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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来到满雨的饭馆,说实话我这一道儿上就揪心,生怕这混小子再惹出事来,那样不但在众人面前没面子,也对不起宋茹君一番苦心。

  车到了门口大家下了车,满雨还真不含糊,早就等在门口。只见饭馆的门口吊着一对红色的幌子,门两边一副对联,上联是“地道京味老少皆宜”,下联是“丰俭由人童叟无欺”门额上一个黑底招牌写着两个金字“肚歪”。

  我一晃也有日子没看见他了,满雨上身一件深蓝色中式外衣,黑裤子黑布鞋,这倒蛮有过去北京饭馆掌柜的架势。虽然可能是因为忙碌显得有些消瘦,可是脸上挺精神,这就是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饭馆赚了钱他能不高兴吗?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大胖子,年龄跟他相仿,上身一件黄色的马褂,里面套着蓝色的长袍,脑袋剃的锃亮,看见我们连忙喊道:“来了几位,里边儿请您哪!”

  话音落下转身朝门内喊道:“小二,八位老主顾里面伺候着!”

  “来啦!几位里面请您哪!”门内传来一片喊声,不留神能吓一跳。

  我挨着个给满雨介绍大家,满雨笑着点头就是不叫人,我心里明白他怎么想的,他不肯叫宋茹君,自然叫别人就显得不好,干脆一勺烩全不叫。我一时觉得脸上无光,咱们北京人孩子见着长辈不叫人这多丢人。好在宋茹君嘱咐过我,不能挑眼免得生事只要忍气吞声。

  进了门大家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只见墙上挂着除了老北京风土人情的画,还挂着脸谱,单弦,胡琴儿,靠着门口还有大鼓和鼓架子,上面放着鼓板,饭馆里还播放着骆玉笙的京韵大鼓《剑阁闻铃》。

  店里的服务员都是小小子儿,一身黑色中式打扮,头上顶着小瓜皮帽,肩膀上还扛着白色的手巾板儿。

  满雨这个地方不算大,只有两个包间其它的都是散座。满雨把我们领进一个包间,小二走进来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几位辛苦了您哪!”

  有一个伙计提着冒桶的茶壶拿着清花的盖碗儿给大家沏上茶,一股子茉莉花茶的味香气扑鼻。我心里想,满雨还真听了我的准备了好茶叶。

  倒好茶水伙计说:“几位慢用,什么时候点菜您吆喝一声儿,我就在门外伺候着呢。”

  “老祺,你儿子还真行,弄得挺像这么回事儿”老黄说。

  正说着满雨走了进来说:“爸您点菜吧?”

  “满雨,看得出来你是下了功夫了,不过我得给你提一条儿。”老黄说。

  “您说。”

  “刚才那个穿黄马褂的是不是瞭高儿(过去饭馆招呼客人的,相当于现在的大堂经理)的?”

  “是呀?”满雨说。

  “一跑堂儿的穿黄马褂儿,过去只有皇家才能用黄色,这要是在大清朝他的脑袋还想在脖子上长着吗?”老黄说。

  “现在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吗?”满雨说。

  “甭点菜了,捡好的上,你这什么菜拿手儿?”我说。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头游的,山中走兽云中燕,河里游鱼海底鲜,滋儿溜片炒,煎炒烹炸,熬炒咕嘟炖您说您来哪样儿吧?”满雨说。

  “开饭馆儿委屈你了,你应该说相声去,这贯口儿都来了,你倒没说你这儿能做满汉全席。”我说。

  大家一边说着话,外边又是一片喊声,显然是又有客人来了。

  “你说这闹得慌不闹得慌啊?”我说。

  满雨拉开门对外边喊道:“妞子,点菜啦!”

  说话间进来一个小姑娘,红袄绿裤扎着小辫儿。

  老黄点了“爆三样儿”“炸河虾”,老金点了“干炸丸子”“麻豆腐”,老朱点了“烩鱼肚”,我点了一个“醋椒鳜鱼”,萧琴点了“芫爆肚丝”“大蒜烧肚片”,轮到宋茹君说:“师姐刚好点,胃口软,我看菜谱上有银耳羹来一碗吧。”

  “请问几位用什么酒水和主食呢?”姑娘说。

  “主食炸酱面哪!”老金说。

  “二锅头上一瓶。”老朱说。

  “师姐,酸梅汤怎么样?”宋茹君说。

  “我就喝茶水吧,这茶挺香的。”师姐说。

  “满雨,这些东西都做的了吗?”老黄说。

  “黄叔,您真是看不起斜屁眼儿的臭虫,只要您点的出来我就做的了,您几位坐着我去看看菜。”满雨说。

  满雨说着出了门,老黄说:“知道他为什么敢吹这个牛吗?这的厨师是《东兴楼》的厨师长。”

  “那得多少钱雇他呀?”萧琴说。

  “是我一个朋友,在家退休了,我给他找到这来了,他能多要钱吗?”老黄一脸得意的说。

  “你可别让满雨听见”我怕老黄说溜了嘴小声嘱咐他。

  过了一会儿,饭菜都上来了,陈德旺的手艺果然不错,色香味俱全。

  吃着饭,宋茹君又提起了要师姐回北京的事,师姐听了说:“仔细想起来,我在云南的时间和北京差不多,我也在那住惯了。”

  “师姐,可这必定是你的家呀,再说,康健他们也在北京生活,这里还有这么多的朋友,你回来大家凑在一起多好?”宋茹君说。

  “师姐,咱们这个岁数往一块儿凑多不容易?我看你还是回来的好。”我说。

  “也可能是我一个人待独了。”师姐说。

  “师姐,回来吧,把那个小院收拾收拾,种点儿花草,把票房挪到你那去,咱们大家在一起乐呵多好?”老黄说。

  “对,将来谁有点事也可以相互照应,咱们是不能指望别人了,只能指望咱们自己。”我说。

  “是不是你儿子也不乐意你回来?”萧琴问。

  “这话说的,谁不乐意自己的妈在跟前儿呢?你就是不会说话,你当着都像你儿子似的呢,八百年不带看你一趟的?”老金说。

  “好,听人劝吃饱饭,我何尝不想回来,我必定是北京生人北京长大,我回去再想想,再说了那么多年了,一下子拔腿就走也不能够,我要准备准备。”师姐说。

  “师姐,你只要想回来,来之前你说一声,我把你那房子院子给你归置了,你回来?受现成儿的。”老黄说。

  眼看这饭局接近了尾声,考虑到师姐大老远一路奔波身体又不好,我提议大家吃了饭就撤。

  宋茹君叫进来服务员结账,老黄他们拦着说要大家凑份子,宋茹君说:“这是我师姐,这个东你们可不能抢。”

  结了账大家走出门,满雨送了出来,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爸,谁结的账?”

  “干嘛,你给报销是怎么着?”

  “我原来就是那么一说,再说了,给个本儿钱就得了,怎么还实打实的了?”

  “你不是就认得钱吗?”

  “爸,以后您就叫他们多来这吃,我打折。”

  “得了吧你,这次要不是你宋姨提出到这来,我们才不来呢,北京的好馆子还不是有的是,花钱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了?”

  满雨听了没说话。

  康健早就等在门外来接他妈,送走了他们大家各自散了,我和宋茹君回到家里。

  “你儿子跟你说什么?”宋茹君把茶放在我跟前问。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宋茹君说:“你就多余说是我让大家上那去的。”

  “那我怎么说?”

  “你就说是你的主意这多好?老子照顾儿子的买卖。”

  “可我不能亏心哪,再说我也不会说瞎话呀?”

  “老祺呀,我知道你是好意,想通过这些疏通我和满雨的关系,其实用不着这样,船到江心自然直,咱们等着瞧。”宋茹君说。

  天儿是越来越暖和,票房每星期活动三次,剩下的时间去和宋茹君逛逛街买买菜,星期六星期天我们俩的时间就被小孙子占用了,一天天过的也挺快。小孙子和宋茹君特别的亲,即使平常日子也是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打个电话,宋茹君也是如此,只是她不会打给小孙子,当然还是因为满雨。但是如果小孙子晚上不来电话,她就坐不住,有时会叫我给他打一个。

  宋茹君的电话固定打给她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儿刘倩,一个是小孙子小江,这两个电话几乎成了宋茹君的享受。

  “你不想外孙女宁宁吗?”我有的时候想起她曾经带过宁宁问。

  “开始想的厉害,再后来就好一点儿,现在有了小江真的差了很多,这要是让宁宁看见指不定得多生气呢。”宋茹君笑着说。

  这天晚上,我们俩都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看报纸,宋茹君靠在床头半躺着接着小江的电话,好容易放下电话又来了,是女儿刘倩。

  自从我和宋茹君结婚以来,刘倩的电话好像少了很多,我自作多情的认为,她一定是觉得母亲已经有人照顾放了心。

  宋茹君接着电话,我听到大概的意思是,他们全家要移民澳大利亚,这曾经是宋茹君最发愁的事。如果是在香港虽然远不如内地方便,到底是想看看也不是很难。这下子一下跑到澳大利亚,去一趟就难了。

  “我们的年龄越来越大,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本意是不乐意他们移民,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他们也有他们的生活。”宋茹君说。

  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来了,宋茹君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异议,但我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结束,宋茹君拿着电话的手放在胸前发愣。

  “怎么了老伴儿,他们决定了?”我问她。

  “姑爷是铁了心的要去,这事都嚷嚷了好几年了。我女儿怕离着我远不乐意,但是移民的机会也不容易,这次要是错过了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宋茹君说。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离开女儿你觉得舍不得,觉得孤单了?”我说。

  “不是有你呢吗?”宋茹君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你这样想就对了,谁离开你我也不离开你,只要我不咽气我是一定在你跟前儿。”我说。

  宋茹君搂着我哭了,我知道她心里的矛盾心情。不错,我是她的老伴儿,可必定是后老伴儿,虽然我们相处的很好,但你要是让她百分百的像信任她的前夫那样是不容易的,有些印迹是永远都抹不掉的。

  再说,我们都这个岁数,如果我走到她后面这还好说,如果我要是走到她前边,她还是一个人,可是女儿却离她更远了,她怎么会不发愁?人越老想的越多,尽管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老婆子,别哭了,有我呢。”我搂着她说。

  我叫我的媳妇“老婆子”叫了一辈子,直到她死,可是我没叫过宋茹君,因为这样的称呼太粗鲁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就溜了嘴,心里有些嘀咕。

  “我叫你老婆子你不生气吧?我是个粗人,我们大杂院里都这么称呼媳妇。”我解释说。

  “那我生什么气?我本来就是你老婆,现在按照年龄说我也就是个老婆子了。老祺你以前不叫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距离,现在你这么叫说明我们挨的很近了,我乐意听。”宋茹君说。

  哎,到底是个机灵鬼儿,她就是这么一个拍脑瓜顶脚底板都会动弹的人。宋茹君的愁苦让我心动,我不乐意她不快乐,正是因为如此,“老婆子”这三字才说了出来。我今天无意的这么叫,内心不就是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人吗?

  “他们什么时候走呢?”我问。

  “要是快的话,今年的六月份就走。”

  “这还有一个多月呀?”

  我想了想说:“老伴儿,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不如你就去香港跟他们住些日子,虽然以后也可以去看他们到底是不如现在容易了。”我说。

  “那你呢?”

  “我在家看家呀?”

  “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

  “不是我不乐意去,我这个人说实话。你女儿接受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你。可是如果我跟你去了,虽然表面上是一家团圆,她到底是拘束,你们娘俩就不能无拘无束的亲热一回。这不怨孩子,是人之常情。如果他们就要走了的话,这个机会难得,你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来你后悔都来不及。等我们以后有了机会,咱们去澳大利亚看他们,我也开开洋荤。”

  宋茹君听了长出一口气说:“说实话老祺,我也是想到了这点,刚才倩倩在电话里直哭,可是我真的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到了那我也惦记你还是不踏实呀?”

  “甘蔗没有两头甜,这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还是咱们俩待的日子多呀?”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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