗?咱们就听大爷的。”肖悦说。

  “就吃涮肉吧。”退一步海龙天空,我在没办法的时候永远觉得后退能有余地。

  “那好,咱们马上去,李晴,关门吧。”肖悦说。

  “肖悦,这个店不光是李晴的也我一份儿,怎么听你说话的口气跟老板似的?”顺芳说。

  “哈哈,芳姐你可别生气,这不是到了饭口儿了吗,我是怕老爷子饿。”肖悦说。

  “顺芳,你少说两句,这跟吃饭有关系吗?你们要是不乐意我在这吃饭我就回家。”我没办法,只好镇唬自己的女儿。

  “这个店有你一份儿这不假,可是你多长时间没有关心过这个店了,既然有你一份儿你干嘛让我一个人盯着?”李晴依然不依不饶。

  其实我知道顺芳为什么来气,无非是看到李晴又和那个肖悦在一起。因为从她的内心里是偏袒陆宪的。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僵局,我站起身来说:“你们先吵着,我回去了。”

  “爸,别走,咱们这就去吃饭,李晴,你去不去呢?”顺芳说。

  “废话,张罗请干爹吃涮肉是我,我干嘛不去?”李晴说。

  “坐我的车吧?”肖悦说。

  “就这么两步道儿还用坐车?”顺芳说。

  李晴关了店三个人出了门,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路果然就看见一家涮肉馆。大家进了门,涮肉馆因为是新开业,桌子椅子连同铜锅都是新的,屋里还有一股油漆的味道。

  大家坐下肖悦抄起菜谱说:“想吃什么,今天我做东。”

  点了东西服务员端上冒着火苗的火锅,火锅里的水“哗哗”地开着。肖悦一个劲往里放肉片,顺芳和李晴没动筷子,我夹了一片肉放到作料碗里。

  “哎!你们俩吃呀?”我说。

  两个人这才夹了肉放到碗里勉强吃了起来。

  吃着东西谈到了敬老院的事,顺芳对今天看到的敬老院的状况很感慨,打算下午再去一家。

  “顺芳,你就是再看一百家也是如此。敬老院不是慈善机构,是买卖,和涮肉馆一样是要挣钱的。”肖悦说。

  “挣钱也不能黑心哪?”顺芳说。

  “不黑心怎么挣钱?”肖悦听了一笑说。

  “既然到那受罪,干嘛要去呢?”顺芳说。

  “去敬老院的老人自愿的少,多数都是不情愿的,除了孤寡老人以外,老人去敬老院多数取决于他们的儿女。中国人有传统,认为老人老了就应该是儿女照顾,所谓养儿防备老。把老人送到敬老院里,不但老人自己觉得失败,儿女们也会受到舆论上的议论和讥讽,这是国情。”肖悦说。

  “我要开敬老院就不能像他们那样,光想着挣钱不顾老人的感受。”顺芳说。

  “顺芳,我佩服你这样的善良,你简直就是雷锋。可你别忘了,你开敬老院的初衷是什么?你不挣钱你玩儿呢?中国现在的老人越来越多,可是年轻人的负担越来越重,没人照顾只能去敬老院,敬老院就是这样才有市场的。”肖悦说。

  “得了,你也别瞎操那份儿心,人家干买卖你跟着瞎掺和啥呢?”半天没说话的李晴说,看来李晴还在生顺芳的气。

  “这不是着急的事,先吃饭。”我怕她们俩又呛呛起来说。

  吃着半截肖悦接了个电话站起身来说:“公司那边有点儿事,我先走了,账我给你们结了,不添什么了吧?”

  肖悦说完走到吧台前结了账出了门,顺芳看着他的背影说:“没长毛,长毛比猴都精。”

  “顺芳,我就纳闷儿了,你今天是跟谁?本来好好的事,我请干爹吃涮肉,怎么弄的这么别别扭扭的呢?”李晴说。

  “你心里明白我是跟谁,今天当着爸爸没有外人,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和他这样一明两暗的到底是为什么?”顺芳说。

  “普通的朋友这怎么了?”李晴说。

  “你拿我当三岁孩子了,你跟他逛商场看电影喝咖啡你当我不知道,你这样让陆宪怎么想?”顺芳说。

  “我倒是想让陆宪陪我呢,我看得见他的人影吗?”李晴说。

  “他干的这行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你们交朋友的时候你没考虑到这点吗?”顺芳说。

  “开出租的就都不搞对象了?”李晴说。

  “你这样早晚闹出事来。”顺芳说。

  听着她们俩的话我心里琢磨,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好呢?敢情这玩意可不是谁一句话就能了断的,可是作为长辈不说话好像也不行,究竟怎么说呢?这让我又想起了宋茹君,如果她在我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李晴,既然你认我是你的干爹,我也认你是我的女儿,你告诉我,你跟这个肖悦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你去家里,你干妈就跟你谈过。如果你真的是脚踩两只船,这就等于玩火,因为这些出事的还少吗?”我说。

  “我没想那么多,我知道想也是没用。”李晴显然是在敷衍我的话。

  “这个肖悦跟陆宪可不是一路人,这是个见过世面的,陆宪老实厚道,只是不会来事,不会哄女人高兴,可是,到底是要找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呢?还是要找一个八面玲珑的你自己说了算,我们不过是提个建议,别说是你,就是顺芳、满雨他们的婚姻我都干涉不了,顺芳的婚姻还不是例子吗?”我说。

  “干爹,我同意您说的,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人当然好,可是,现在的日子是踏踏实实就能过的吗?没有钱啥也不是,难道要踏踏实实的受穷?再说了,陆宪不知道哄女人高兴,不懂得情调这是优点吗?您放心,如果我和陆宪不得不分手,我一定会料理的干干净净绝对不拖泥带水,我会跟他讲清楚,因为我还没嫁给他,我还有选择的权利。”李晴说。

  “你怎么知道你跟了肖悦就能过好日子?”顺芳说。

  “知道尿炕一宿都不睡觉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我连好歹也看不出来吗?”李晴说。

  “看来你是选择肖悦了?”我问李晴。

  “没有,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李晴看来是不打算说实话了,这个底线她始终就守着。

  这顿饭吃的不痛快,铜锅的火都要灭了,锅里飘着一层肉片。

  服务员走过来:“几位,要不要添点碳?”

  “不用了,咱们走吧?”李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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