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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跟我商量,我现在听到你有事商量我这心里就打颤。”我说。

“那您等我说完再走,您现在这个家有那么重要吗?”满雨说。

“总比没有家强啊?”

“那我现在问您,您现在不也是一个人嘛?”

满雨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对呀,我现在还是一个人,而且比我过去一个人的时候也好不了多少。这不是因为宋茹君走了,是孤独始终也不肯离开我。

“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我说。

“你坐那儿,踏踏实实的咱爷俩聊聊”满雨说。

我回到沙发那,满雨递给我一颗烟,我想起了过去的日子,这个屋里儿媳妇是不许抽烟的,再说我也戒烟了。

“我不抽烟”我说。

“爸,我跟您说的不是我的事是我姐。”

“你姐怎么了?”

“前几天她跟一帮人到我的饭馆吃饭,我就认为是给我捧场,可是我留神了一下他们说的话我才发现,她请的是民政局的。”

“那怎么了?给你送钱去你还有意见?”

“我听我姐的意思好像是要开个敬老院。”

“就许你开饭馆?人家就不能开个敬老院?”

“爸,咱能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我承认我过去对我姐关心的不够,现在我明白了,我关心关心她这也错了?”

“你快说。”

“我觉得我姐这不是脑子进了水了吗?敬老院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俗话说,七十论月八十论天儿,没事都不知道哪天就出事,开敬老院,万一有个闪失,家属你搪的了吗?再说了,她那个美发厅和饰品店开的不是挺好的吗,还瞎折腾什么?”

“你姐姐总有一个愿望,就是要想为老年人的晚年出点儿力,我看这没什么不好。咱们国家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这将来是个大问题。”

“得,您别跟我上纲上线,开买卖就是为了挣钱,咱们不是慈善家,我姐想当雷锋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

“人各有志,你开饭馆也没听我的,你姐要干嘛我也管不了,我现在就管我自己,我还能活几年?”

“还有啊,您跟那个宋茹君什么时候觉得过不下去了,您别扛着,还有儿子我接着您呢。”

“人家哪点儿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跟她在一起生活的舒坦多了。”

“舒坦她上香港为什么不带着您?您现在名正言顺的是她老公。”

“是我不乐意去的。”

“俗话说,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您现在口袋里还剩下俩钱儿,您自己可攥住了,千万别交给她,到时候想离婚都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们过不下去?满雨,你什么时候能从别人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本来我不想跟你多说,也是她不让我说,今天我跟你说明白。就是你这个饭馆,如果没有她你今天也火不到这个份儿上。

“爸,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您是看着她哪都好,可是这也不能没边,我的饭馆生意好是我经营有道,这碍着她什么了?”

“你的饭馆生意好当然和你的努力有关系,可是俗话说,一个厨子半个老板,你的饭馆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厨子的菜做的好。你也雇过厨师,知道行情,这样厨师是八千块钱能顾得到的吗?”

“这还得感谢您呀?”

“我今天实话对你说了吧,这个厨师就是宋茹君给你找的,人家是东兴楼的掌灶的。”

“您的意思是……?”

“厨师谈好的价钱是八千,这里还有面子呢,为了尽快把饭馆的名声打出去。”

“那您怎么不告诉我呢?”

“是她不让我说,当然,我还得嘱咐你,这个厨师岁数也大了,你让他盯灶可不成,给你把把关,带出个徒弟来人家还得回去,家里老伴身体不好没人照顾呢。”

满雨听了半天没说话,我站起身来说:“我得回去了。”

一连几天我除了出去遛弯儿,就是回到家里看电视。我隐隐的感觉,老年人的无所事事就是清闲吗?尽管我和宋茹君结婚以后,我的生活快乐起来,可是我发现我们在一起也是被动的打发时间。人这个东西是永远都不知足的,很多欲望都是在这个过程里产生的,当这过程结束了,无论结果你满意不满意,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其实我觉得我希望有事可做,我觉得宋茹君也会是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我们都认为喜欢的事。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宋茹君每天都来电话,无非是问寒问暖,等电话是我这一天唯一的期盼和消遣。想起满雨说的顺芳要开敬老院的事,我倒是应该问问她。更何况,顺芳是隔三差五的个我打个电话,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也没有消息呢,这让我想起了她跳楼摔断了腿的事,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

第二天早早的到了顺芳的店里,店门还没开,几个服务员正在打扫店内,有认识我的开了门。

过了一会儿顺芳来了,看到我说:“爸,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想问问你要开敬老院的事?”

“嗯,我和葛群在选地方,现在手续也办的差不多了。”

“你可想好了,幼儿园养老院这都是风险行业。”我说。

“爸,我还有个想法。”

“说。”

“我想请您和宋姨给我帮个忙。”

“帮什么忙?”

“我想让您和宋姨帮着我选选地方,再有,我们必定是年轻人,对老年人的生活习惯,思想动态等等还是不熟悉,想让你们俩帮帮我们把握一下。我看您跟宋姨一天到晚无除了唱唱戏大概也没什么可做,不如就参与到我们这里来。”

“这是好事呀?等你宋姨回来我跟她商量商量。”

“我宋姨上哪儿了?”顺芳问。

“去了香港看她的女儿去了。”我说。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好几天了。”

“这些日子就是您一个人儿在家?”

“是呀。”

“那您不如上我这来住,一个人怪闷得慌的?”顺芳说。

“小雨他们留我我都没住,我一个人挺好,我有家了呀?”

“是不是宋姨不让你上我们这来住?”

“顺芳,如果说你弟弟不往好处想她我还不嗔着,因为他混,你怎么也这么想她?”我听了顺芳的话有点不高兴的说。

“我是说既然宋姨去了香港,您一人儿在家待着干嘛呢?”顺芳说。

正说着李晴走了进来:“干爹,您怎么来了?”

“嘿,都是一个师傅教的,刚才顺芳这么问我,你也这么问我,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

“那怎么不能,欢迎您来,中午我请您吃涮肉。”李晴说。

“李晴,今天还是得你一个人儿盯着店,我要去几家敬老院看看。”顺芳说。

“行,反正这又不是一次了,顺芳,你是不是要当是慈善家呢?”李晴一边换工作服一边说。

“你又贫嘴。”顺芳说。

听了顺芳的话我想,反正我也是没事,不如就跟着闺女一起跑跑,也算帮她一个忙。

“我跟着你去,反正我也是没事。”我说。

上了顺芳的车我问她:“手续办的怎么样了,地方找好了吗?”

“地方看了几个,就是这手续太麻烦。政局核发的《民办社会福利机构许可证》,卫生部门核发的《卫生许可证》、《医疗机构经营许可证》,消防局核发的《消防安全合格证》,工商核发的《营业执照》……跑的我脑袋都大了。对了爸,您说给敬老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什么‘颐养’了,‘松鹤’了,‘夕阳红’了听着都忒俗。”

“你爸爸念过几天儿书你还不知道?你们小时候上学的作业我都辅导不了,等着你宋姨回来叫她给你想一个。”我说。

“宋姨什么时候回来?”顺芳问我。

“这回我让她多待些日子和孩子们好好亲热亲热,她女儿和姑爷外孙女一家子要移民澳大利亚呢。”我把刘倩移民的事跟顺芳说了一遍。

“爸,我一直就穷忙也没顾得问您,您和宋姨生活的怎么样?”顺芳说。

“挺好。”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是听起来像敷衍。

“爸,虽然您又重新组织了家庭,但是不是说您就真的从原来的家走出去了,您有事别瞒着我,有困难您就说话。”顺芳说。

“这是从何说起?”我知道女儿这是两句心里话,可是我最怕的是孩子们对宋茹君的抵触,满雨已经是这样了,难道顺芳也会这样?

“宋姨精明强干,生活优越又曾经是个演员。这样的人在谁面前都是强势的,我是怕您受委屈。”顺芳说。

“她没给我委屈受,到是满雨没少让人家受委屈。”我把宋茹君对满雨的帮助说了一遍。

“宋姨可真是好人。”顺芳听了说。

“顺芳,你们就这么宋姨宋姨的叫着我听着都别扭,她现在必定是我的老伴儿,也是当妈的角色,虽然人家没计较,可是俗话说的好‘名不正言不顺’,我到深圳和她结婚那天,人家女儿见面可就改嘴叫了‘爸’。”

顺芳听了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爸,您知道除了亲妈,这个‘妈’字多难叫出口吗?”顺芳说到这眼圈儿有些红了,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妈妈。

听了姑娘的话我想,不必强迫他们,这是个水到渠成的事。

车出了城朝顺义走去,到了顺义城区来到一家楼房跟前停下来。这个楼房是座旧楼,四周围着的墙却是新弄的。

我和顺芳下了车,顺芳跟我说:“爸,咱们要去调查养老院不容易,不是让人随便参观的。”

“这有什么?”我问。

“很多地方是不让你看的,您就打扮成要去养老院的客户。”

我不明白顺芳的说法只好说:“我听你的。”

进了大门,院子中间有一个花坛,花坛前边有一个影壁,是一个用油漆画的松树和仙鹤,题目是“松鹤延年”。

我想起了顺芳的话,“什么‘颐养’了,‘松鹤’了,‘夕阳红’了听着都忒俗。”

再往前走是个大厅,屋子的墙壁上挂着很多照片,都是介绍敬老院内部房间和设施的照片,迎面有一个条幅写着“您把老人交给我,我们替您尽孝心”。

看了这个条幅我眼睛一热,还有这么热心的人说出这么暖肠子的话?

我们爷儿俩进了门,就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打着招呼:“欢迎光临!”

女人上身穿着一个盖不住肚脐眼儿的黑色短外衣,下身是一条紫红色没过脚面的长裙子,怀里还抱着一条卷毛狗。

招呼我们坐下喊道:“小刘,给客人沏茶!”

不一会儿一个姑娘端着两个用纸杯子盛的茶水放在茶几上。我看了一眼茶水,上面飘着几粒黑乎乎的东西,闻着也没有茶味儿不知道是什么茶。

“姐,是要老爷子到咱家养老吗?”女人操着一口东北口音说。

“我想先看看。”顺芳说。

“姐,这就对了!把老人送到咱家来你一百个放心,你看看咱家的设施,咱家还和北京协和医院是协作单位,老人有病了一个电话大夫马上就来。”女人说。

“我想去里面参观参观。”顺芳说。

“你先看看我们的入住条款和消费指标。”女人递过一本介绍说。

我翻开一看,有点像饭店的房间介绍,当然最开始的一页是和很多人的合照。

“这些人都是住在这儿的?”我问她。

“大爷,你老可真会开玩笑,这些人都是领导来咱家参观的照片。”女人说。

“那我要住这儿得多少钱呢?”我问。

那女人拿过一个大本子的东西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怎么看怎么想饭馆里的菜谱。我打开“菜谱”,上面是各种房间的照片,档次不同下面标注着价钱,这看起来又像是旅馆的指南。

一个普通房间,有电视、卫生间的要5000一个月。

“这比住旅馆都贵?”我抬头问她。

“大爷,这怎么能和旅馆比呢?这就是您的家。一日三餐有人伺候着,我们这有棋牌室,活动室,图书室,餐厅,浴室,您的衣裳脏了有人给您洗,您到这什么都不用您干,您就只管享清福。如果身体有了毛病,我们这能有一般的治疗,我们这也有大夫,再不行我们就直接把您送到医院里,这一个月5000块钱贵吗?您就是在家自己过日子,北京这样的地方消费这么贵,一个月下来连吃带用,房租水电不也得几千子?可是那都得您自己做呢?”

“身体有病的呢?”顺芳问。

“像大爷这样身体的,我们一般采取公寓式的管理,有人替您打扫房间。对于生活不能自理的,那就需要专门的护理人员,价钱也就不一样了。”

“那要多少钱呢?”我问。

“一万两万的都有,看您选什么样的了,那价钱都在上面写着呢。”女人说。

“一般老人有退休金的也就是两三千块钱,这样的价位谁拿得起?”我说。

“既然年轻人把老人送到这来,他们就应该担负费用,不然良心上说的过去吗?你在家雇一个保姆多少钱呢?再说,保姆就会洗洗涮涮喂喂饭,他们都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呀?弄不好还把你的东西卷了包。”女人说。

“我们能到里面参观一下吗?”顺芳说。

听到了顺芳的话女人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打算把老爷子送来吧?如果你还没定下来,看不看的有啥关系呢?”女人说。

“不看我们怎么定的下来?”顺芳说。

女人想了一会说:“那好吧,我叫人带着你们到里面转转。”女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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