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王富荣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和大家说抗日的事,这是他一直等待的,刘长三的死是个契机。如果说王富荣觉得刘长三的死是好事,那我们太冤枉他了,可是他觉得早晚会有一天发生这样的事,会让这些还蒙在鼓里自安自得的人明白过来,只是这一天来得比他预料的早。

  外边的形式非常严峻,日本人攻占濮阳是因为濮阳是冀鲁豫三省的咽喉。而爹所在的家乡离濮阳一百多公里,正好是日本鬼子的依托,他们占领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成为他们的后勤补给地,也是为了控制沿线的要道。所以,沿途的日本人增加了兵力,加大了对各乡镇的控制。

  就当时的情况,爹的家乡还属于抗日的薄弱点,除了有一些散兵游勇的抗日队伍,还没有真正的武装力量,这就是王富荣说的队伍。

  刘瘸子的出现把本来刚刚引起的话题和气氛冲淡了,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瘸子,你咋这时候才回来?”王富宽问。

  原来,刘瘸子在那天夜里把日本人引开,正如王富荣的估计,他对东关镇是轻车熟路,因为这和他的营生是相关的。他熟悉镇里每一户有钱的人家,每一条街道和店铺。

  刘瘸子返身朝粮库方向跑去,他打算爬上那颗大树翻到粮库里。因为那里他刚去过,屋里的人他认识,其中就有一个看粮库的于四。他的打算是,现在躲到哪都不安全,只有那个地方是最安全的。于四是能帮他的,因为平日里他有收获的时候于四也没少沾光。刘瘸子是不会白给别人东西的,他贿赂于四也是图在粮库里弄点粮食吃,两个人相互都有借用。粮库的粮食是过去政府的存粮,并不是于四个人的。

  刘瘸子很快就跑到了粮库后身,趟过小河爬上了树,刘瘸子故意从小河趟过为了狗闻不到他的味道所以找不到方向,刘瘸子翻墙进了粮库。

  刘瘸子走到窗前,用手指捅破窗纸往里看了看,只见于四和几个人还坐在那喝酒。

  刘瘸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是水,秋风一吹感到很冷,急忙找了个背影的地方躺在了粮食口袋上歇息。

  过了一会听到门响,于四喝的红头张脸的出来撒尿,刘瘸子跑到他身后一把把他搂住,于四吓了一跳正要喊,刘瘸子捂住他的嘴说:“四哥,是我。”

  “日你娘,俺这尿都让你给吓回去了,你咋跑这来了?”于四埋怨着说。

  “刚才在外边有几个日本兵追俺,我就跑到你这来躲躲。”

  “奶奶个逼,这是啥日子口,你咋还敢做事?”

  “做啥事,俺是来收尸的”刘瘸子把经过说了一遍。

  于四听了说:“我是听说了,因为今天俺是夜班白天没在。”

  “屋里的人都是干啥的?”

  “都是临近几个村征来装粮食的庄稼人。”

  “那好,反正日本人也不认识我,你就说俺也是装粮食的,叫俺在这忍耐到天亮再走呗?俺也进去跟你们喝一口,冻死俺了。”

  于四把刘瘸子领进了屋子,屋里的人听说他也是装粮食的,并没有人问。刘瘸子能言善辩,这几个人又是邻村的人,扯上几个熟人很快就拉在了一起,推杯换盏的喝起酒来。

  几个人正喝着酒,外边就有人敲大门,于四站起身来说:“可能是日本人来了。”

  刘瘸子一听吓了,以为是追到了这个地方问:“他们来干啥?”

  “这些粮食这两天就得运走,他们能不来看看?一晚上也不知道来几回呢。”

  于四说完出了屋子去开门,屋里的几个人坐在那也不敢喝酒了,把酒瓶子和菜盘子都放在了桌子底下。

  过了一会,窗户外边有手电的光亮在窗户纸上晃悠,刘瘸子站起身来从刚才他捅破的窗纸往外看,于四正跟着两个日本人在堆放粮食的周围转悠着。又过了一会屋门开了,于四和两个穿军装的日本人走了进来。

  日本人走了进来,屋里的人一时都很紧张,看来那几个被叫来装卸粮食的人是刚来的,并没有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一脸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皇军来了怎么不站起来?”于四说。

  这时候,这几个人才如梦方醒一般站了起来。

  两个日本人一高一矮,矮一点的是个胖子。看来他们是听不懂中国话,人们的表示他们还是明白的,其中一个矮一点的胖子咧了咧嘴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个人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桌子旁边,屋里的人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好。

  就看那矮胖子忽然抽搭了几下鼻子,四下的看了看,大家谁也不知道他找什么,面面相觑。

  胖子闻了一会儿低下头,从桌子底下拿出酒瓶子,转过头和那个高个子的日本人“咕噜咕噜”的说了几句话,又看着众人笑了笑,高个子也笑了笑,拿过酒瓶子对着嘴喝了一口“啊”的一声长出了一口气,用手抹了一下嘴角,胖子也拿过来喝了一口。

  于四明白了,胖子刚才是闻到了酒味,赶忙从桌子底下把所有的酒和菜都端了出来。

  两个日本人看来很高兴,喝着吃着,这些人就站在旁边看着。

  “日他娘,俺还没喝几口呢。”刘瘸子小声的说。

  “喝什么,对付着他们走了再喝。”于四说。

  看着两个日本人大口大口地喝,刘瘸子说:“等他们走了这酒也没了,还喝个鸟?”

  “那咋办?”于四说。

  两个人正说着,那个胖子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着大家说了句话,又用手示意他们坐下。

  屋里的人没人响应,刘瘸子却赶紧坐了下来,抄起一个杯子倒了酒。

  日本人跟刘瘸子碰了一下杯子,三个人喝了起来,其他的几个人只好坐在桌子旁边的炕沿上看着他们喝。

  眼看着酒就要喝光了,刘瘸子举着酒杯笑嘻嘻的对日本人说:“王八羔子,我日你娘哈哈哈!”

  这一句话把周围的人呢吓了一跳,看着日本人也点头乐着,他们才想起来,这两个日本人不会说中国话,可是必定这句话还是让他们听了有点害怕。

  “日……娘!”高个子舌头僵直的晃动了手里的酒杯说,他们大概以为这句话是干杯的意思。

  刘瘸子听了非常得意接着说:“日你亲娘!”

  两个鬼子看来都喝的差不多了,一个劲的笑,每喝一口就说一声日“日娘!”

  又喝了一会,酒也差不多了,两个日本人的脸红紫的像猪肝,高个子眼睛都睁不开了,趴在桌子上,矮胖子站起身来打开门,解开裤子朝着门外撒尿。

  刘瘸子趁着这个机会,把胖子的酒杯拿过来,低着头鼓捣了一会把酒杯又放回了原处。

  胖子转身回来坐回了原位,刘瘸子端起酒杯说:“来,兔崽子,这回接着日你娘。”

  胖子点了点,举起酒杯一口喝干。

  酒没了,胖子叫起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高个子,两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出了门,于四慌忙跟着出去送他们。

  于四送完了日本人进了屋子,看到屋里的人都在乐,于四问:“你们乐啥?”

  其中一个说:“你这位兄弟真是有花花肠子,他刚才趁着小日本撒尿的时候,他在那胖子杯子里也撒了尿,那日本胖子就给喝了哈哈哈哈!”

  于四听了说:“我说看他低着头鼓捣啥呢?”

  “我是让他们尝尝咸淡味儿。”刘瘸子说完自己也乐了。

  刘瘸子在酒铺里说完了这些,屋里的人也乐了起来。

  “瘸子,要说这踹寡妇门扒绝户坟的缺德事只有你干的出来。”王富宽说。

  “这咋是缺德?我这也算抗日啊?”

  “瘸子,你是说粮库里晚上只有于四在那看着,并没有日本人?”王富荣问道。

  “没有,最多就是几个跟着装车的。对了,我得了个消息,那些不够数和没交粮食的,明天再不交,后天日本人就下乡亲自来收,你赶紧跟二大爷商量咋办?”刘瘸子说。

  王富荣听了没说话,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陆续地都走了。

  刘瘸子也要走,王富荣拦下他说:“瘸子,你别走,我跟你商量点儿事。”

  王富荣拦住刘瘸子,此时刘瘸子已经喝的大醉。睁着两只醉眼问:“啥事?”

  “今天你跟我干件大事,你去把老三叫来。”王富荣说。

  “叫他干啥?”

  “咱们今天晚上再到镇上去一趟。”王富荣说。

  “啥?长三都入了土了还去干啥?”刘瘸子问。

  “我想咱们今天去粮库把狗日的粮食烧了。”王富荣说。

  “啊?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们要去你们去,俺可不去了。”

  刘瘸子说着转身就走王富荣一把拽住他说:“小日本杀了长三就算完了?”

  刘瘸子听了说:“富荣,长三是你啥?咱们冒着风险把他背了回来,这就对得起他了。”

  “长三是中国人,是咱们的乡亲,不能让日本人就这样像杀只鸡一样杀了就算完事。”

  “富荣,日本人来了国家都挡不住,你我怎么干的过他们?”

  “咱们要是都起来跟他干,中国人这么多,一人吐一口吐沫也得淹死他们,都像你这么想就得亡国。”

  “亡国不亡国我不管,我可不能把脑袋豁出去。”刘瘸子说着又要走。

  “你站下,叫你去就是因为你跟粮库熟,你有本事翻墙跃脊,你就帮这一次忙。”王富荣再次拦住刘瘸子。

  正说着,爹走了进来。原来,爷爷和王清流一直陪着二大爷,奶奶做了饭叫爹给他们送去,路过酒铺就走了进来。

  “老三,你来的正好”王富荣把刚才的打算跟爹说了一遍。

  爹听了心里也害怕,必定这个风险太大了。刘长三的死对大家都是个震动。想起了王富荣最早和他说的抗日的事,他没办法推辞。何况,平日里爹跟刘长三最好,他的死叫爹也非常恨日本人。

  “就咱们俩去?”爹说。

  “还有刘瘸子。”

  “我可没答应,要去你们去。”刘瘸子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好,就算我雇了你去.”王富荣说。

  “雇我去,给多少钱?”

  “你开个价钱。”

  “没有这个数是不行的。”刘瘸子说着伸出手来反正一转说。

  “十块大洋?”

  “一点不多,我这可是卖命的钱。”刘瘸子说。

  “就应了你,事成之后给钱。”

  “先给五块。”

  王富荣想了想说:“你等着我给你拿钱去。”

  王富荣说着转身进了里屋,邢嫂子正在刷碗。

  “你拿五块大洋给我。”王富荣说。

  “咱家一共有多少钱?你要这些钱干啥?”

  “你不用问。”

  邢嫂子拿了钱给了王富荣,王富荣说:“你收拾收拾睡觉吧,我今天晚上不准回来了。”

  王富荣拿了钱转身都到前边,把五块大洋往桌子上一放说:“这是五块。”

  刘瘸子拿过大洋磕了一下放在耳边听了听放在口袋里说:“真没找你多要。”

  三个人带了引火之物走出了门王富荣说:“老三,你不回家说一声?”

  “俺爹在二大爷那,俺娘陪着大妮子,家里就是大奎和二奎,咱们后半夜咋也回来了,这个时候去说,他指定是不能让去。”爹说。

  “那好,咱们快走。”

  这是一个云遮月的日子,月亮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秋风刮了起来,也许是紧张的原因,爹觉得特别的冷。

  “好时候,有风火就大。”王富荣说。

  有一句话叫“风高放火日,月黑杀人时”,王富荣他们今天去的天气就是这个样,好像老天爷早就给他们准备好。

  三个人急忙的走着,到了镇上已经是半夜。来到粮库,王富荣拿出火柴和煤油递给刘瘸子说:“看准了机会就点着,然后赶紧出来,我和老三在这等着你。

  刘瘸子把东西揣在怀里上了树,翻到墙那边下了地。走到窗户跟前看了看,里面没人,别说是那几个装粮食的,就是于四也不在屋里。

  刘瘸子曾经想过,要是放火一定会牵连了于四,想起了平日里和他还是有交情的,心里也是不忍,他所以到这里来看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屋里没人,这可真是个好机会,再说,在刘瘸子的眼里,拿于四的交情和口袋里的五块大洋相比,他还是乐意选择后者,何况事成之后还有五块进账呢?

  刘瘸子走到粮食堆跟前,撒上煤油回头看了看,身后没有人,风骤然间大了起来。他划了几次火柴都灭了。刘瘸子用衣服的前襟挡着再一次化着火柴,那火柴只是刚挨上已经浇了煤油的粮食口袋,一下子就窜起了一尺多高的火苗。

  刘瘸子转身朝墙边跑去,正当他翻墙上树的一瞬间,他的身后传来了于四的喊声:“刘瘸子,你要害四老子,我日你娘的!”

  刘瘸子顾不得那么多,爬上树溜下来对等候着树下的王富荣和爹说:“快走!”

  几个人转身朝镇外跑去,跑出了镇回过头去一看,粮库已经着了起来,此时大风正紧,所谓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霎时间烧红了半天,隐约还听到了人们的乱喊声。

  “瘸子,干的好!”王富荣兴奋的说。

  “快走吧,对了,于四看见我了。”刘瘸子一边跑一边说。

  “他说啥?”王富荣说。

  “就听见他骂娘,没说啥,”刘瘸子说。

  “他会不会告诉日本人?”爹说。

  “告诉个屁,我估计他看到这样早就吓跑了,走他娘的吧!”刘瘸子说。

  三个人又跑了半天,天快亮的时候到了屯子里。

  “老三,瘸子,都回家吧。”王富荣说。

  “唉,那五块钱没给俺呢?”刘瘸子说。

  “你天亮就死了?明天再给你不行,你着啥急?”王富荣说。

  王富荣,刘瘸子和爹各自朝自己的家走去。

  爹走到自己家院子门口,屋里黑着灯,也不知道爷爷在不在家,心里一阵打鼓。抬头看了看天,说来也真是奇怪,此时风也停了,云也没了,天空只剩下月亮,可是已经没有那么亮,像一盏烧乏了的油灯。

  爹进了家门,正好家里除了大奎和二奎,爷爷奶奶都没在家,他们一个陪着二大爷,一个陪着大妮子。

  大奎和二奎当然不会把爹后半夜才回家的事跟爷爷说,再说了,爹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梦乡,这件事就算这么糊弄了过去。

  大妮子从刘长三死了以后,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这下急坏了二大爷。二大爷媳妇死的早,爷俩相依为命的到了现在,要不是离不开闺女,二大爷也不会找了一个上门儿的女婿。

  必定做父亲的除了着急也没啥办法,只好找了奶奶。奶奶听了就来劝她:“妮儿呀,听婶子说,长三已经没了,你不吃饭能咋着?你也不能跟了他去?再说了,还有你爹,他这么大的岁数了,没了长三已经要了他的半条命,你还想把他那半条命也要了?”奶奶劝着大妮子说。

  可是无论怎么说,大妮子就是不说话。

  奶奶安慰了二大爷一回,又给他们做了饭回到家里。

  “他爹呀,大妮子这样再窝囊坏了可咋办?”奶奶发愁的说。

  “哎!真是老天爷没眼,二哥本就是绝户,只有这个闺女,招了长三这孩子做女婿顶了半拉儿也算是福分,谁想到咋就让日本鬼子给杀了?你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做了饭就去二哥家给他们做饭,做完了晚上你也别回来了,就跟着大妮子在她屋里住,守着这孩子,别让她寻了短见。等着日子长了,她也许就想开了。”爷爷说。

  “啥时候去?”奶奶问。

  “明天就去。”爷爷说。

  当天半夜,就听见有人敲门,爷爷慌忙出了门,二大爷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兄弟,快跟着大奎娘去俺那看看,大妮子疯了。”

  爹听了赶紧叫起奶奶,三个人忙着出了门。

  原来,二大爷因为没了刘长三,大妮子又是这样,愁的每天晚上半夜睡不着。

  这天很晚才睡,刚刚躺下就听见门响,二大爷急忙起身点着了灯,就看见大妮子披头散发,光着白花花的胸脯站在那。二大爷吓了一跳说:“妮儿,你这是干啥?”

  “长三,你咋不回屋睡觉,俺都等了你半宿了。”大妮子说。

  “妮儿,俺是你爹,长三他……”

  “长三,你咋不回去睡觉,你不要俺了?”大妮子说着一头就朝二大爷撞了过来。

  二大爷急忙扶着她坐在炕沿儿说:“妮儿,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你爹不是长三。”

  二大爷说着把自己的衣服裹在大妮子身上,大妮子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刘长三的名字。

  二大爷怎么劝也没用,只好扶着她躺在自己的炕上,急忙出了门来找爷爷。