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刘瘸子在屯子里不招人待见,因为他好吃懒做。刘瘸子在屯子里名声不好,因为他偷鸡摸狗。在太阳从东边出来落在西边的日子里,人们会用眼角看他。可是,刘瘸子被抓走的消息在屯子里一夜之间妇孺皆知,大家开始关心起他来。

  刘长三的死让乡亲们感觉到了外边的动荡已经波及到了村子里,刘瘸子的被抓更印证了他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平静。

  何况,刘瘸子不是为了做贼被抓,而是烧了日本人的粮库,刘瘸子在抗日。

  就在爹走的第二天,爷爷绝早的起来朝镇上走去。他要按照和二大爷商量好了的事,找大姑想办法去救刘瘸子。

  到了镇上,大街上人车稀少,按照日子算,今天应该是集。自从上次去了姑姑那,知道了自己的妹夫给日本人做事,爷爷就没再来过镇上赶集,可是,今天街上的情景让爷爷也感到奇怪,自从他有记忆起,赶集是千古不变的,今天却是这么冷冷清清。

  在去大姑家之前,爷爷特意的绕道看了看粮库,果然是断壁残垣,屋子都烧的只剩下了断墙残壁黑乎乎的。

  “哥,你咋来了?”大姑看见进了门的爷爷问。

  “屋里说话。”爷爷说着走进屋里。

  大姑给爷爷沏上茶爷爷说:“这集上咋没人?”

  “还赶集?这些日子把个天都折腾漏了,日本人满处的搜查,大街上到处都是便衣,天一黑就不许出门,说啥?管这叫宵禁。”大姑说。

  “为啥?”爷爷明知故问为的是切入话题。

  “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把粮库给烧了,哎!这下不要紧,抓进去多少人。”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爹说。

  “咋?”

  “咱屯子的刘瘸子给抓起来了,说是他烧了粮库。”爷爷说。

  “啥?他烧了粮库?他能干这事?”大姑说。

  “不定准呢,说是他烧的就抓起来了。”

  “日本人现在是疑心生亡鬼,见着哪个可疑的就抓。哥,你可嘱咐咱家老三,千万让他别满处跑去。”大姑说。

  爷爷听了朝里屋方向看了看说:“忠良在家呢?”

  “睡着呢,昨天老晚才回来。”

  爷爷听了说:“俺这回来就是为了让他想个法子,像上回把王瞎子弄出来一样,把刘瘸子弄出来,咱认头花钱。”

  “你管他干啥,那个不着调的玩意儿。”大姑说。

  爷爷看看不说实情大姑怕是不乐意管说:“这里头还牵连着你侄儿。”

  “啊?”大姑听了瞪大了眼睛。

  爷爷又一次看了看里屋的方向说:“他不能听见吧?”

  “不能,昨天晚上灌了好多酒,睡得跟个死猪似地,抬走了都不知道。哥,你快说,到底是咋回事?”大姑着急的问。

  爷爷把事情的经过和二大爷的意思简单的说了一遍,大姑听了急的说:“你说这小兔崽子就是惹事的根苗,上回王瞎子被抓起来是啥样他不是没看见,咋趟这个浑水?”

  “别说了,事情做下来了,着急也没用,你嫂子哭了一夜。”爷爷说完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让忠良给打听打听?”

  “你先别对他说老三的事,看看日本人到底是真知道还是谎咱,二哥和我的意思是怕他在里面扛不住招了,那样咱老三和王瞎子就有掉脑袋的危险。要是没啥证据,多花点儿钱弄出来大家也安生。”

  “好,你等着我叫他去。”大姑说完转身正要朝屋里走,许忠良走了出来,由于喝了酒上眼皮有些虚肿。

  “哥,不用去了,去了也没用。”许忠良说完坐下给自己倒了茶端起来喝着。

  “咋?”爷爷问。

  “那刘瘸子烧了粮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许忠良放下茶碗点上烟说。

  “他自己招了?”爷爷担心的问。

  “有人看见他了,是个看粮库的叫于四。日本人先抓了他,他就招出了刘瘸子。”

  爷爷一听更加担心,刘瘸子会不会也招出了爹和王富荣呢?

  “刘瘸子到里面说了啥?”爷爷问。

  “那咱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没法。这和王瞎子还不一样,王瞎子不过是查夜的给查到,到底没有大事,刘瘸子烧粮库是有证人的。”

  “那咋办?”大姑听了也着急。

  “咋办?等着枪毙吧。哥,你管这事干啥?”许忠良问。

  爷爷不想把爹的事告诉许忠良应付着说:“屯子里的人托付我来找你给想个办法,必定是乡亲。”

  “我不是说了,没有办法。哥,我早就说过,国家几百万的军队都挡不住日本人,你一个一脑袋高粱花在的庄稼人能干啥?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这下可好,不光是刘瘸子,这得多少人遭日本人的报复?说不定又是几条人命,这是抗日?这纯粹是自己祸害自己。”许忠良说。

  “要说这日本人也是可恨,刘长三招惹他们了吗?不是也照样让他们拿刺刀给捅了?”爷爷说。

  “这怨谁?你要是正经八经的交粮食能有这事吗?”

  “凭啥?俺们自己还不够吃呢?”

  “命要紧还是东西要紧?日本人为什么下狠手,就是叫你们知道,他们随时能要你们的命,看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听话。哥,要我说你趁早回去,别掺合这事,躲还躲不及呢。镇上这个地方,东街放个屁,西街都能闻到,来个生人也有人查问。”

  “你的意思是说,哥上咱这来也能抓起来?”大姑听了担心起来。

  “到这儿倒是没关系,可是出了门走在街上就不好说了,日本人这些日子啥样你没看见?”

  大姑听了用眼睛看着爷爷,爷爷站起身来说:“那俺就回去。”

  爷爷转身要走,大姑拦住说:“哥,吃了饭走,让忠良把你送出镇子。”

  “不了,俺得赶紧回去,二哥还等着消息呢。”

  “对了哥,你们屯子本来就欠着粮食没交,听说过两天日本人要带着人和刘瘸子去屯子里。”

  “去屯子里干啥?”爷爷问。

  “还干啥?一个是要粮食,再有就是在屯子里杀了刘瘸子,这叫杀一儆百。”

  爷爷听了又害怕又庆幸,害怕的是,不知道日本人到了屯子里会不会祸害人,庆幸的是,早早的听了二大爷的话把儿子弄走了。

  “日本人啥时候去?”爷爷问。

  “那我咋知道?反正是不会太久。”许忠良说。

  许忠良真的送爷爷出了镇子,爷爷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了屯子里。

  爷爷回到屯子里,先去找了二大爷,进了院子正看见大妮子坐在那。大妮子看见爷爷一乐说:“早晚你们得做鬼,长三昨天告诉我的。”

  爷爷知道她还是疯癫并没理会,进了屋里看见王清流和二大爷正坐在那喝着茶。

  “回来了,办的咋样?”二大爷问。

  爷爷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眼下还不是怕刘瘸子扛不住招出谁来,现在要紧的是日本人要上屯子里来,这咋办?总不能一屯子的人都躲起来?”

  “老四,这可咋办?”二大爷听了又吃惊又发愁的问。

  王清流听了半天不说话,“吧嗒吧嗒”的只是抽烟。

  “你倒是说话呀?”二大爷着急的说。

  “法子是有,就是得委屈你一下。”王清流说。

  “你说,啥委屈不委屈的,只要别让小日本子祸害咱的人就中。”二大爷说。

  “你不是维持会长吗?这两天赶紧张罗粮食放好,再在酒铺里办几桌酒席招待日本人。日本人就是为了震唬咱们才这样的,咱们服软了他兴许火气能小点儿。”王清流说。

  “服软?”爷爷问。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拿着鸡蛋碰石头。”王清流说。

  “那刘瘸子咋办?”爷爷问。

  “怪他做事不周密,咱们救不了他了。”王清流说。

  “那要是他在里面招出王瞎子和老三,日本人来找咱们要人咋办?”爷爷问。

  “咋?老三还没走?”二大爷问。

  “走了,昨天就走了。”爷爷说。

  “那他要谁去?一问三不知。”二大爷说。

  “不能这样说,就说是出门了,上哪不知道,一但回来马上就报告。装汉奸也得装出个样子来,这样日本人也许就信了,咱们走一步说一步,先救当下燃眉之急,小日本啥时候来?”王清流说。

  “忠良也说不准,就说是这两天的事。”爷爷说。

  “那就抓紧收粮食。”王清流说。

  “大伙要是还不给咋办?”二大爷发愁的说。

  “这都啥时候了?有了长三的样子,谁还敢不给?这就是日本人的意思,问问你们是要脑袋还是要粮食。”王清流说。

  “四哥,干脆这维持会长的事你来干我看行。”爷爷说。

  “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些?”王清流听了不乐意的说。

  大家商量完毕,赶紧去张罗粮食,为了能够把粮食收上来,二大爷带着爷爷和王清流亲自出马,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大家重视起来,屯子里三位顶级的长辈出面也许就方便的多。加上和大家晓以利害,粮食果然收的很顺利,一天的功夫就堆满了场院。

  粮食收齐了,二大爷嘱咐邢嫂子准备酒席的事也办妥了,就等着日本人来。可是,说来也怪,一连三天日本人并没有来。

  这下叫二大爷他们以及乡亲们心里都没了底,日本人为啥不来了呢?

  第四天的下午,王富荣回到了村里,进了门就看见桌子上扣着很多碗和盘子,打开一看都是准备好了的吃的东西,就等着加工熟了。在酒铺里,谁家有了什么红白喜事就有在这里办酒席的习惯,王富荣还以为是谁家有了喜事。

  “这是谁家办喜事?”王富荣问。

  邢嫂子说:“办你娘的纉(旧时妇女脑后的发髻),屯子里都翻了天了,你死哪儿去了?”

  “咋了?”王富荣问。

  邢嫂子把刘瘸子被抓到后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富荣沉吟了半天说:“刘瘸子的小命要悬。”

  王富荣出于安全的需要,从来不跟邢嫂子说他的行踪,所以,他担心刘瘸子会供出他们来可是不能说。

  “我看你再这样跑下去你也玄乎,我问你,那天晚上你跟刘瘸子和老三在这嘀咕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这里有没有你和老三?”

  王富荣看到老婆猜到了说:“你问这个干啥?”

  “干啥?刘瘸子进去能熬得住日本人的折腾?要是供出你们来一样是丢性命的事,我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了你这些年,我图稀啥?”邢嫂子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娘们儿,嚎丧啥,我这不是没死吗?”王富荣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干啥去?”

  “我去找二大爷!”

  自从收了粮食以后,二大爷和王清流以及爷爷整天坐在这商量这件事,日本人不露面让他们越发的不安。

  王富荣进了门正好看到三个人坐在那说话,二大爷看见王富荣说:“你咋还在屯子了晃悠?”

  “老三呢?”王富荣问。

  “还啥老三,老四的,老三早就躲了,你还不赶紧走?”二大爷说。

  “我躲了可以,大家咋办?”王富荣说。

  “你不躲你能救的了谁?”爷爷说。

  “俺们已经商量了缓兵之计,就是不知道日本人来了能不能管事。”王清流说。

  “哎……!也只好如此了,可惜了刘瘸子。”王富荣叹了口气说。

  “刘瘸子进去一准是要招了你们,你赶紧走。”二大爷说。

  “我也担心的是这个,那天我就少了个心眼,光顾了高兴了。其实他在路上告诉过我那个于四看见了他,我没往心里去。二大爷,只好先顺着他们,免得乡亲们遭殃。”王富荣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走。”王清流说。

  王富荣回家告诉了邢嫂子离开了东王屯。

  天黑的时候,爷爷从二大爷家回来进了门,奶奶正坐在炕边掉眼泪。

  “你咋又哭了?”爷爷烦躁的说。

  “我咋不哭……,眼看一天一天的凉了,老三没带着厚衣裳,他冷不冷呢?再说,这样的躲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奶奶擦着眼泪说。

  爷爷安慰了奶奶一会儿,大家脱了衣服上了炕。

  半夜里,狗叫的声音把爷爷吵醒,仔细一听还不是自己一家的狗叫,整个屯子的狗都在叫。

  奶奶也听见了声音:“他爹,这是咋了?”

  “不知道”爷爷说着披衣下了炕走出门站在院子里。

  大奎也听见了动静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

  外边人的喊声,马的嘶鸣声,孩子的哭声,狗的叫声想成一片。

  “难道是日本鬼子来了?”爷爷自言自语的说。

  “日本鬼子半夜来干啥?”大奎问。

  “我说好几天不露面,他们是怕咱们有了准备跑了,半夜来是想抓老实的。”爷爷说。

  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出现在门口:“快!都出来,快点儿!”

  “干啥?”大奎问。

  “干啥,到了就知道了,快点!!”那人说。

  爷爷看了看大奎说:“咱俩去吧。”

  “全家都得去,自己走出来比我从被窝里掏出来强!”那人说。

  爷爷全家跟着骑车的人到了二大爷家的东场院,因为二大爷家的场院是整个屯子里最大的。

  已经有很多的人被赶到了这,还有人陆陆续续的被赶来。

  场院上堆放着收来的粮食,粮食堆前站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这是乡亲们第一次看到日本人。

  场院的中间不知道他们从哪拆来的门板凳子等在那架起一堆大火,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夜空,不时有火星顺着火苗飘向天空,火光映照着庄稼人惊恐的眼睛。人堆的四周也站着日本兵,把人们紧紧的围住。

  曹翻译站在手拿军刀带着眼镜的东乡少佐旁边,他的旁边站着二大爷。

  人群里不时有孩子的哭声,曹翻译看了看周围说:“大家伙安静一下,都别嘟囔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大日本皇军的东乡少佐。”

  曹翻译说完朝东乡鞠了个躬,东乡嘴角咧了一下算是回答。

  “知道皇军为啥来吗?”曹翻译说着朝左边看了看,这时候大家才看到,刘瘸子被反剪双臂吊在二大爷家的门框上。

  刘瘸子低着头,头发长长的垂下来,顺着头发滴着血滴,浑身的衣服被扒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身上已经是血肉模糊。

  “诸位认识这个人吧?”曹翻译说着走到刘瘸子跟前,一个穿黑衣的侦缉队用枪筒支起刘瘸子的下巴,刘瘸子的脸已经严重的变了形,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嘴角上都是血,虽然如此,刘瘸子的脸上却还流露着满不在乎的表情。

  “你们屯子用发霉的粮食蒙骗皇军,刘长三已经被正法。可是又有一个刘瘸子胆敢烧了皇军的粮库,这回让你们看看,反抗皇军是啥下场。”

  “这位先生,粮食我们都凑齐了,正打算送去。”二大爷说。

  “王会长,要不是皇军把刘长三正法,这粮食怕是还没有吧?”曹翻译说。

  东乡转过头来看了看二大爷,凑在曹翻译跟前嘀咕的一顿。

  曹翻译连连点头说:“刘瘸子烧粮库肯定是有人指使,他不过是个马前卒,你们最好把他早早的交出来,不然就是他那样的下场。”

  爷爷听到这心揪到了嗓子眼,可是看曹翻译的意思,日本人还未必知道是谁,否则这曹翻译为啥没说出名字呢?这就是说刘瘸子并没有招供,想到这看看刘瘸子的惨象更加心疼。

  没有人说话,可以听见火苗烧着木头的“噼啪”的声音。

  “好,先让你们看看反抗皇军的下场,动手!”曹翻译说完朝着刘瘸子跟前的人说。

  一个黑衣胖子左手端着一个碗,右手拿着一把军用刺刀朝刘瘸子走过来。刘瘸子勉强的朝他看着。只见那人端起碗喝了一口凉水朝刘瘸子的心口喷去。爷爷从评书上听过,剖腹挖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程序,为的是免得受刑人的血喷出来。

  爷爷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一声惨叫:“长三……!”,爷爷睁开眼睛一看,大妮子从门内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刘瘸子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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