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师教我之前,我是不怕他的,因为我妈妈也在学校里做民办教师。朱老师是一个瘸子,他在前面走,我就在他身后学,他好像后面长了眼睛似的,突然一转身抓住了我。

  读二年级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说他要教我们数学,同学们都眼睛大跌,据说他教六年级的数学特别凶,经常提着一根光溜溜的教鞭在教室里派头十足地巡视着,谁也不敢不认真。

  我却是漫不经心的,我不怕他,心想,他要打我我就跑,反正跑得他赢。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才知道,以前都是不识庐山真面目,朱老师真的好厉害。

  朱老师的厉害,首先表现在他的教学上。他上课从不要书,哪一面是什么内容,哪一版有什么题目,他都能正确无误地说出来,好像他的心里就有一本书似的;朱老师上课声音不大,尤其是讲到重点的地方,他不像别的老师是将声音抬高,而是把声音放低,用一种神秘的语调,放慢速度来讲,好像那些话都是一错过了就再也听不到似地,你不由得不凝神。

  朱老师的厉害还表现在他的两大绝招上。

  他的第一个绝招就表现在对教鞭的准确使用上。朱老师上课时常常带着一根教鞭,走进教室,他轻轻地把教鞭放在讲台的一角,并不打眼,可在学生们的眼里就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朱老师一般在下面三种情况下使用这把宝剑。当有谁上课走神儿,朱老师就拿着那根教鞭在他的位子上响亮地一拍,真能起到“惊堂木”的效果,把走神的同学拉回课堂。碰到坐不住的调皮捣蛋的,朱老师的教鞭就不是吃素的了,他会把教鞭递给那个同学,让他自己打自己,一定要打得“啪啪”的响才满意;还有一种是学生犯了屡教不改的错误,朱老师往往亲自操刀,在手板心恨铁不成钢地打两板,这两板不轻不重,痛得恰到好处。

  每次打完,都要来一段对话。

  “痛不痛?”

  “痛。”

  “下次记得了吗?”

  “记得了。”

  “那说说是为什么挨打?”

  “…….”

  朱老师收起教鞭,被打的学生红着脸摸摸手板心,好像把疼痛和知识一起收进了记忆。

  朱老师还有一大绝招,就是留校。朱老师的留校是采用的淘汰制,所谓淘汰制,就是在最后一节课里,朱老师会出一些题目让全班同学都做,谁做完了达到了他的要求,朱老师就将军一般地挥挥手,那个过关的同学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挎着书包出去了,剩下的做不对的就垂头丧气地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同学,好像那些同学都是回去吃肉了,而他们还在这里坐牢似的。这时,朱老师把教鞭一拍,把教室里的学生的魂收回来,接下来他就会仔细讲解了,这一下,这些学生都像听圣旨一样地听朱老师讲课,因为接下来朱老师还要出类似的题目做呢,做不出,还要留校。如此循环,绝大部分学生都能过关。每到一个知识点学完,朱老师就会来一场这样的留校,感觉就像一场点兵,没有本事,你就等着天黑吧,当然,最后朱老师会送你回家。

  朱老师一直教到我们小学毕业,每次期末考试在乡上排名总是数一数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的这些绝招有关。

  别以为朱老师只知道打手板、留校,那就错了。朱老师表扬起人来不动声色,却让你的心暖暖的,他最欣赏爱动脑筋的学生,每次听到有创意的回答,朱老师就笑得特别甜,嘴角翘出好看的唇线,用发现新大陆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个学生,话语里满是喜悦:“嗯,是块好料子!”那个学生被表扬得不好意思,在几分得意里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当数学家的料。

  五年里,我因为粗心大意也打过好几次手板,因为上课不认真做不出题也留过几次校,奇怪,我就是不恨他,心里对他充满了敬爱之情。

  如今,朱老师早已经离开人世,摸摸手板心,那些当年让我疼痛的手板仿佛成了我生命里美好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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